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砥》苌草

1、第 1 章

　　崇德九年，豫王府后门走出一个少年，束发未冠，穿着素色圆领长袍，腰兽纹铜带，腰间佩玉，但被他捏在手里，走的静静悄悄。

　　“爷！”一声短促而刻意压低的声音陡的响起，正在关门的少年被唬得一跳，手中环佩险些松手。

　　待认出是身边伺候的小内侍冯全，才放下惊惧的心来，整肃衣冠，小声嗔怒道:“做甚？”

　　冯全笑着讨好，告罪道:“是奴的不该，惊着了国公。”言笑晏晏，哪有半分告罪的姿态。

　　少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便服，笑嗔道:“既然来了，那就跟上吧。”

　　“是，爷。”冯全面上一喜，十七八的年纪，哪有不爱玩的。

　　“出去外面记着规矩，别缩着身子露了怯，也别仗着在府里的声势，抖搂出你我身份。”少年在前头边走边说，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可带银钱了？”

　　冯全在一边低头诺诺，看着主子仰脸抬眸瞧着自己，忙探手摸了摸怀前衣襟，伏着身子，两手拱于额前回道:“具备上了。”

　　“呵～”头上传来一声凉凉的冷嘲，冯全愣了一下，忙把手放低至身前，稍稍抬起身，仍是谦卑恭顺的模样道:“是奴的错，爷慧眼如炬，明察秋毫。”

　　“嗯，别错了。”少年右手按着腰带，左手背在身后，装着老成持重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我看他们身子都没欠这么低的。”

　　冯全在后头暗笑一声。

　　一人环佩叮当，一人亦步亦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毓民坊的书铺。

　　“呦，金公子，您来了啊，这回看些什么啊？”掌柜的在台前招呼得既显热络又不失礼数。

　　“上次的茶经还未看完，便仍照旧吧。”金公子轻车熟路的便要往楼上去。

　　“诶，金公子还未听说吗？”掌柜想了想，忍不住问道。

　　“什么？”将将要迈上楼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今天城西以茶会友，京里的公子们都早早去了，公子不知道这事儿吗？”

　　“原来就是今日啊，瞧我都给忘了，今个儿就这样吧，下次得空再来看。”少年从善如流。

　　“好嘞，金公子慢行。”李掌柜声音不见起伏，却隐隐带着些恭敬。

　　“掌柜的，这金公子谁啊？”在一边整理书籍的伙计凑了上去。

　　“来了我们这快两三年的老客了，金臣临金公子，在这天子脚下，看这人气质还有他的随侍，恐怕不是一般富家子弟，下次见了小心伺候着，莫要开罪了去。”掌柜慎重叮嘱着。

　　“读书破万卷，不如足下行万里。冯啊，你说是不是？”金臣临一高兴就口不择言，爱打趣，连称呼都随自己高兴喊。

　　“爷说的是。”冯全在一边笑嘻嘻的附和。

　　“刚刚啊，其实我是真不知道今个儿有茶会，可我又不能说人没知会我，平白落了身份，你知道吧。”眉梢一挑，流露出一股子得意劲儿来。

　　“奴刚刚还在想呢，爷这几天一直在府里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冯全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来，他这主子虽然年纪小，但有一腔玲珑心思，寻常拍马手段早入不得他耳，可冯全又不是要争多大官，上赶着邀功请赏的人，只垂着眼默不作声，待他主子兴致来了提点他两句，也不装着，懂便懂，不懂还就敢上去再问，由是深得上心，平日里随侍左右。

　　“好说，好说，等下你可别露了馅，搅了我的好事儿，这京里的公子哥可少有跟内官的，可不代表人看不出来，你把嗓子含圆了再说。”金臣临喜不自胜，有些眉飞色舞，走起路来衣袂飘飘，环佩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小的谨记在心。”冯全粗着嗓子应到。

　　金臣临愣了一下，复而大笑。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感觉。”

　　城东距离书铺不算太远，两人走走跑跑没多少光景就到了。

　　“敢问这位公子，前方可是在开茶会。”为了检验角色扮演的效果，冯全被派上去询问。

　　“不错，你等是来？”年轻人上下打量着冯全，见其手上与身后之人并未携带茶具，有些摸不准路数。

　　“我家公子爱茶成痴，今日慕名而来，可惜没有名帖，不能参与其中，只盼能够一睹盛会，也算尽兴。不知公子可否携我二人同入。”冯全说的言辞切切。

　　“区区小事，既是同好，岂有相拒之礼。”见那小公子肤白唇红，容貌周正，气度不凡不似等闲，陈元锦便答应下来，左右不过多带个看客，还能多出茶水钱不成。

　　“小弟金臣临，多谢郎君。”金臣临高兴得做了一揖，见得主子过来，冯全忙退开一步跟着行礼。

　　“在下陈元锦，见过金小公子。”陈公子也回了一礼，抬手引路，“请。”

　　“小公子年纪轻轻想不到对茶道也有兴趣，想我家那二少爷，大少爷邀了三番四次都不肯来，便觉得公子更是……”陈元锦身旁的小厮见了漂亮公子忍不住插嘴。

　　“百良！”陈元锦不轻不重的喝了一声，“多有见怪，我这随从被我宠坏了，当着客人也不知收敛。”

　　金臣临亮亮的眼睛盯着他，把陈元锦看的心虚了才笑了笑，“我这随从也差不多，恃宠而骄惯了，等下若是口不择言，还请陈兄多担待些才好。”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侧的冯全。

　　两人没一会儿就谈得恨不能称兄道弟起来，冯全听得有些艰涩，他左右不过开蒙水平，平日里伺候着也只偶尔被指点一二，若往细了聊根本刮不出一丝油墨来。

　　“我叫百良，你呢？”陈家的小厮凑了过来，一点儿不怕生，也不拘谨，那样子说是陈相公家的弟弟都有人信。

　　冯全暗想此人一点规矩也无，不由得往旁边退开些，嘴上倒是不慢，“小的冯全。”

　　百良比他低些，抬头瞧着他规规矩矩的面孔，噗呲一声笑出来道:“我家相公常说仆类主，斥责我太过自主，不像他的性子，可我今天看，别家的主仆不也如此。”

　　冯全有点惊诧，这小仆当着主人的面都敢说这么些狂言妄语，观这陈相公沉稳端方，以后别是恶仆要欺主吧，我可与你不是一路。

　　“这怎么说？”虽则心下纳罕，但面上不显。

　　“我看金相公言辞滔滔，谈吐不凡，行事磊落，而你谨小慎微，板正严肃。这与我同陈相公有甚分别，物要取长补短，人难道不是？”两只眼睛狡黠的眨了眨。

　　“哈哈，听百良兄弟所言，不无道理。”冯全低头轻笑，此人见解不俗，刚刚莫不是戏耍于他。

　　茶会须臾便开始了，同疆场捉对厮杀一般，四人一桌，最后决出一个最佳，因为是以茶会友，并没有设什么彩头。

　　“刚刚和他都聊些什么呢？”金臣临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在膝上，歪着肩膀，有骨子魏晋之风。其实他未到幼学之年，身量却比同龄人要高些，瘦而清隽。外表看着，反倒像是束发之年未长成的小儿。

　　“小的不敢造次。”冯全同百良不同，他只会是那个被补的短，绝不会是被取的长。因为他的主子不是陈元锦，而是萧睿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