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在女尊》二月萧瑟

43、【孩子】二

　　查澜简单洗了一把脸，带上面具，盖上蓝底白花的盖头，被捆上手脚推出监牢。他如今成了赵士绅家的人，各种身份契约尽数被赵士绅拿走。
　　他本以为对方是个士绅，至少能坐马车免除一路劳苦。不曾想的确是坐车，的确免除了劳苦，可坐的却是驴拉的木板车，车上铺着厚厚一叠稻草。

　　查澜坐上木板车，透过盖头缝隙往外瞄。车上有一个赶车的老农，老农衣衫上补丁叠着补丁，赵士绅坐在他身旁，也不像查澜想象中那样穿金戴银，浑身绫罗，他着青蓝色布衣，腰间挂了一个酒葫芦，满口乡音。
　　这一路奔波，查澜也勉强能听得懂赵士绅的话，他与老农说着今年的收成，言语间有欢喜之意。

　　驴车从城南门出，不走官道，道路颠簸不平，若是撞到石头便会朝上用力一颠。
　　查澜透过盖头缝隙朝外看，与天靖城、覃山县相比，励县还真是穷乡僻壤，应了“砥砺奋发”之意。城中房屋低矮，空气潮湿，城中城外除了砖瓦楼还有不少高脚木屋，查澜记得地理课上说过，此种方式可避虫。
　　地方偏僻，风景倒是极好，城外满目青翠，沿路繁花盛开，天蓝云白，连溪水都渗透着逼人的青。

　　坐驴车从清晨走到日头西斜，查澜饿得饥肠辘辘，但赵士绅不说饿他也不敢出声。路过一片梯田时赵士绅洋洋自得，对坐在驴车上的查澜道这一带的平地、梯田皆是他家田产，其中有一片茶园，所产茶水算不得上品，却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查澜只管点头回应，那些对付女人的油腔滑调在赵士绅面前无任何作用。他不敢多说，生怕不留意说错。
　　赵士绅不住点头。“好，好。规矩。”

　　到长溪镇时天边已被烧红。
　　查澜滴水未进，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却不敢说。他只透过缝隙朝外窥探，见用红砖铺地，大喜过望，攀上此等殷食人家，自然终身有靠。
　　他以为自己会在今日就能见到家中人，却被那赶车的老农夫拽着手拖拉去后院，朝房中用力一推，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关门，插上在房门外的门栓，上锁。
　　听外面无任何动静，查澜这才敢扯下盖在自己头上的大花布。这是一间昏暗而不见光的小屋，宽约两米，长约三米。屋角悬挂布帘，里面是入厕用的木桶。除此外，一张只容单人入睡的小木床，最下铺着干草，干草上是花色的被褥，成色也算新。一套用得掉漆的桌椅，桌上立有一面铜镜。他拿起细看自己的模样，镜面有些花了，看不真切。
　　即便看不清面容，遮掩不得的憔悴色却扑面而来。
　　他知道，自己老了。

　　“啪。”铜镜平放，光滑面向下，花纹向上。
　　他忍着饥渴，在床上坐得端端正正，生怕有一丝逾矩。

　　堂屋中点了好几盏灯，赵士绅家是镇上寥寥可数的有钱在夜间点灯的人家之一。灯火通明的天靖城，夜市繁华的覃山县于这个偏远小镇而来像是个渺远的仙境。
　　“可我赵家，祖上也做过官。”赵士绅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他年幼时听爹说过，天靖城夜间也喧闹不休。“我年幼时在天靖城长大，夜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可惜，可惜。若不是父亲不懂随波逐流，站错了队伍，不允许那女宰相上位，他一个京官，也不会被驱赶来这励县做一个小小的县丞！我，中了，末等。可因父亲连累，被取消的进士的资格。”

　　家中子女细细听，偶尔颔首。
　　赵士绅已有几分醉意，头脑却更为清晰：“那日我便懂了。这天下谁坐，与我等百姓何干？坐帝位的是男是女，又与我们何干？上面如何说，我们如何做，此为生存之法。”目光瞥向小孙女，道：“若不是你非看中那‘桀骜不驯’不服新帝管教的穷书生，我何苦买他回来？”

　　小孙女头垂得更低，有些不服，却也知此事与自己脱不得干系。她成日听那书生责骂新政之过却只当其少年气盛，何曾想那书生竟然真成了乱党，幸而未曾进门，不然岂不是连累了赵家？
　　“丫头，你要知晓——效忠。何为效忠？陛下卖，你就赶紧买。若此事能传入朝中，我赵家拥帝之心便日月可鉴！你可懂了？”
　　“懂了。爷爷教训的是。”
　　“那人相貌不错，好歹是官宦人家出身，也被平了反。多养几日，应不难看。何况你那正夫无用，五年！你未曾有个自己的孩子，换一个试试，若不是他有罪，也轮不到你。你告诉你那男人，听话。他无用，你自可重新选一个，而他——依旧是大的。”
　　“是。可那人此番之罪……”

　　“看紧一点便是。”

　　众人皆称是。
　　老妻忧心始终不给查澜饭菜与水会将其活活饿死，赵士绅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摸摸嘴，道：“此人出身官宦，又是侍奉贵人的。我怕不听话，杀杀他的性子。何况此人长途跋涉应受了不少苦，若是饿一日、渴一日便死了，走不到励县。无妨。”

　　查澜隐约听得说笑声，透过窗缝朝外看，遍处黑透，只有一处灯火通明。
　　他极饿，极渴。
　　依旧走回，端坐。要听话，不可胡闹。不可出声。这一路，他很明白这个道理。

　　一坐便坐到堂屋灯火彻底熄灭。
　　院外是不休的虫鸣，院中偶只响起几声狗叫。
　　他有心上床，又怕自己浑身尘土弄脏床榻引得这户人家不快，只和衣在地上蜷缩一夜。饥渴难耐，可这一路走来各种心酸，饥渴反而是最不重要的。
　　故，这竟他许久以来睡得最为舒坦的一夜。

　　查澜在梦中回到了大学时光。
　　初进校时被人嘲笑是土包子，为了不土，他从姐姐那里要了很多钱，只要他要，姐姐们就必须给。他用那些钱将自己包装成富人，他喜欢过校花，可校花不喜欢他——一定是她嫌贫爱富！她男朋友家里很有钱。
　　他认定唯有更多的钱才能获得尊重，姐姐那里要来的钱奢侈品店不过是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钱，唯有钱才能得来尊重！
　　从一个村中考出的另一个男生批判他。那个男生说校花选的那个男生的确家里有钱，但那个男生成绩优异，正在准备出国。
　　有钱人可以报辅导班，本来就该成绩好。
　　寒门贵子？
　　寒门不配有贵子。贵子，首先是“贵”。

　　查澜猛然睁眼。
　　已是天明。

　　有人送来饭，一碗掺了野菜的清粥，两个野菜团子。一壶水。
　　极好，极好。
　　用过早点后两个满手都是茧子的家中杂役带查澜去洗漱。

　　未戴盖头，查澜看清自己身在一个分外逼仄的小院。
　　院中有相邻的两间房，一间住的是他，另一间与他这间大小相差无几，院子又细又长，种着两盆花，花开得热烈，一盆鲜红，一盆淡紫。墙很高，墙角搭有木棚，木棚下是水缸。
　　一布衣男子从他隔壁走出，坐于门口微笑。他看来三十岁出头，眉宇间依旧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容颜。

　　杂役介绍道：“这是茂哥儿。大孙小姐的。茂哥儿，这是澜哥儿。”
　　大孙小姐是赵士绅长子的大女儿。
　　查澜要嫁的是赵士绅长子的小女儿。那人叫茂哥儿，无姓。查澜如今叫澜哥儿，也不配有自己的姓。

　　两个杂役将查澜推入浴房，仔细帮他清洗后背，见他背后烙印，杂役忍笑，却也忍不出发出“嗤嗤”的笑声。
　　查澜不敢出声，乖巧站着，任由两人折腾。不要反抗，不要多言，听话，只要听话便行。背上忽然一烫，剧痛随即而来。这种感觉他之前曾经历过两次。
　　又在烙印。
　　他是赵士绅买来的，便得在后背烙上一个“赵”字，成了赵家的财物。

　　查澜忍着，不敢出声。
　　要听话。
　　何况有个“赵”字难道不好？
　　至少，他有个主。

　　“倒是听话。”老农说。
　　查澜心中欢喜。他以为养好背上的伤后便能见到妻主，却又被推入那小院。家中长工说他如今模样难看，忧心吓着妻主，需先养好身子在说。

　　他又被锁在那间小屋，一步都不许离开。饭食、水有人送，便桶隔日有杂役来倒。那些杂役看他时目光中充满玩味儿。查澜只当自己不知。
　　赵士绅家饭菜不错，每个两三日可吃一次肉，半月能喝一次酒。养了一整月，他后背伤口结疤，伤疤又脱落，脸颊和身上都长了些肉。对镜自顾，依旧看不清面容，却依旧比最初到这里时精神了许多。
　　他依旧不敢有妄念。
　　若说有妄念，也不过是巴望着能多走出这逼仄的小屋。

　　茂哥儿偶尔与查澜说话。
　　茂哥儿是当地人，十六岁因相貌生得不错成了赵家大孙小姐的填房，如今已有十五年。因多年来未有生育，相貌也不复以前渐渐失宠。
　　查澜好奇男人怎么断定“未有生育”？
　　“赵士绅是个士绅，家中老妈子、杂役、长工近三十，还有近五十人的短工。小姐的乳母自会记着同房时间呢。”
　　“可、万一时间很近？”
　　“我们是小的，要有分寸。若是时间相近，自然是正夫的。”

　　查澜出去时正是九月十九，那日阳光正好，算不得热。
　　茂哥儿坐在院中台阶上晒着太阳，见他出来拍拍身边的位置。说起家中的规矩。

　　赵士绅家中殷实，杂事皆倚仗请来的杂役，茂哥儿每日天微微亮就会起床离开小院去正夫门口等他起床，与妻主、正夫一道去给家中老人请安，一道用过早饭后便可回小院，无人喊不可外出。每月逢场时可与家中人一道出去走走并见见妻主的一双儿女，那也是他唯一可离开家的时候。
　　查澜心里舒服了些。“能出去两次，也好，也好。”

　　“我可，你不可。”茂哥儿坐直身子，笑道言离开那处小院去赶集是他的权利，查澜不可参与。因查澜后背有烙印。“你若出门，定会迎来无数人看热闹。多丢赵家的脸面？我需早起，你不需，我需拜见家中老人，你不可。我可一月出两次门，你不行。除了这院子，你不可见任何人。”

　　查澜感觉自己背后的烙印烧得痛。
　　无妨，无妨。只要见到了妻主，妻主生下他的儿子，他便可父凭子贵。
　　脑中嗡一响，错了，是父凭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