《造妖记》客灯

128、寂寞

　　但白朗始终不懂徐令为什么要去找死。

　　独行在神山的徐令热血上头，山风一吹，冷静了不少，艰难行走在山道上。

　　好在那仿佛被削去一半的山脉上留有前人的脚印。

　　“王熙的，子燕藤的，高文泽的……我的……”徐令点着雪地里凹下去的印记，心间梗塞。

　　从前只觉得朱明镜也好，陆渊源也好，甚至是于堂芝他们，闲来无事都喜欢指着贼老天骂他不开眼。

　　那时候的徐令旁观了不知道多少轮回了，看他们像傻逼，现在轮到他自己做傻逼了。

　　“我大小也算个神，再怎么苦逼也是站在世俗外的神啊！怎么觉得您给了我一个神经病的人设？”

　　“老天爷啊！”贼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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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徐令这辈子最恨的人，不做他想，一定是陆渊源，恨到何种地步呢？

　　恨不能这个人从来没有降生到世上。

　　按说以他的本事，抹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也挺简单。

　　可陆渊源啊，无处不在。

　　徐令心说，所以你看，陆渊源在这个世上的痕迹快没了，得空来收拾我了。

　　漫漫岁月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从前没有遇见白朗，许是他没活过成年，许是死在了狼族的权利倾轧中，许是徐令作壁上观，许是……无数种可能，他都不记得了。

　　甚至有关将他拖入无尽轮回的陆渊源，也有百样凄惨的下场。

　　找不到弥补冥府天缺的办法，提早开始了寻找千万年不得的月圆之旅。

　　死在了神山上，抹除记忆，蹉跎冥府千百年，继而还是走上寻芳客的路，成了落难人。

　　死于旧日的魔物爪牙之下，死于楚轻轻的匕首之下，死在千万年的长河里……

　　所以他是最希望陆渊源能幸福的人，也是最希望陆渊源去死的人。

　　幸福就能终结，而他得不到，只好请他去死一死了。

　　徐令在知道陆渊源没有从神山上下来的时候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日。

　　神山，神个寂寞，改叫神墓才对。

　　临别之时，他才想，不遇见白朗好呢还是遇见了更好？

　　要是老天爷真的能回答他的问题就好了，装聋作哑的骗他们玩。

　　不远处就是子燕藤和高文泽在的地方了。

　　哪来的恶趣味，好像闯入神山的组合，一人一妖已成了标配。

　　子燕藤没想到还有人能来，高文泽淡然看了眼徐令，道：“我现在相信你确实不知道那术法的下落了。”

　　徐令看了看自身，赔笑道：“你们继续哈，我是来寻死的，你看那断崖下是不是特别适合一头扎进去？”

　　他遥遥指着那处葬身之地，笑得像个二百五。

　　“是人是妖，咱们仨都活不过明天了，这么剑拔弩张干什么，嗯？来来来，世上走一遭，说一说都是为什么想不开要寻死？”

　　高文泽率先收手，想是再清楚不过徐令的话。

　　子燕藤尚且混混沌沌，每句话他都听得懂，连到一起好像道谜题。

　　“高文泽找朝朝麻烦，我要拖着与他同归于尽，顺便扫清余害。”子燕藤顿了一顿道：“而且我知道他来找的是什么。”

　　高文泽道：“这里是我的开端，也是我的终局，无论能否找得到救回逍遥散人的办法，我都会回来这里。”

　　他边说手上凝出本体，徐令不怎么意外，反正能试的都试过了，无尽的轮回苦楚才有了今天的结局，算不上好，但总是无数错误堆积出来的正确，前一个陆渊源说，这叫“试误说”。

　　“不尽木，这个我也有。”

　　徐令拿出最后的一枝道：“我从南乐手里拿到的，轻而易举。”

　　从前他想把轮回掐灭在摇篮里的时候，总也拿不到南乐手里最后的那枝不尽木。

　　阮离白之事后，他就拿到了，徐令从那时就知道，无数重复的时光里即将迎来终结。

　　奇异的不舍之感，他不是凡间人，早想着回到他局外人的宝座上，临到终了，诡异地生出不舍来。

　　他拿了最后一枝不尽木，牢牢攥着陆渊源最后的生机，姑且算作因果报应。

　　陆渊源一己之私拖累他万载轮回，等铺好前路后，他和朱明镜的一线希望握在他手里。

　　从崖山往下去，那团幽冥火种依然没有灵魂，只是一团由朱明镜灵魂剥离的无情火。

　　但火焰的中心包裹着一团碧绿的青翠。

　　干柴烧在烈火里，长此以往，消耗殆尽。

　　与徐令所想一模一样，他为何而来，为了消除最后的因果。

　　高文泽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尽木，破开时空的无尽轮回之说。

　　徐令说：“逍遥散人存在于新与旧的交替间，是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存在，你找这个人不可能找得到。”

　　高文泽不见失望，反而粲然道：“我知道，我知道陆渊源和逍遥散人是什么关系。”

　　从前分得太清楚，后来知道的时候一下子全然分不清了，直至今日都没能分清。

　　他一根筋要逍遥散人，出现的只会是陆渊源。

　　因为只有逍遥散人躲在黑暗里，躲在陆渊源的影子里，与他和何其相似，才会让他以为自己有可乘之机。

　　而陆渊源已有钟爱之人，那人与他从头到尾，心意相通，情意绵绵。

　　高文泽分得清，又分不清，他祝福陆渊源和朱明镜幸福，又祈盼着世上有个落魄的逍遥散人。

　　他想，阴暗、见不得光的逍遥散人，也许会需要他……

　　徐令却摇摇头，道：“你不知道。”

　　高文泽这会儿笑起来连半点朱明镜的影子都没了，他说：“是，从前不知道，逍遥散人不是不敢求、求不得的陆渊源。”

　　而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陆渊源。

　　看到了断崖下的火后才知道的，逍遥散人和陆渊源的求之不得，都是那团火……

　　子燕藤生前不曾有过心动，死后没心了更不会动，他听不得这样的情情爱爱，躲到一旁等我那两个人说完，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几个长夜。

　　有一日黎明时候，山脚下蜿蜒而上的藤蔓攀附住了嶙峋陡峭的山石。

　　子燕藤呆呆看着站在眼前的喇叭花，嗫嚅道：“……朝……朝朝？”

　　旋即大声呵道：“你不要命了！撇下北域来，你的责任呢？身为北域城主，罔顾身份责任自寻死路，-爷爷姑姑就教了你这些？”

　　朝朝裂咧开的笑霎时僵在嘴边，本来就够不爽的，知道他要上神山后的王熙看他就像看一个傻子，还想着到神山后也许会被人感动地抱住，悉心安慰。

　　怎么也没想到是劈头盖脸的责骂，朝朝黑脸道：“你闭嘴，是我的爷爷和姑姑，不是你的。”

　　徐令想笑也没憋着，小喇叭花果然最明白什么时候要什么。

　　“北域我交给了可靠的人搭理。”朝朝仰着下巴骄傲道：“更何况，我可没打算死在这儿。”

　　只是觉得放任子燕藤就这么死了，朝朝无颜面对爷爷他们，更怕日后活在愧疚里，连觉都睡不好。

　　朝朝取出一封折叠了数下的信，递给了徐令，道：“白朗给你的。”

　　说完径直就要带子燕藤离开。

　　徐令不拦他们，高文泽道：“死地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吗？”

　　朝朝笑，“当然，陆大哥和前冥主大人都说过，蝼蚁的规则无法制约苍鹰。”

　　大言不惭，这话任谁都觉得他狂妄。

　　徐令笑眯眯解释道：“反过来，苍鹰的规矩怎么会在蝼蚁中适用呢，是吧？朝朝。你敢来是觉得自己不是入了神山眼中的妖，但你不知道，神山不分蝼蚁和苍鹰，这东西带着不讲理的执拗和公正，只认因果。”

　　依着因果来说，子燕藤与朝朝已是两不相欠的陌路人。

　　子燕藤不认同这个结果，朝朝口口声声说着不会来送死，但还是来了，他不能让朝朝命丧。

　　“我不走了，朝朝。”子燕藤说：“我死了好多年了，兰桥渡不过，冥府并无牵挂，这样的日子没个头，活了死了也没意思。”

　　“但为你而死，不枉走一遭。”

　　朝朝觉得他这一辈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但子燕藤坦坦荡荡站在原地就是倔得像头驴。

　　“我从神山上回去后也没有退路。朝朝，我应该带着清涯先生藏匿的秘密去死，否则你不得安生。”

　　他话音刚落就见朝朝无声看向了高文泽，这罪魁祸首没有半点自知之明，毫无诚心道：“抱歉。”

　　但高文泽仍将目光放到朝朝身上，不死心问道：“清涯先生当真没有给你留下禁术禁书吗？”

　　好叫人知道，如若不是无路可走，他绝不死心。

　　子燕藤将这么个随时随地痴心妄想到要祸乱天下的人引到神山死路上，做了件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朝朝却道：“你这妖该不是没长脑子吧，若这世上当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禁术禁书，你觉得我会不想办法救我爷爷和姑姑，还是觉得，手里握着扰乱生死轮回的大杀器，我爷爷会因为区区人类的破坏，带着一群孤儿寡母，老的老，少的少的躲到深山老林，避世不出吗？”

　　这话问到了徐令的心坎上，但他还是先道：“你和高文泽说这个，他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