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克雷登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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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盖茨比在称呼上顿了一下，仿佛是清醒了些，接着低声含糊地吼道，“……福德！”
但陈景感到他还在使力，不由得也紧了紧手上的劲。
“冷静点，盖茨比。”
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看到男孩在盖茨比手下轻微地发着抖。
借着僵持的机会，陈景强硬地卡进了两人之间，削减他们在视线中更多捕捉到彼此的可能。一般来说，这都是非常管用的方法。
他放开了盖茨比握拳的手，转而攥住另一只，以此阻断着盖茨比和男孩的直接接触。并展开另一只手臂横亘在中间，把男孩往身后挡，示意自己在此事上的决心。
如果盖茨比还打算动手，那么第一拳只能落在他的身上。
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进行不下去了。
盖茨比无法理解，“这个人不怀好意！”
“我知道。”陈景平静地说。
“那你让开。”
陈景小幅度摇头。
盖茨比蹙了一下眉，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什么迷惑住了一样，但他很快放下那些思绪，“你就一定要护着他？”
“我没有护着他。”陈景简直比采访中回答问题时还要冷静，甚至看起来都有些冷漠了。
盖茨比看着他护鸡仔一样的动作，差点气笑。
他松开男孩的衣领，恶狠狠地越过陈景的肩膀瞪了那人一眼，结果对方只给他露出一个漆黑的发旋，已经把自己完全藏进了陈景的身影里。
他又是一阵无端的气闷，感到自己应该对此不屑一顾才是。
如此懦弱，连直面事情的能力都没有，和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还有人要去护着他，为他说话。
“不可理喻。”他吐出口气。
陈景直视着他的目光，察觉出他的态度稍缓，便示意他也看看周围。
除去过于年轻冲动的那段日子，盖茨比就从来没有再被谁提醒过要注意场合。他在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已经到了谁遇到都要让他几分的地步，换句话说，哪怕他就是现在真揍了人了，回头也是别人给他道歉的份，断然不可能是他要遭殃。
这份底气他还是有的。
可是一对上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他的气闷又不知不觉消了下去。
即便是接下事情的时候，这人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精神的，盖茨比从来没有在谁身上看到过的，堪称亮眼的神情。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才拥有了灵魂。
“你会后悔的。”他忍不住告诫，虽然听起来更像是气话。
陈景像是认可了，又像是对此充耳不闻，总之他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盖茨比又看了一眼他的身后，终于是冷哼一声，后退了一步。
陈景紧绷的那根弦松开了些。
他舒展眉眼，轻轻笑了一下，上前一步站到了人群的目光焦点处。
盖茨比有点意外。陈景顺势拍拍他的肩膀。
盖茨比于是明白了，他得以闲赋下来，站到了一边。
“请不要介意，大家。”陈景对上众人的目光，“我知道你们其实也很好奇那些问题，只是好心地没有问出来而已。”
他笑着缓缓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人之常情。”
“我救下的人姓甚名谁想来大家都已经清楚了，官方也有通告。据我所知，他是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来了这个地方，不过触碰了一些法律上的红线，所以才会被遣返。但事出有因，真实情况还需要等更深入的调查才会知道。”
“至于凶手，我赶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受伤了，整栋楼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哦，或许还有几具惨烈的尸体。”
“令人遗憾。”
“如果你们一定要听的话……”
“我只能说他和一些人起了经济利益上的冲突，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事总会发生，无可厚非，唯一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引起这样大的影响，受到这么多人关注。”
陈景观察着他们的表情，顿了一下，在最后顺着气氛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如果他还在这里，或许他的梦想就实现了。”
话音落地，他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疲惫，拖拽着他的喉咙、他的声带往地底深处坠去。
记者们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甚至能从中看出几分善意。
“肖氏报业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有人说。
“都有这样的承诺了，想不赚钱都难啊。”
“真是可惜啊。”
“哦，这么说我们真的错过太多。”
“哈哈，我之前有偷偷拍到他的照片，想不到吧。”
“什么？！什么时候？他那边全是那种人，你？怎么可能？”
“给我看看怎么样？或者你开个价！”
“哈，狡诈的家伙！不行，我们报社也要看看！”
“不如你直接来我们这儿干吧，你们那个破地方能养活谁？”
……
陈景清了清嗓子，接过盖茨比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感到精神稍缓。
他安静听了一阵，在吵闹声中随便地应和了几句话，让他们自由发挥。转头把贴着墙边站还被人有意无意避开的男孩带出了病房，让这里彻底成为记者们的交流会。
盖茨比见此也悄悄跟上。
这回倒是没人拦他们了，还能收获一路的赞扬。
陈景直接进了消防楼梯道里，这里是唯一没人的地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男孩诺诺地缩在墙角，低着头没有说话，还把手给抽了回去。
“你应该不是记者吧？”陈景猜测。
男孩偏过头去，盯着地板缝隙看得专注。
陈景伸长脖子去瞧，“不是，对吧？”
“有些问题问出来，只有知道的人越少，最后发挥出的价值才越大，报社也是要赚钱的地方。”
“我……不像？”男孩犹疑地开了口，又隐隐有些不服气。
陈景笑得温和，双手插兜，“也不一定。”
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起来真的很怕和人对视，也就瞪盖茨比的时候时间长上那么两三秒。
陈景感到有点好笑，像在逗小猫。
“你叫什么名字？”他再次问。
“克雷登斯·巴瑞波恩。”男孩小声道。
“巴瑞波恩。”陈景跟着念了一遍来喊他。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这回是皱着眉的，说是瞪更合适。
陈景感觉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叫法。
他就又说：“那我可以叫你克雷登斯吗？”
克雷登斯小小地点了一下头。
“好。作为交换，你可以叫我景。”陈景乘胜追击，“那我问你，那些话是别人教你的对吗？”
克雷登斯面无表情地瞧着地上，不说话也不动作。
陈景看着他，不确定这是否能算做默认。
出于经验判断，他似真似假地说笑了一句：“总不能是你自己想的吧。”
克雷登斯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还是忍不住错开了视线，不过他倒是没有再把头低下去了，看得出来对此非常坚持。
陈景沉默了一瞬。
“啊。”他干巴巴地说，“你真的想知道啊。”
“嗯。”
“……”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陈景突然感到有些尴尬。
良久。
“好……吧。”
克雷登斯看向他。
陈景叹息一声，收敛了笑。
他侧身背靠墙，视线投向楼梯转角的扶手木台上，又或是虚空的某处，缓声说：“我没有骗你。你想知道的，我的确和他是第一次见，唯一的交易就是他付了我的酒钱。”
“昨天之前——哦，应该是一周吧？一觉睡到现在，总觉得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周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金坤酒吧这么个地方。”
“之所以去那里，有很复杂的渊源，嗯……对你来说是这样，主要因为这个事情不能告诉你。不过你不知道也不影响。”
“为什么？”克雷登斯还是问。
“因为是我和别人的约定，我不能随随便便告诉你。”陈景耐心解释。
“我不会说出去。”
陈景无奈地看他，也让他看到这个表情到底有多么真诚且明显。
克雷登斯却说：“你不信任我？”
陈景更加无奈了。
“对，我不信任你。”他干脆地说。
克雷登斯眼睛都瞪圆了，不敢置信又委屈地望着他，他大概是没遇到过陈景这种人的。
他的表情害陈景笑了一下，实在是没绷住。
“我就是不信任你啊，这是事实。”陈景毫不留情地说，“我们才遇到多久，认识有多深，我既没有救过你的命，你也没为我冒雨买过药，我为什么要信你？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而且就算你都做到了，我也不一定就信任你了。”
“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克雷登斯仿佛要碎掉了。
陈景悄悄瞥了他一眼，“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信你一秒钟，也就只有一秒钟吧。或者你说的是陌生人之间的那种普适性的信任，那就要简单得多，比如，你已经得到了。”
克雷登斯幽怨地看着地板，已经不想问“普适性”是个什么意思。
陈景放任他种蘑菇，没有去管。
“我觉得你真正想问的，大概是我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人。”
“很遗憾，我在进去之前也有想过‘要不就当没见过他好了’。我是相信有那种人的，也很希望你也能相信，但很遗憾，我不是。”
“而且更遗憾的是，我救的那个人，他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件事不是什么英雄行为，那些宣传的话你听听就是了，不要当真。凶手什么的，总之和酒吧老板脱不开干系。”
“我本来也没想救他，是他自己非要跑进去，只是恰好，巧合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是英雄？”克雷登斯不是很高兴，语气平平地说。
“可能是因为……”陈景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笑着说，“他们想要个英雄吧。”
“又是恰好？”
“对。”
“我不明白。”克雷登斯说，“为什么一定要个英雄不可。”
“因为有想要做的事吧。”陈景说。
“什么意思？”
“比如你有一个想要得到的东西，钱，房子，车，或者其他什么。”陈景解释，“你就会去找谁有这些东西，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你做到了他想做又做不到的事，那你就是他的英雄。”
“等他有了别的想要的，那他又会有另外的英雄。”
克雷登斯似有所悟，又觉出一点悲哀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没有永远的英雄？”
他抬头祈求般地询问：“也没有所有人的英雄？”
“也不一定。”陈景轻快地说，他之前也这么说过一次，但这次格外让克雷登斯印象深刻。
“我希望是有的。”名叫景的人说，“我也觉得是有的。”
“你看过小说吗？”他突然说。
克雷登斯小心地点头，他看的不多，玛丽妈妈一直很反对这些东西，认为这些都是上帝交于人的诱惑，是来自上帝的考验，应当坚决抵制。所以他只能悄悄地看，也不敢看多了。
“我觉得那些主角就很像那种人，英雄。救世主，英雄。是不是？听着就很像了。”大概是想到有意思的事情，景高兴地笑了几声。
克雷登斯也觉得高兴起来。
没错，救世主，听着就很英雄。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救他？”他问。“我觉得你也是英雄。”
“你是英雄吗？”
“我不是。”景说，“我救他是因为我想救他。我不是英雄。”
“英雄不是这么想的吗？”
景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
克雷登斯也不知道英雄是怎么想的，他有点意外他们之间还能有这样巧合的相似之处。
“英雄不会这么想吗？”他又问。
景愣了一下，“也……不一定。”
莫名的，克雷登斯更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克雷登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