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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   这天我早早就跟老大打了报备,得以提前下班。周五的最后一个会是同第三方开的,老黄义不容辞顶了我的班,尽管没什么必要,我事后看简报也是一样的;但第三方的头头是个麻烦人,我不在,总要有级别相近的老黄做个交待。
      利大过礼,礼大过理,哪怕在互联网也一样。
      我对今晚的约见极为重视,心直突突地跳,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大事。自那天和潘德小姐打了羽毛球之后,这周几次撞见她我都有些不自在,好像有无形的羽毛在撩我的鼻尖,手摸上去,才发现哪里来的羽毛?不过是我底气不足,又比平时额外来得敏感。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我,好像公事公办并无流连,又好像那就是掌控羽毛的手,羽毛乘风,而我随波逐流。
      做贼心虚之后,我也不免忧虑。现在局面好像都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但一切真能如此顺利吗?
      我玩得过她吗?
      我换了件哑光的黑色真丝长裙,有点儿礼服的意思,挂在脖子上的绑带可以拆开,而且还稍微露了点背,除了在婚礼晚宴上跳舞,这种裙子在新加坡还真的没有用武之地。我当时完全是注意到重磅真丝特有的垂坠感走不动道了才买的,原本以为它只会成为衣帽间里的摆设——又添了条极薄的紫绒原色披肩搭在肩膀上,镜子里的我看上去就像个不合时宜的旧时代的跑堂,我弯下腰,换上绒面的黑高跟。
      人模狗样的。
      潘德小姐特意提醒了我穿得正式点儿,末了,又补充说“同时要休闲”。我想她是认为我平时太“商务正式”了,也许她真正的意思是说要“社交正式”一点。但这里毕竟不属于“正式”的老祖宗,只是正式老祖宗的前殖民地,社交正式容易打扮过度。我因此没戴多余首饰,只是取了只小金表连同一副很小的钻石耳坠,备在旁边。
      那是只“梅花”牌女士腕表。据说当年外公攒了小两年才攒够钱买来送给外婆,外婆死前特别说了要留给我。我赶回去时只有表了,交待这表处置的人成了骨灰。
      也有可能其实是想留给我妈的。
      我出了会儿神,赶紧拿发卷把发尾的头发卷上,一边改动眉形,换了口红色号。在公司我一般拿尼龙的TUMI包,平常则用帆布袋。今天这打扮帆布袋子也不合适,但要照顾潘德小姐身份,我肯定不能用比她贵的包,于是仔细挑拣才找到个logo极小的手拎包。
      见到她手上的菱格纹链条包的时候,我松了口气。还好我只拿了个罗意威。
      “姚,你看起来……”潘德小姐嘴唇微动,好半天,才说,“你看起来好极了。”
      “谢谢!”我回应说,“我几乎是勉强才能和你说话,像今天这样的时候,你美得让人陷入沉默。”
      潘德小姐眨了眨眼,问:“你出门前喝了蜂蜜吗?”
      “没有。但我喝了吐真剂。”我说。
      她的笑容让我为自己撒的这个小谎感到不胜荣幸。
      潘德小姐绝对是最适合穿黑色天鹅绒的女人。恰到好处的黯淡的光宛如完美的包裹,在布料的簇拥下,一切与美无缘的装饰都在裁剪中为人摈弃,只有她成为美的承载,成为美本身。
      天鹅绒太挑面料商了,低成本的天鹅绒那种迫不及待的反光和稀疏的质地,都在无声中揭露它属于廉价舞台的本质;天鹅绒又太挑人了。古往今来,那些绅士只敢在切斯特大衣的后领镶拼一小块暗绿色天鹅绒,而天鹅绒礼服则只会出现在男装偶像身上。走红毯的女星也不敢贸然选择黑色天鹅绒,闪光灯此起彼伏,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怎么会这么好看?
      国家美术馆里这家餐厅我来过好几次,主厨总是很乐于搞“糊糊”创作,把一小坨完全看不出原料的“糊糊”挤在特别制作的薯片上让顾客尝试。
      而且他一定要看着你送入口中。
      “怎么样?”主厨非常期待地望着我俩。
      不怎么样,我心想。如果我想吃一张皮包着一些糊糊,为什么我不直接去吃墨西哥玉米卷呢?但我还是非常客气地说:“我能吃到像鱼肉绒一样的东西,但几乎没有鱼味……有火龙果,对吗?这感觉像是加在沙拉里的东西,但作为主食的配菜可能挺有意思的。”
      “你总是很会吃。”主厨看上去很满意,转而望着潘德小姐。
      潘德小姐说:“很完美的开胃菜。我对主食越来越期待了。”
      她的“开胃菜”说的是“Amuse Bouche”之类的词。我不会法语,但这种常用词多少还是知道一点。
      “很有启发性。”主厨说,“祝你们用餐愉快。”
      “谢谢。”
      “谢谢。”潘德小姐一直目送他走远,然后悄悄说,“你觉得好吃吗?”
      我摇了摇头,低声和她交换意见:“我觉得像没有沾辣椒酱的鱼肉卷饼。”
      她的眼神看上去很疑惑:“但你刚才说的……噢。你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我没有。”我否认道,“我只是描述了自己对原料的猜测。”
      “但你说作为配菜可能很有趣。”
      “你会称赞说一种食物吃起来有趣吗?”我问她。英语里评价食物或气味“有趣”等同于说它是个坏东西。
      “所以你虽然说的都是实话,”潘德小姐若有所思,“但在表达的意图上,交谈双方产生了理解误差。”
      我哪里可能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连忙说:“可你也讽刺说那是很完美的餐前小点——因为太难吃了,所以你希望尽快开始吃主食以便结束这一餐。”
      “不,我没有。”潘德小姐抽了口气,“那很美味啊。”
      完了。
      我低着头:“现在我开始困惑了。你看,这家的牛排好到我吃完之后觉得死而无憾,但对于刚刚那一小口,我们的想法却差了很多。这让我不禁开始担心,我支付的酬劳能否真的让你满意——要在这里找到一间比这家还要好的餐厅太难了,我怕因为这个失误,下次就无法再得到你的帮助。”
      她笑起来,我抬起头,看见潘德小姐的肩膀轻轻颤动。她倒没有急着说话,只是笑,不过片刻,我便也跟着笑了。
      潘德小姐说:“听起来你的新家进展缓慢。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我认真想了一会儿,说:“还差一个茶几。”
      方便我在窗前加班,现在的这个太丑了,配不上我的单座沙发。
      “一个完美的茶几?”
      “对。”我想到挑冰箱的情景,笑了笑。
      我们各要了一杯红酒。潘德小姐请我帮她点,我不敢推辞,选了单宁感比较轻一点的酒给她。主食没什么好说的,牛排这个东西,一分钱一分货,钱到位了,肉送进口中那瞬间,是真的会让你觉得现在立刻死掉也无所谓。现在有几家传统牛排馆也全球各地四处开分店,肉没问题,但厨师有时很瞧不起人,肉最中间还是凉的就糊弄你说是三成熟。新加坡地儿小,容不下几尊这样的大神,比起牛排馆,我还是更喜欢来普通西餐厅享用牛排。
      晚饭收尾,我还陶醉在饱满的肉汁中有些难以自持。接下来还有演奏会,我的酒剩了半杯不再喝了,只是和潘德小姐闲聊。她在享用冰淇淋球,由于摄入了酒精的缘故,眼神比平时略显散漫,配合垂下的头发,让许多邻座频频侧目。
      我们来得早,这会儿快结束了,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我把披肩拢在身上,这时,潘德小姐伸出手帮我整理。她的手指无意间划过我的上臂,我如受电击,又强行稳住,胳膊陡然收缩,就好像把披肩又紧了紧。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走吧。”
      好了。这回店里的人肯定觉得我们是一对了。
      我们从餐厅漫步而出,这里走去维多利亚音乐厅只有几百米路程。四周都是充满殖民色彩的建筑,南洋的晚风,那半杯红酒,在我们高跟鞋交替的声音中,我们并肩而行的黑色的裙摆里,我望着潘德小姐,忍耐我的错觉。我从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样强烈地认识到,有一位女士正伴我左右:她端正、风趣、充满善意,她很有魄力,仿佛无所不知,她美貌与智慧并存,她是一个女人。
      我的天。
      我作为动物的部分就好像一定要跟大脑干架似的,意识到谁是同性不好,偏偏要挑潘德小姐?我气得脸都红了,好死不死,潘德小姐的手背贴到了我的脸上,她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的手即刻就离开,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有我们忽然停下的脚步在揭示什么。
      “可能是店里温度太低了。”我强自镇定,继续往前走,一边说,“我不知道SSO今天还有演奏。是不公开的活动吗?”
      “可以这么说。我们今天听马勒《第二交响曲》。”潘德小姐道,“最近我常常来这边。上周五,我还在这里听了韩小光的告别演出——他是SSO的首席圆号,我听说他的家人也是圆号演奏家。”
      我点点头:“那么上周五晚上你一定是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了。”
      潘德小姐停也没停,笑着说:“是那样。这边一结束,我立刻就赶过去见客户。还好是步行就能到的距离。”
      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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