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身》不若君

1、全文。

　　李清泉入魔了，师兄净安尊师命，入世灭魔。
　　众人围截城外，无一人敢入内。
　　他们只能看到城里魔焰滔天，佛光弥漫。

　　魔焰是从李清泉心口上冒出来的，烧了半座城。
　　他看向大老远赶来杀他的师兄，在来者痛惜的目光下，缓缓摇头。
　　指了指自己空荡的胸骨：“要拆几根回去吗？”

　　净安问：“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李清泉笑：“师兄啊，那可太多了。”

　　净安见这笑容难过，心底一抑，说：“你我一脉相承，我可以帮你。”
　　李清泉“嗐”了一声，摆了摆手：“不必啦。”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师兄，你可还记得你俗家姓氏？”

　　净安在结印，涤荡心魔的梵音高唱，结界自两人脚下升起：“不记得了。”
　　李清泉说：“我记得。”指明前方：“离这座城三百里路，有一村子和不大的小镇，里面多以李氏为姓。”

　　净安面色不变，他早已忘了家乡。
　　李清泉回忆说：“可惜都没了。”

　　怎么没的呢？世人都说是李清泉发疯屠光了一座座城，白骨增生，血流千里。

　　净安恍惚一瞬，只听李清泉说：“清心音没用，师兄还是收回去吧。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弥陀佛。”

　　“你身上的魔火又是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

　　“李清泉！”净安有些不安。
　　“师兄。”李清泉跌迦而坐：“我这几根骨头给你留着，你先回去吧。”

　　净安隐约觉得事有蹊跷，他想带李清泉走。
　　李清泉看出他的想法，忽然挥出一掌，城门拔地而起。

　　众人疾速后退十里路，心有余悸。
　　净安大师从里头飞了出来。

　　这座城集天下之力，关不住魔。

　　李清泉挥出最后一掌后，手臂齐根断裂，只剩下零碎的几根骨头勉强拼凑出身形。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运转功法。

　　功法名叫《三千身》。
　　围截的人里建议说：“净安大师只要学会了魔头所用的《三千身》，定能找到制伏他的办法。”

　　师门何曾有了这种功法？
　　净安摸了摸脑袋，想回师门找找线索，起身时掉落一页玉纸。

　　众人凑前一看，赫然写着《三千身》。

　　净安眼疾手快抢入怀中。围剿众人不答应了，这可是制伏魔头的唯一办法。

　　净安：“师门秘传，还请见谅。”
　　话音刚落，玉纸显现文字。

　　众人面色惊奇，净安硬着头皮：“阿弥陀佛。”

　　他们看完，《三千身》不愧是魔头所用功法，奇诡异常，竟可一念生万千化身。
　　净安却从中品出不对劲起来，玉纸再度发出一阵动静。

　　李清泉的模样从玉纸上浮现。
　　众人又倒退数十步，发觉不是真人后松了口气。

　　李清泉眨了眨眼：“嘿。”
　　众人：“……”

　　这回是真的了。
　　李清泉看着如临大敌的众人，哈哈大笑。

　　还没笑完，净安打断他，说：“你不是我师弟。”

　　李清泉的笑，永远是难过的。
　　他刚入师门，天赋奇佳，根骨无双，五十年习得门中所有佛法秘术。而又五十年，入世修行，救人无数。

　　此时的魔头正是彼时的高僧。
　　他坚持不用师门所赐法号“净心”，一心只用李清泉之名。
　　无人知晓他为何如此，就像他师门无法知晓他之所以修行如此之快是为了早日寻到一个人。

　　他在还是乞丐的时候，与那个人相依为命。
　　只是，某一日，那个人失踪了，他找了好久，也哭了好久。
　　他那时候想，没有他，活命也成了问题。

　　于是在入世的最后一年，李清泉看到了满身是血的那个人。他们幼时相识，孤苦无依，结伴乞讨，一起偷听镇里私塾的读书声。
　　一个给自己取名清泉，另一个则是山石。

　　李山石手里抓着修士的头颅，放肆地盯着李清泉的脸，腥红的眸在夜色中犹如鬼魅。
　　他鼻梁上有道疤，是幼时李清泉的包子被抢，他与几个壮汉纠缠得来的。

　　李清泉近乎贪恋望着这道疤，伸出手想要触摸。
　　疤的主人诡笑出声，扣紧半空中的手，另一只手气力惊人，抓住他脆弱的脖颈，轻声低语：“清泉。”

　　李清泉双目流泪，过往的回忆越来越清晰，不顾自己身处危险，回答：“我找你找了好久。
　　这日，择人而噬的魔找上了李清泉。
　　入世修行的高僧失去了踪迹，再出现时已经是改头换面成了魔头。

　　李山石当年不是无故失踪的，而是被魔宗一位长老抓去当做炉鼎炼药。
　　他体质特殊，血肉自诞灵气，不似其他炉鼎没多久就血气枯竭而死。

　　这一炼就是六十多年。
　　李山石期间痛哭过，求饶过也发疯过，清泉还不知道他失踪的原因，没有他，清泉该如何活？
　　也是这唯一的执念，他没有自杀，忍到灵气一天天的强大，偶尔清醒时偷学感应魔宗弟子运气，在生死间徘徊尝试了无数次后，摸索出了完整的法门。

　　他杀死了魔宗的长老，成了新的长老。
　　他开始学习完整的魔宗传承，只是曾经自创法门伤了根基，继续修炼伤了神魂，变得嗜杀。
　　在杀完魔宗上下后，回到了久违的人间。

　　李清泉有心度他，每日在他耳边念着不知所谓的佛经，李山石不堪其扰，单臂撑起他的腰，放到树桩上。

　　诵经声停住，粗糙狠厉地被贯穿身体。
　　李清泉咬了咬牙，没有怨恨，血与泪流了一夜。

　　他笑：“山石，我们找个地方隐居好不好？”

　　李山石每天都在杀人，只有足够多的血液才能让他冷静。在听到李清泉的话后，勾人心魄的红眸泛了冷色：“你讨厌我？”

　　疯子是不能好好交流的。李清泉超度完可怜无辜的亡魂，所有罪孽愿以一己之力承担。
　　他说：“你杀了我吧。”

　　李山石：“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清泉心里一痛，嘴上说：“你敢吗？”

　　李山石没有说话，骇人的杀气如轻易覆灭帆舟的巨浪。他摸到李清泉的后颈，用嘴咬住他的唇，手指微微用力，深嵌进皮肉。

　　血液越流越多。
　　李山石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李清泉不会完全死透，他化身无数，每一道化身都与真人一般无二。

　　这激起了李山石的血性，行事越发痛快起来。他每天都在折磨李清泉，就这么折磨了三年，李清泉的身体虚弱不堪，灵力已经渐渐跟不上李山石的需求。
　　如果死在李山石手中，他无怨无悔。

　　可是，他养出了一只魔，一只一出世就会令世间颠覆的魔。

　　这日，李清泉身心俱疲，沉沉入睡。
　　他看不到，李山石痛苦地用手掌捂住脸，又哭又笑，温热的泪沾满了双手。
　　在越来越久的时间推移里，他最后看了李清泉一眼，忽地消失。

　　李清泉醒来后就知道出大事了，他顾不得还未恢复的身体，只来得及凝聚数十化身前往人间寻找李山石。

　　一夜之间，人间各地城池破灭，村镇集市毁于一旦。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李清泉，如果不是他的放纵，他不会放出一只骇人的魔，如果不是他当年为了找到李山石自创《三千身》，李山石不会在这三年间洞悉了灵力运转且偷偷学会。

　　李清泉在这一刻悲痛万分，心口生了魔焰，是入魔的征兆。
　　他在最后一座城找到了李山石。

　　李山石猖獗大笑，面容狰狞：“清泉，我们隐居在此好不好？”四周都没人了，被他杀干净了：“没人会打扰我们，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李清泉听到这里，内心下了决意：“山石，我们回家，好不好？”
　　李山石一愣。

　　李清泉心口的魔火越烧越旺，突破他的身体，绵延了半座城。他摩挲着李山石的唇，轻轻压上去。

　　李山石很享受这道吻，杀气安抚下来几分，满眼痴醉地拥抱李清泉。
　　他的神魂在这一刻逐渐清醒：“清泉，没有我，你如何活下去。”

　　他被当做炉鼎的那段日子，常常自言自语。

　　李清泉窥得这份记忆，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垂眼一叹：“如何活下去。”

　　魔火烧遍全身，他说：“山石，我们这就回家。”

　　李山石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半晌，眯起眼笑了。
　　或许是嗜血后的满足，他安静下来，又或许是李清泉攥紧他的手心，以毕生修为和神魂在此刻凝聚成杀死李山石的利刃。

　　死在李清泉手中，他也无怨无悔。

　　“我确实不是你师弟。”玉纸化作的李清泉笑完。

　　“我师弟呢？”净安心头忐忑。
　　“你师弟？”玉纸说：“你们进城去吧。

　　众人顿时大惊，这怎么敢？
　　玉纸看出他们的想法：“魔头死了。”

　　死了？这就死了？
　　他们还没做什么呢。

　　只不过，还能做什么呢，死了就是死了。
　　净安第一个进城，在看到李清泉答应的几根骨头后，哑口无言。

　　李清泉成为魔头的缘由没有任何人知道。
　　多年后，一个乞丐捡到了一张玉纸。
　　玉纸上只有三个字——
　　李山石

　　这是当年李清泉拜入师门后最先学会写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