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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 ...

  •   潘德小姐非常大度地去掉了我名字后面跟着的一长串:“好一点吗?”
      我沉吟片刻,稍显小气地指了指前边儿:“这个不能去掉吗?”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我:“好。”说着,消掉了姓,手机上只留下我的名字,“好一点吗,姚?”
      我又觉得不妥,道:“你手机里有重名的人吗?”
      她眨了眨眼:“只有你。”
      我扬着眉毛:“很好。那就通过了。”
      潘德小姐把手机放回了包里,手指拨弄着几缕我的长发,轻声说:“那你的呢?”
      我三下五除二把公司后缀删掉了。
      “‘潘德’,在你的手机里我干脆就叫‘潘德’吗?”她微微皱眉,肉眼可见地不满意。
      是“潘德小姐”,我心里道。但我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解释着:“这是个很特别的姓,我的通讯录里没有与你重叠的人。你不想要当特别的那一个吗?”
      “又不是你说话的声音温柔,这个称呼就温柔了。”潘德小姐显然不买账,“我不管。你给我改一个别的。”
      我笑起来:“好、好,我改一个。我改一个汉语的名字给你好吗?”
      她凑近了一点儿,看着手机屏幕:“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很亲密的人的意思。”
      潘德小姐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怀疑,问:“你怎么发音?”
      “‘老潘’。”我教她。
      “老潘。”
      “很好!”我略为惊讶,“你的发音真的棒极了,在这方面你相当有天赋。”
      她抿了抿唇:“一般来说,我擅长所有的事。”
      我笑出了声:“对。我也是那么认为我自己的。”
      “你不会做饭。”她立刻就反驳。
      我吸了口气,顿了顿,道:“你不会写汉字。”
      潘德小姐一边眉梢挑起来:“你确定想比这个吗?”
      我沉默了。她曾经用多种语言给我写过她的名字,就算不是精通,肯定也比我强。仅仅是目前,我就知道她会至少四门语言:虽然我也能说唐山话、山东话,外加几句苏州话,糊弄她说是“多门语言”,但到底心虚;底气不足,就容易露怯。
      想到这儿,我当即说:“我相信你一定擅长所有的事。”
      她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别过目去,藏有淡淡的笑意:“你太宠着我了。”
      我的笑容几乎就没停下来过:“那我保存了?”
      “等一会儿。”潘德小姐按住了我的手,“你在这方面有不诚信记录,我不能就这样同意。”
      我愣了一下:“什么?”
      “万庄。”她忽然蹦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那两个字根本不念‘石油’,念‘万庄’。”
      我吸了口气,说不出话,又顿了顿,再吸了一口,道:“对,你说得对,‘石油’是它的小名。也不是小名——我的家乡,呃——”
      我要怎么跟没有受过社会主义优越性熏陶的人解释这个?
      “呃——”我扶着额,决定尽力解释清楚,“你听说过以色列的基布兹吗?是一种集体社区,人们从小到大都在里面生活,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医院、学校,什么都有。我父母在油田工作,虽然很早就改制了,但我们还是有自己的社区设施,我的邻居来自全国各个地方,跟周围的本地居民过着不太一样的生活。所以对我来说,那个地方叫‘石油’,可你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名。”
      “我知道。”她言简意赅地说,“就是淡马锡河北版,不过员工和他们的家庭成员会住在同一个社区。”
      淡马锡是新加坡的“国”字头企业。
      我怔了怔,看着她,毫不掩饰我的意外:“看来有的人做了不少幕后工作。”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这些应该很难在互联网上找到吧?”特别是她用英文搜索,恐怕很难检索到什么有用信息。我莫名觉得感动,轻声道:“你请了侦探?”
      “我请了机器翻译。”她温柔地望着我,“不许再哄我。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两个词。”我将她揽了过来,“你姓氏的第一个音节,对应到普通话中,是‘潘’;另外这个字,‘老’,是——是‘伟大’的意思。”
      “伟大的潘德?”潘德小姐皱了皱眉,“那……有点奇怪。”
      我立刻改口:“它是表亲昵的那种伟大,有点儿像英语里的‘我亲爱的女士’。”
      “噢。所以是‘亲爱的潘德’。”她看了看我,忽然试探性地说:“……老、老李?”
      我笑得缩到地上,几乎直不起腰来:“别,别那么叫我。”
      潘德小姐恼了:“你为什么笑成这样!我不要叫‘老潘’!”
      “不不!我不是……”我急忙着站起来,但实在忍不住,又扶着她的肩膀笑了一会儿,“那不是个奇怪的称呼,真的,在华人当中很常见。只是我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感觉像别人在喊我爸。对不起。你不喜欢‘老潘’吗?我还挺中意的。”
      她见我笑成这样,又认真做了解释,似乎有些无措,犹豫着小声说:“你当然喜欢‘老潘’了……好吧。那就用这个名字吧。”
      “好。”我与她相视而笑。现在潘德小姐正式地在我手机中成了“老潘”了。
      我没能留她太久,午饭时间以前她就离开了我家。潘德小姐恋恋不舍地留给我一个吻:“之后我会过来取衣服。或者你也可以送来给我……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顺便拜访?”
      “当然。”我蹭了蹭她的鼻子,环住腰的手松开来,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个口罩递给潘德小姐。
      这样一来,我就更不忍留她了:万一她真的答应下来怎么办?
      我真怕我说什么她都会同意。
      先前她送我的裙子原原本本地挂在起居室沙发对面的墙上。房子的软装已基本完成,她送我的两样礼物贴合得就像是两个人一起去挑选的。除却次卧以外,这个新家已让我十分满意,窗帘或许还得换换,换过以后,来自她的痕迹一定会成为整间屋子的点睛之笔。
      我半倚在沙发上,看着我完美的冰箱,感到些许安定。
      那感觉就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线悬着我,照料我,保护我,仿佛谁由始至终对我抱以爱意。
      无神论者似乎不该产生这样的错觉。我没来由一阵笑。
      我的家正逐步搭建。
      用过午饭,我开始处理她战况惨烈的便士鞋:麂皮鞋最忌沾水,她这双鞋得补个色了。
      我那双,回天乏术。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心有点隐隐作痛,还好不贵,只是普通的机制意产鞋。
      记到潘德小姐头上吧。
      她的西装我仔细护理了。原本我就有趁周末打理衣服的习惯,多她一套不多。裤子先前就稍做了整烫,上衣则挂在背光处阴干。这套棕色套装的触感真是绝了,我翻过来一看,面料确实如我想象的一般精贵,是D字头的某英国面料品牌的毛丝麻。面料标的上方有西服店的店标,机制的刺绣下方一行写着:
      “特别为桑妮亚·潘德制作”
      我不由动了动眉毛。在内胸袋附近手工刺绣主人的名字,这个操作对于定制西服来说不算少见,毕竟以前的客人常有在室内脱衣和寄存衣服的需求,这作为一种传统,常被高级定制保留。
      但织唛可是要单独的版费的,她花钱在这种事情上做什么?
      我觉得有点奇怪,搜了下店名,没什么有用的结果;转念一想,倒是在照片墙软件上找到了店铺,但不论是用作宣传的西服细节,还是客人的返图,都没有见到这个设置。也许是给特殊客人的?我在软件上划来划去,忽然看见一张D’s的面料特写,文字内容写着:“自产面料,2019年的新花样。”
      这是那个品牌下属的定制店吗?
      我的疑惑更深了,意大利的面料商被外资收购很常见,但英国牌子因为有坚实的纺织工艺作后盾,整个品牌连同生产线打包出售的情况还是很少听闻的。印度的纺织水平确实不错,不过出名的欧洲公司收购案很有限,而且大多是围绕着更基础和广泛的领域,譬如工装面料这类的。
      D’s这样的老牌面料厂商是什么时候改姓的“印”,我竟然从没听说过。
      我的好奇心又活动起来。这种幕后故事最能让作风浮夸的精英们打开话匣子,就这么不求甚解,不是我的风格。
      厂商官网对于被收购的事语焉不详。老牌嘛,扭扭捏捏保持格调是常事,我自有办法,带了公司关键字检索出收购新闻。
      这家面料品牌连同全产品线,现在属于一个孟买的高端纺织集团,集团名字还挺眼熟的,我愈发感兴趣,又看了他们的创业历史。现任总裁兼董事长非常年轻,还不到四十岁,典型的雅利安人长相,宣传照上的西装驳头线条漂亮极了,很有品味。
      但这位企业家的名字让我有些恍惚:拉吉夫·潘德。
      不会是巧合吧?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开头写得太隐晦了吗?那其实是个路标。(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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