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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晚饭安排在SCC的餐厅。潘德小姐盛情邀请我品尝他们的咖喱肉汤,我当然懂得这个暗示,没有提议换地方。
      再说又能换去哪儿呢,难道换了别处去,今夜我们就不用过招了?
      俱乐部内有着装要求,但也是分区域的。今晚去的这个餐厅,要求低到了“请别穿无领T恤和拖鞋”的程度,我们是女士,规矩更松一些。
      为免她尴尬,我没穿半身裙。我在公司总那么穿,后摆没有开衩的半身裙让我步速减缓,多少能给同事减轻些压力。但另一方面,我又想给她施加点压力——可她既不是需要照顾的同事,也不是拼命压低我薪酬的HR,我能怎么样呢?
      想到自己的屡屡败绩,我有点泄气,权当晚上单纯是吃饭去了,穿上双乐福鞋就走人。
      潘德小姐的身段藏进亚麻衬衫里,穿了条水洗的牛仔裤,裁剪很像五十年代的701。我眼前一亮,说:“你绝对是这条街上穿牛仔裤最好看的人。”
      说这话时我心如止水,我是打定主意不被她的美貌所惑了。任她风情如何我也雷打不动,只是听见潘德小姐说:“谢谢你,Fudge女孩。我喜欢你的衬衫。”
      她是说我穿得像《Fudge》杂志上的模特。是有那么点像,我当作是夸赞跟她道了谢。
      我瞥了眼脚下,她的牛仔裤一直搭到被凉鞋鞋襻扣住的脚踝,裤脚挽了一圈,露出赤耳。以她的身高来说裤子很可能没改过,我寒暄道:“是701吗?”
      “对,LVC的。”她回头看我,“你从面料就能认出来?丹宁布在我看来织法都差不多。”
      “用窄幅丹宁做女装牛仔裤的就那几个成衣品牌,主要是看裁剪。”我随口答她,“但斜纹布的纺织应该还是有很多花样的……”
      她一如既往听得很认真,不时与我讨论。我心里冷冰冰的,等着她出招。
      咖喱肉汤确实是SCC的招牌,菜单上写着“俱乐部特制”的前缀。我很少吃印度或马来菜,听说传统咖喱的种类有数百种,绝对称得上是香料的艺术。咖喱的扩张历史跟英国海军息息相关,我偶尔会吃一两次日本咖喱,但要说品尝,肯定谈不上。
      今晚的咖喱一定很有杀伤性吧。
      “你喜欢辣吗?我不确定这个会不会太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尝尝我的再决定。”潘德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蛊惑人心,直言愿意和我分享食物,好像她真的很乐意与我亲近似的。
      “谢谢你。你真体贴,但我要你先前推荐的主食就可以了。”我笑着说,“我没打算隐瞒,老实说,在美国我几乎是靠墨西哥玉米卷续命的。Jalapeno帮助我度过了很多个因为缺乏睡眠而不愿吃东西的期末季。”
      “你尝过魔鬼椒吗?”她问。
      果然每一个来自有吃辣传统地区的人都无法逃过“到底哪里更能吃辣”的胜负欲。我不甘示弱,说:“你尝过涮涮辣吗?”
      “涮涮辣?”她跟着我重复。
      “是一种产自云南省的辣椒。云南就是,上次我们聊到扎染的时候我有提过……”
      “我知道。”她说,“那里有很多有色金属,是个风景很好的地方。在大陆西南方向,对吗?”
      她现在知道的关于云南的知识已经与我不分伯仲了。我说:“你说得很对。总之那是一种很辣的辣椒。”
      潘德小姐似乎对涮涮辣到底有多辣、比不比得上魔鬼椒并不感兴趣。她只是点点头,问:“云南是你的故乡吗?”
      “你一定没听说过,”我说,“我来自廊坊。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每年放假都会回到那儿,但我是在北京长大的。”
      外国人一般听到这儿就放弃了,默认我是北京人。但潘德小姐对于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好像也愿意去了解,问:“廊坊是座城市还是一个省?”
      “是城市。离北京非常近,在北京和天津之间。我的故乡叫‘石油’。”我故意说的汉语,“那里到朝阳CBD只要一个小时。”
      她很惊讶地扬了扬眉毛,话出口,却是:“那么廊坊人一定很容易因为旁边的巨大都市就被错认。我会记住的。”
      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她会说那里四舍五入就是北京呢。
      这时,潘德小姐又说:“你怎么写‘石油’?可以写给我吗?”
      我下意识去拿笔的手一顿,她在做什么,羞辱我吗?我不动声色,摸了手机,想了想,打了“万庄”两个字发到她聊天窗口里。
      “石油”是我们本地叫法,那一片儿大名叫万庄。
      潘德小姐指着“万”,道:“石。”
      我点点头。
      她又跳到“庄”,念:“油。”
      我刚才还冷着的心又温热起来,这实在是有点好笑,但我要解释就显得过分啰嗦,便也点点头,说:“完美的发音。”
      “石油。”她望着我,忽然眨了眨眼,“石油。我好像越来越上手了。”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听着跟用唐山话说“是you”似的,还来了个中英混杂。
      “什么?”她有点恼,“你为什么笑?我说得有那么差吗?”
      “不不,”我忍了笑,“对不起。你念得很好,但如果稍微调整一下重音会更加完美。‘石油’。”
      “石油。”她又认真学了一遍,末了,看着手机很正经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石油。”
      我觉得刚才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心情有些复杂,道:“我能知道你来自哪儿吗?”
      “我出生在西部。”她紧接着就补充说,“不是孟买。”
      还好没猜出口,我吐了吐舌头,潘德小姐显然意识到了这点才抢先说了。她含笑看了我两秒,没说话。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不会就生气了吧?人家正儿八经把廊坊和北京区分开了,我这就下意识默认对方是孟买人确实不太好。我有点儿心虚地望着她。
      “你很可爱,当你——”她可能是想做个什么动作,但又忍住了,只是笑得更开心,说,“嗯,当你吐了一下舌头的时候。”
      我愣住,说:“谢谢。”
      她轻轻摇了摇头。潘德小姐收回目光,说:“我来自古吉拉特的阿麦达巴。古吉拉特是很普通的一个邦,对于外国人来说最出名的可能是甘地。”
      “那已经很有知名度了。”我确实不知道关于她的家乡的任何东西,便自嘲说,“廊坊最有名的是个诗人,坦白说,我甚至背不出他的诗。”
      我当然背得出,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嘛。但她万一让我翻译怎么办?
      潘德小姐被我逗笑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打动了她,也许是我的表情,也许她单纯是喜欢一个知识分子不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懂的痛快样子。我心里轻松了一些,这时咖喱肉汤被端上来了。
      是啊,我低头看着主食,黄澄澄的肉汤色泽诱人,哪里像是极辣的食物?
      我怎么又放松警惕了?
      今天SCC的每日特餐当中,有两种印度菜,潘德小姐点的是素食羊肉咖喱。她原本就是想和我分享这个,但看起来比我的肉汤要辣多了——这时她有些感兴趣又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这真的有这么辣吗?
      我别开汤汁,尝了一块鸡肉。还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气。
      潘德小姐什么都不说吗?我觉得奇怪。
      我是肯定不会主动提这事的。虽说她相当于抓住了我一个把柄,并且局面早晚有倒向BCG的那一天;但现在毕竟是她有求于我。我接受了邀请,那是另说,但现在一切还尚未可知,我若上赶着提就太露怯了。
      还是她就这么有把握?我就一定会答应她?
      我悄悄看她。潘德小姐总是很均匀地把咖喱和米饭舀起来送入口中,时不时拢拢头发,显得专心致志。她的食物看上去好像很好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但光是看她就觉得饿。
      我不爱吃印度菜。这份声名远播的咖喱肉汤也没让我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潘德小姐的吃相也很文雅,但我就是感觉到了一阵汹涌而来的饥饿感。她的嘴唇愈发红润,银勺背部粘了一粒米饭,她舔掉了。我喝了一大口汤。
      好,这回我知道她为什么担心了。确实有点辣。
      很辣。我呛到了。
      “你还好吗?”水立刻递到了我的面前,潘德小姐眼神关切。
      我强忍住咳嗽喝了口水,还是痒,但非得忍耐不可。我克制着咳了一声,又吞下一大口水,说:“谢谢你。我没事了。辣才好吃。”
      我根本不敢看她,但上次就是这样,上次在羽毛球场的更衣室我就是这么落了下风的。我定了定神,望着她,笑起来:“我忘了谢谢你招待我在这里用餐。这真的是间很不错的餐厅,令人放松。”
      潘德小姐深邃的眼睛中闪过几许亮光:“这里白天更好。如果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过来喝杯下午茶。”
      “我很乐意。”我说,“但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她望着我,说不清是种什么表情,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我看见她因辛辣而发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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