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妖记》客灯

82、禁读

　　昨日的那条街仍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时候还早书铺还没开张，披头散发的一老者坐在门口，半死不活吆喝道：“卖书，卖书……”

　　可他周身身无长物，背靠书铺卖书，与关公门前耍大刀有何异，是以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到这么个人身上。

　　陆渊源见老者奇怪，也乐得满足朱明镜的好奇心。

　　老人家见人过来，忙不迭说道：“今早见鹊落梧桐，老朽就知书能遇到识货的买家，果然，二位器宇不凡，慧眼识珠啊！”

　　生意人的甜言蜜语信不得，陆渊源笑道：“老人家，您要卖的书在哪儿呢？”

　　只见那白发老头嘿嘿一笑，伸手从身后摩挲了半晌，拿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封面什么都没有，朱明镜伸手拿过来快速翻页，陆渊源没看到里边写了什么，倒是看到了书本里内容尽是空白。

　　见朱明镜拿在手里翻了一遍又一遍，陆渊源不禁摇头，这是赤裸裸的欺诈啊！

　　虽然哪朝哪代都有，但是他们好奇心太重才要买这本什么都没写的书。

　　陆渊源问道：“书，怎么卖？”

　　“五十个铜板。”老汉贪婪笑道：“不贵吧？”

　　摆明了就是个空本子，上好的纸张装订也就值二十个铜板，陆渊源看这人有意无意讹诈，不欲纠缠，正要了结。

　　朱明镜将他拦住，捏着下巴道：“贵了。”

　　“你的书纸页残缺磨损，读起来艰涩异常，放得挺久了也没什么价值，你还跟人家正经铺子跟前卖这种书，也不怕被追查，啧……”

　　“小伙子你不买还给我。”老汉听朱明镜说得头头是道还当他是官府的人，他一个坑蒙拐骗的人，就算书里全是空白，碰到这样的也下意识警惕。

　　老头劈手要将书夺回来，朱明镜灵活躲开，又听老头阴测测说道：“你们是上头派来的禁读官吗？”

　　陆渊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听朱明镜说道：“不是。”

　　老头闻言松了口气笑问：“那你们想干什么？”

　　朱明镜悄声道：“就是……嗯……便宜点……”

　　……最后那本书以二十铜板成交，离开的时候陆渊源甚至听到了那老头压在喉间的骂声：“那架势和查禁书的一样，穷鬼还有病！”

　　朱明镜笑得眉眼弯弯，将书塞到陆渊源怀里道：“说不定你能用得上。”

　　陆渊源翻开扉页，草草看了遍内容，果真是一本装订成册的空白书，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但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记些东西还是有用的。

　　收下之后，突然想起那老头刚才提及的禁读官，他不由问道：“禁读官，那是什么，我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

　　陆渊源在这方天地待了五年，姑且对世界有了初步了解，还是第一次听说“禁读官”，但显然朱明镜是知道的。

　　“就是有的书让读有的书不让读，禁读官是皇帝派往各地销毁禁书并惩治写书、贩书之人的。”

　　“那这本书分明是空白的，照理说是没有写书之人的，断然也没有归为禁书之列的道理，刚才那老者为何这么怕禁读官？”

　　朱明镜很是奇怪望他，像是在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空白书自然是人写满的，也有些只有涂了特殊材质才能显现的无字书，谣传凡人拿到无字书也能踏仙途，故而养活了一群坑蒙拐骗的。倘若世上又真正的无字书，那也可能也算在禁书之列。”

　　“禁读官听说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人，真碰上了他肯定怕。”

　　陆渊源疑惑想到，既然禁读官这样厉害，那为什么他从没听说过呢？

　　“禁读官是这两年才出现的，若是没有注意书铺话本之类，当然不容易知道。”

　　陆渊源诚挚道：“多谢解惑。”

　　朱明镜小声哼了一下，耳根微红。

　　“那你买书也是救了那老者，万一他撞上真的禁读官可就完了。”

　　陆渊源唇角上扬见他不说话又道：“还有你那讲价的功夫从哪里学来的，厉害得很！”

　　朱明镜眼中似有得意，“我见过买菜的大娘们都是这么说的，就是先贬低一下，菜不新鲜颜色不好之类，然后再让小贩便宜点。”

　　“不错，学到了精髓。”陆渊源忍住笑意，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勤俭持家。”

　　勤俭持家的朱明镜走到半道上饿得很，陆渊源只得下河抓鱼，他双脚走过的路除了让茧子磨得厚了些，再有就是练出了一副好手艺，烤鱼烤的香，基本上混着等死也能养活朱明镜了。

　　狐狸眼眯着眼睛边烫边吃鱼的情景叫他不自主又想起了从前。

　　心胸开阔了不少后，陆渊源关注朱明镜的吃相，心想他应该不是和于堂芝做了朋友才喜欢吃鱼的，不禁恶趣味想到，会不会是那时的冥主大人见于堂芝是条鱼才同他做朋友的呢？

　　嗐，他问现在的朱明镜铁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山林簌簌，忽觉阴寒，朱明镜三两口啃完了手里快凉了的鱼，只见陆渊源愣怔在火旁，像是想到了什么人一般笑得温柔。

　　莫名的，朱明镜的心中也有些柔软，嘴上硬邦邦问道：

　　“还有多远，要回去的地方？”

　　“没多远了。”陆渊源也是心底泛嘀咕，平日里他一人走，从家中到春雷关也不算远，镇上紧邻春雷关，竟有些觉得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陆渊源自是不知，他浑浑噩噩来往人间，对昼夜交替之感模糊，偶尔感受到炎夏寒冬才会恍然想到：“一年过去了。”

　　他带朱明镜回去的地方，按照正常的脚程也要三日，现下已走了大半。

　　朱明镜心道：完了，竟然是个不靠谱的糊涂虫！

　　糊涂虫尚有自知之明，连夜赶路他自己披星戴月惯了，只因为不能容忍自己停下脚步。

　　朱明镜略显疲惫，陆渊源便决定到附近的城里歇息一下。

　　前脚踏进城门，耳畔就传来四面八方的声音。

　　“怎么还有人敢来咱们四方城？”

　　“你胡说什么，城门大开不让进了。”

　　……

　　那好心的大爷说道：“能来能来，城里又没闹鬼，怎么不能来？”

　　陆渊源：“……”

　　所以是跟闹鬼有关的事吗？

　　朱红的城门颜色掉落已成斑驳，店铺年久失修的招牌摇摇欲坠，到处是灰扑扑的颜色，沉闷异常，实在不像个城池，倒像是荒村鬼城。

　　朱明镜打了个哈欠道：“看地方不像有歇脚的客栈，睡在这儿还不如荒郊野地。”

　　陆渊源深以为然，出城的时候还特意看了门楼上依稀可见的字样——匠城。

　　离开那座莫名其妙的城池后，朱明镜自觉找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爬上高处后枕着双臂，繁星满天。

　　也不是第一次爬树了，陆渊源还是头一回觉得委屈了朱明镜。

　　“抱歉，是我思量不周。”

　　“这位哥哥，你是习惯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吗？”

　　树下的陆渊源向上望，朱明镜正好侧身单手支头，笑道：“四方城不好歇息你原先也不知道，何况，皎皎月轮星河漫漫几回闻。”

　　陆渊源透过林间风梢，稍稍被夜幕迷了眼。

　　“你也上来看看嘛！”

　　含笑的清澈声音从头上传来，眨眼的功夫，朱明镜已远离高处，倚靠在离陆渊源最近的枝干上。

　　“不了。”陆渊源沉默片刻后道：“早些休息。”

　　陆渊源靠着树干坐着，正好背对朱明镜目光所及。

　　其实看见也没关系，夜幕这么深，朱明镜的笑意缓缓收回的时候没人知道，只是他们都怕月光倾泻，照见隐秘。

　　夜半时候，晴空万里的星空突然阴云蔽月，隐隐间还有风雷声动，陆渊源本就在闭目养神，并未睡着，当即要去叫醒朱明镜，回神就见朱明镜麻利地从树上下来。

　　顷刻间，雨声滴落林间作响。

　　陆渊源立即取出一斗笠盖在朱明镜头上，无奈道：“走吧，没办法了，必须得去那四方城避雨了。”

　　朱明镜刚从树上下来就被他不知从何处拿来的斗笠盖得一阵茫然，自然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陆渊源走出几步见人没跟上，只好退回去拽着走。

　　雨越下越急，陆渊源脚步不由得匆忙，渐有些跑起来，他一心想着带朱明镜躲雨，故而也没注意在身后人的眼里是怎样的景象。

　　青黄色衣衫被雨浸没俨然成了浅褐色，夜幕里只有雨水泛着光芒，鸦羽一样冲入夜幕。

　　大楚城池夜间都是要落锁，方便缉拿匪盗，实在是四方城闹鬼闹得厉害，近两年间连飞贼都不会来，是以城门紧闭夜间不落钥。

　　哪料进了四方城，还没歇口气，就见朱明镜将斗笠搁置一旁。

　　两人浑身都是湿淋淋的，衣摆处溅到的污泥更添狼狈，陆渊源拧了拧自己袖间的水就要帮朱明镜，却见他闹别扭似的转到一旁面壁。

　　“怎……怎么了？”

　　“我是妖，不怕雨淋。”虽然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陆渊源一时吃不准他在闹什么脾气，不吭声给他将袖子衣摆拧干，末了问道：“是不是，应该换身衣裳？”

　　“你还有干净衣裳？”

　　陆渊源点头道：“我有个放行李的袋子，那斗笠也是在袋子里装着的。”

　　他心中默默道：其实袋子还装过我的冻尸。

　　朱明镜眼神微眯笑道：“好，那你先换，我给你看着周围有人没有。”

　　有一瞬间陆渊源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儿的，但很快被抛到脑后了。

　　那可是朱明镜啊，还是个没有经历风霜，不曾历经艰辛岁月的朱明镜……怎么会有自己的小心思！

　　是他心怀鬼胎，看朱明镜才不够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