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姣》猫爪汤圆

4、第 4 章

　　国公府的马车走了许久，王氏还站在门口痴痴地望着。

　　屋里的王勇手中掂着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满面笑容地出来看了几回，终于是变了脸色：“行了，往日里你不是总跟我抱怨希望三姑娘回府去么？现在人被夫人接走了，你还在门口看个什么劲儿？”

　　王氏这才收回视线来，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我不过就是担心姑娘罢了！”

　　王勇嗤笑了一声，摇晃起手上的荷包来，里面为数不少的银子叮当作响。

　　“你要是实在想她，便多往国公府跑跑，顺便多弄点这个回来花花，听见没有？”

　　他那得意洋洋的音调一下子提醒了王氏，姣姣本就为国公夫人所不喜，若是别院的人还时常打着她的名义过去打秋风，怕是那姑娘的日子更加艰难。

　　于是目带悲伤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死死地望着王勇道：“你听着，我不许你去国公府打着三姑娘的名义要好处，你听见没有？”

　　王勇鲜少从王氏这听得这样硬气的话语，不由得怔愣片刻才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你管我做什么呢？”

　　一向温顺的王氏此刻一双红肿的眼睛里尽是凶光，她高声道：“不错，我从前是不管你，不过这件事你若是不依我，可别怪我不客气！”

　　王勇似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地一笑道：“你不客气？你能怎么不客气？”

　　言语之中尽是轻视，对着这个相伴二十余年却未孕育一子一女的发妻，王勇当真是半分情面都不想讲。

　　岂料王氏却是一声冷笑道：“我自是不能对你做什么，但我可以去死，我可以一头撞死在国公府门口的狮子上，只言你与钱婆子守寡的侄女偷情，逼死了我！那时候你再看看，国公府会不会留你！”

　　王勇面色一变：“这事儿你是——阿芳，你听我说，我们的日子——”

　　他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抚王氏，甚至还久违地叫起王氏的闺名，谁知对面的女人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只要你不去为难三姑娘，甭管你跟什么人偷情，我都不想管！”

　　王勇心头火起，一拳打在了院子里的木桩上怒道：“我这是为了谁呢？多要点钱我们的日子不也好一些？这几年你对三姑娘那么好，她给你点好处不过分吧？”

　　提及走了的姣姣，王氏眼中刚刚升起的光亮又灭了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照顾三姑娘也不是为了这个。”

　　王氏嫁人后在子嗣上甚是艰难，五年拢共怀了两次，却都莫名掉了胎。

　　五年前，许久未有喜的王氏怀了第三胎，这两口子都是喜上眉梢，王勇更是拿出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柔小心日日照料着王氏，可谁知这一胎还是在五个月时掉了。

　　彼时王氏当真是不想活了，甚至上吊的绳子都备好，这时国公府将三姑娘送了来。

　　八岁的小姑娘即便是在病中也是粉雕玉琢极其可爱的模样，将毫无生志的王氏心底那点子未来得及付诸实际的母爱尽数勾了出来。

　　王氏想，哪怕是自己此生注定没有儿女缘分，能带三姑娘几年享受过天伦之乐，也算是满足了，她当真是不愿意用旁的东西玷污了自己这份感情。

　　王勇听了王氏的话，极其痛苦地哀嚎了一声，才冷笑道：“怎么这天底下剩的最后一个不图回报的好人让我娶了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人，迟早不得好死呢！”

　　他一边不断地重复着“不图回报不得好死”，一边步履蹒跚地出了门，还不忘将大门摔得一声巨响，将跪坐在地上的王氏吓得一哆嗦。

　　*

　　赵显瑜跟着章氏回到越国公府，天色已然很晚了。

　　越国公府赵氏一族在大燕朝是百年世家，富贵显赫自是不必说，单说那一座华丽的越国公府府邸便是这京都城数一数二的豪宅，除却皇宫内院不提，等闲的王府也不如越国公府富丽堂皇。

　　眼下偌大的府邸每十步便挂上一盏精美的宫灯，将府上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

　　过了二门后，赵显瑜便瞧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美丽姑娘，她的模样生得与章氏夫人六分相似，只一双明亮的杏仁大眼将章氏夫人脸上的凌厉中和许多。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少女便是大了她三岁的二姐赵显瑾。

　　章氏随意地看了一眼后问道：“显瑾，怎么就你一人在？”

　　赵显瑾原本正一脸激动地望着许久未见的三妹，听得母亲问话后便敛去脸上的表情严肃恭敬地回话道：“启禀母亲，祖母她老人家早就安睡；父亲在酉时一刻便派人告知议政处有事，今晚未必回府；大哥他……”

　　见一直说话流畅的二女儿沉吟起来，章氏夫人哪里还不知道长子又不知所踪地在外玩乐了呢？

　　她脸色冰寒起来，冷声吩咐道：“阿福，带几个人去找大少爷，务必将他快些带回府来！”

　　赵二姑娘再度看了看自己有些拘谨的小妹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朝着她眨了眨，将赵显瑜逗得小声笑了笑。

　　章氏夫人听得两个女儿之间的动静，又开口问道：“怎么了？”

　　赵显瑾便笑着开口道：“女儿许久未见三妹妹，心中过于欢喜，倒是有些失态。”

　　她此刻的模样落落大方，相比较之下赵显瑜一听见母亲质问便下意识垂下了头。

　　章氏夫人蹙起眉道：“你三妹妹日后一直住在府上，你们姐妹以后尽可以团聚，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钱嬷嬷！”

　　她将自己身边的老嬷嬷叫过来吩咐道：“未来三个月，你便随着三姑娘住在长乐苑，好好教教她规矩。”

　　钱嬷嬷朝着章氏夫人福了福身子，又对着显瑜一屈膝，那张写满刚正不阿的脸庞看得赵显瑜一哆嗦。

　　长乐苑是赵显瑜还未到别院前的住所，她在这儿度过了自己人生中的前八年，只是现下回忆起来，对于童年时代最为深刻的印象便只剩下日日不散的药味。

　　虽然五年不在，长乐苑却处处干净整洁，院子里尚还开着团簇锦绣的花朵，想来白日里看去更是养眼，可见即便是她几年不在，这院子也是被人好好打理过的。

　　钱嬷嬷带着长乐苑的丫鬟婆子们齐齐站在了赵显瑜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朝着院子主人行起礼来。

　　望着突然就跪了一地的人，赵显瑜如芒刺背起来，甚至恨不得落荒而逃，只是章氏夫人那冷淡的眼神萦绕在眼前，让她生生站住了脚，抬手道：“起来吧！”

　　院子里站着的下人不算少，听得三姑娘叫起后亦是齐齐起身，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噪声，可见平日里便是礼节得当有序。

　　此刻月上西楼天色甚晚，显瑜也觉得照往日疲惫不少，便准备上床就寝，可谁知钱嬷嬷带着四名如花似玉的丫鬟走了进来。

　　“启禀三姑娘，这是夫人赐给姑娘您的贴身丫鬟，海青姑娘您为她们赐名。”

　　赵显瑜将那四个姑娘一一看去，半点起名的头绪都没有，便开口道：“你们原来叫什么，名字便还叫那个就——”

　　她的话没能说完，便被钱嬷嬷出言打断：“贴身丫鬟既到了主子身边，那么身家性命便全由主子支配，前尘往事都应忘却，如何还能叫着从前的名姓呢？”

　　显瑜轻轻咬了咬嘴唇，只得再度绞尽脑汁地想——要说随口瞎想，这四个名字也未必是什么难事，只是她心中尚且还存着一丝不忍，总觉得取名这种事也算是件顶顶重要的大事，几个姑娘已然不能叫自己的本名，总不能新名字还是被她敷衍出来的。

　　越是这样毫无结果地想着，一股窒息感越是攀着上来揪住了她的心口。

　　她才不过回过越国公府第一夜，便要开始被压着做这些不愿意做的事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二姑娘赵显瑾的声音：“三妹妹可曾睡下？”

　　赵显瑜如蒙大赦，忙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口中还应道：“二姐姐，我还没睡。”

　　将房门打开，她便瞧见温柔的二姐显瑾站在门口朝着自己笑道：“三妹妹许久未回来，今晚上我想同你一起睡，不知你方不方便啊？”

　　赵显瑜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也想和二姐睡。”

　　她拥着赵显瑾走进屋里，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温柔姑娘气势一厉：“嬷嬷怎么这样晚了还在三妹的屋中呢？已然开始教起规矩了么？”

　　对着赵二姑娘，钱嬷嬷的态度恭敬了不止几分：“启禀二姑娘，奴婢现下只是请三姑娘为她的贴身侍婢起名字。”

　　赵显瑾沉吟道：“原是这样……”

　　她看了看抱着自己胳膊的小妹，发觉她此刻一脸抗拒，心下了然，便又开口道：“赐名这事儿倒也不必急于这一个晚上，没瞧三姑娘都累了么？嬷嬷明日再带着她们来吧！”

　　赵二姑娘的声音也很柔和，但此刻她的命令分明带着不可置疑，钱嬷嬷毫不犹豫便道：“是，奴婢谨遵二姑娘吩咐。”

　　赵显瑜眼看着钱嬷嬷同那四名姑娘下去，还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不由得诧异道：“还可以如此么？这位嬷嬷会不会去母亲大人那里告状啊？”

　　赵二姑娘都已经走到床榻边，听得三妹妹的话便笑道：“三妹妹想来是对母亲有所误会，即便是钱嬷嬷去向母亲告状，受责罚的也只会是她。”

　　赵显瑜转过身来看着已然开始散发的二姐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亲切感，才有了一丝丝回到家中见到亲人的感动。

　　赵显瑾将自己头上的钗环除去后，才瞧见自己的三妹还呆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又失笑道：“你这妮子还愣着做什么？坐到这儿来我帮你梳梳头发。”

　　她平日里也不会自己亲自做这事儿，只是今日到三妹房中，想着显瑜这会儿必然还没有用得顺手的丫鬟，她便也没有带自己的贴身丫鬟，只准备姐妹二人一起好好聊聊天。

　　显瑜小声地应了一声，坐在了二姐的身前，感受她青葱似的手指穿梭在自己的青丝之间，突然就觉得一阵眼热，忙伸出手去拭去眼角的眼泪。

　　赵二姑娘瞧见镜子里要哭不哭的小妹妹，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惜，却没有继续安慰她，而是直接开口道：“母亲那个人的确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但其实她也并非是一点情理都不讲。”

　　赵显瑜回过身来，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二姐姐。

　　赵显瑾便接着道：“像今天这件事，想要让母亲满意很简单，要么直接起出来四个像样的名字，要么就像我那样，拿出小姐架子打发了奴婢们。只要让母亲瞧见一个长处，她便不会不满意的。”

　　显瑜轻轻抿了抿嘴唇，二姐口中的母亲，倒是与马车上的母亲重合在了一起，可见章氏夫人的确就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这话听着容易，说来也不轻松，但是她真的可以那样简单地做到么？

　　见自己的妹妹越是沉思便越是眉头紧皱，赵显瑾思索片刻又笑着出言打断她的思绪：“罢了，母亲的为人以后你会更有心得，现下我同你一起想想丫鬟的名字，不过先说好我只是帮你参考。”

　　*

　　姐妹俩昨夜说是要为丫鬟取名字，结果由诗经里的爱情故事发散了话题，赵显瑾说她偷偷看过的话本子，赵显瑜说她听来的家长里短，姐妹俩愣是生生捱过了四更天才睡着。

　　结果次日一大早，姐妹二人眼底都是一片青黑，多扑了好些粉才勉强让气色显得正常。

　　赵显瑜悄悄地偏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姐，发觉她也在看自己，姐妹俩顿时齐齐地笑出声来，跟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二位姑娘在笑什么。

　　赵显瑾先是带着三妹妹去了老夫人安氏住的宁寿堂。

　　安老夫人今年五十有八，身子却还硬朗得很，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一见两个孙女进来便笑得眯起眼睛：“瑜丫头，快过来，让祖母我好好看看。”

　　颇为亲切的声音在显瑜的耳边响起，引得她差点又落下泪来，忙应了一声便走到了安老夫人的身边。

　　老夫人拉着赵显瑜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眼角却又泛出些许泪水来，忙掏出手帕擦了，才开口道：“真好，一家人就该在一起才是。”

　　一旁的赵二姑娘清咳了两声，生怕感慨的老祖母再抱着刚刚归家不久的小妹哭起来，便开口道：“那祖母，您不打算赏给三妹妹点什么吗？”

　　她这一开口，原本还在伤感的老夫人一下子笑出声来：“你这丫头，倒专会从我这里掏好处！从前自己掏还不算，现下还得帮着你妹妹！”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从自己手上褪下了一个金灿灿的大金镯子，且不说这个样式适不适合小姑娘戴，单说这个成色与分量便是实打实赏赐来的好处。

　　赵显瑜有些惶恐地望着祖母，却见老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硬是让她拿起来：“这算是什么？我的瑜丫头在外面吃苦好几年，祖母以后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宁寿堂这儿正是一片其乐融融，有下人进来禀告道：“启禀老夫人，夫人在外求见。”

　　安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有些无奈地道：“我说过许多次了，她直接进来便好，一家人何须这样客气呢？”

　　不一会儿，章氏夫人便走了进来，许是听见了老夫人最后一句话，便笑着道：“儿媳知道母亲您宽宏，但是礼不可废。”

　　赵显瑾带着赵显瑜起身给章氏夫人行礼，一家人折腾了一会儿才各自坐下。

　　安老夫人便开口道：“知道你是个知礼的，这个家交给你我放心。对了，怎么没见弘哥儿？”

　　提及唯一的儿子赵弘，章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来，继而无奈地道：“启禀母亲，那孩子昨夜在外面疯玩了半夜才让下人们带回来，现下还没醒呢！”

　　安老夫人也跟着皱起眉道：“这孩子也真是，他若是有他的姐姐妹妹们一半懂事，我便知足了。”

　　章氏夫人闻言自是又跟婆婆一阵告罪，宁寿堂里满是客气的氛围，直到外面响起一个少年有些张扬的声音响起：“祖母，母亲，您二位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一听得这个声音，赵显瑜立刻便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