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潭》西瓜初

28、连环

　　很奇妙，对过去印象模糊不清的半鬼试图做局，七月十五当日他自己坐镇半潭核心——也就是所住的叠墅区13号——再差遣和他那满屋鬼玩意一起捡回来的小家伙去学校补全仪式，顺利给鬼门大开再添一把火，亮起招魂灯。

　　按着起初设想，这该算是某种程度的“扮猪吃老虎”。

　　潭的范围是他扩大的，入口是他授意打开的，他借助天时地利拔升这片地界的祟怨之力，意在吸引奔走的除祟师。
　　他知道他们会为它驻足。

　　其实这种吸引也有漏洞，这世间又不仅有弋延淮一个驱邪除祟的人，来的是别人也说不好，寻静流考虑过这种状况，也留有其他后手，好在，他和弋延淮之间当有纠缠不清的缘分，到底是弋延淮第一个来了，

　　被半鬼觊觎的人入了鬼祟铺开的网。

　　鬼闭上眼，世界旋转到正常的那一半。寻静流以一无所知、不信鬼神的模样在弋延淮跟前露面。学校里有熊孩子玩招灵游戏，殃及林鹊这条“倒霉池鱼”，这简直是最完美的理由，果然轻而易举换得除祟师同行，弋延淮主动为撞祟的“普通人”提供帮助。

　　一切都如寻静流期望般发展。

　　惦记一人，费心重遇一人。

　　寻静流让弋延淮又把自己从潭里送出去了一次，这次还带上了对方，他们是一起出去的。

　　寻静流在没想起所有前总是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态，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弋延淮那么耐心，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人带回家里。
　　他现在终于了然，除了“想再见一面”，上回没能一同离开也是他心底长久且莫名的遗憾。

　　他那会还不记得他，但记得该带走他，也没什么理由，就是直觉弋延淮也不该留在那。

　　以及，他的本能在叫他对这人耐心。

　　“原来我已经找到过你了。”弋延淮的手臂交叉在寻静流身后，淌过漫漫长流的追寻者终于抓住了他的目标，所以他臂弯理应像镣铐，“但我当时没有认出你。”
　　寻静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的手也在弋延淮身上，片刻后移到上方，摸了摸对方头发。
　　而这动作同时为两人都带来一阵熟悉感，他们不约而同一顿，继而想起来，这很像很久以前，还穿长衫的男人低头呼噜小男孩发顶一样。
　　“……我还对自己认出你这事很有自信，以为自己绝不可能认不出你呢。”弋延淮直接跳过了有可能涉及到“年龄”与“辈分”的话题。
　　寻静流默许了这种跳过，只说：“你当时的状态也很糟。”

　　这是真的。

　　寻静流出潭后模样定格在了25至28岁，弋延淮外形上仅比他小两三岁。
　　他们在外貌上的年龄差距又缩短了。
　　这意味着从他离开的那天算起，弋延淮已经又独自一人走过了相当，相当漫长的时光。

　　时光让他们再看不出来曾经的长幼。

　　弋延淮没有否认自己的状况，他仗着已然比年长者要高的身高，蹭了一下寻静流鬓角。
　　“你扩大潭的影响范围想要引我出现。”他说，“不过我现在怀疑，我会第一时间感觉到这里的潭，也可能正因为我状态不好。”

　　弋延淮没细说是怎样的“状态不好”。

　　他不说寻静流也能知道。

　　弋延淮是一直追着寻静流留下的痕迹在走，诚然途中年轻人偶尔也会“路见不平”，对那些偶遇的杂潭和被困的生人冤魂出手相帮，但总的来说，弋延淮没有偏离过他的主道，他对带着寻静流灵力痕迹的东西都相当敏.感。
　　寻静流被潭同化后，用半鬼一面施展的力量会与原本有所不同，如果单靠追踪旧时灵力痕迹，弋延淮找上这里的速度本该没那么快。

　　他的一部分开始受潭本身吸引。
　　这是一种同化征兆。

　　寻静流按在弋延淮身上的手收紧了：“你……”
　　“我现在很好。”弋延淮又蹭了人一下，这次安抚意味更浓，也蹭断了寻静流还没出口的话。

　　寻静流此刻其实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张开嘴，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们错失了那么长的时间，他照看过的小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
　　回溯的记忆让他想要说话，当年的欺瞒让他想要说话，他还想知道弋延淮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怎么过的，为什么能那么执着，执着地去抓住一线细如蛛丝，薄如蝉翼的希望。

　　辛苦吗？还难过吗？
　　……怪我吗？

　　百感交集，人在这种时刻竟会由于想说的太多而不会说话。

　　良久，是弋延淮打破了这份无言相拥的沉默，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赌你在开潭时也没想到后面变成这样。”
　　寻静流这回和怀抱像座监牢的人没那么心有灵犀，他反应了一小会，才明白对方的话，然后“嗯”了一声。

　　确实，谁能想到呢？
　　一个已经游走沉潭危险线的除祟师从潭里送出一名半鬼，不知那是故人。
　　半鬼觊觎匆匆一面的过客，铺展力量引对方上钩，也不知那是归人。
　　——尤其归人也已不完全是归人。

　　出现了同化征兆的弋延淮如果没被寻静流故意敞开的潭吸引，也许他继续步履匆忙，就会沉在下一个遇见的潭里，那他们就将永远错过。
　　命运给他们安排的巧合巧得刚刚好，半鬼的偏执私心却歪打正着，为他带来对的人。而如果弋延淮当初没有送那个“倒霉鬼”出去，在送走对方一事上没那么坚持，两人仍会错过，追寻者将永远失去自己的目标。
　　他们之间就像一个精巧的连环，漏一步，就彼此再也遇不到，只能说一切幸好。

　　屋子里的怨气流不知何时已退了大半，心情复杂的潭主觉得自己不需要有那么多观众叨扰。
　　弋延淮的伞还在地上孤独的撑着，它现在真的像一朵被人摘走又随意摆放的大蘑菇。

　　“我本来应该跟你讨债的。”弋延淮说，“我设想过很多次我找到你的场景，想我会说的第一句话，想你和我或许会有的反应……结果现在看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寻静流张口忘言，弋延淮又何尝不是，他也把自己曾经想过的讨债算账一二三忘光了，就眼下情况来看，他也就记得用手臂将人圈住，仿佛都到了这种地步，还要预防有人突然现场表演逃跑。

　　寻静流当然不会跑。
　　他只又记起了些别的事。

　　寻静流有些没头没尾地说：“这栋房子也是带从屋前环绕到屋后的院子，吃饭的位置临窗，下午能在后院走廊上晒太阳。”

　　弋延淮轻轻一顿，他说：“我知道。”

　　他从一进来，发现自己跟寻静流分明不熟，却在这里呆得十分自然放松，他就慢慢知道了。

　　这里的房屋格局跟他们从前住的地方有至少八成像。

　　几年前，刚出潭的寻静流久违地行走尘世，他努力找到了做人和非人间的平衡，然后不知怎么，他照理说既无记忆，也无挂碍，可能做天地游客比扮演常人要更自在，他却还是选择去过“常人的生活”，甚至动用了点手段，为自己置办房产。

　　接待过他的中介对他应当印象深刻，他那会大多数时间不说话，是个沉默冷淡的看房人，许多按着通用标准已相当优秀的房源，他也几乎没一个看上眼。

　　——除了位于这个小区西南角的这套。

　　寻静流在这里定下来，把人家原本好好的装修拆了，装成他认为自己喜欢的模样。

　　然后他开始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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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鬼惑人心，人说“好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