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似》一听霜

3、天生

　　20.

　　美人听说过许多次沉一尊者与他宠徒的事，也有人说过尊者因徒柔情、有情。他只当成谣传，这话口口相传本就失了真意，与初时相差甚远。
　　可当他瞧见在众人面前，柳沉川将属于他的那种温柔展现给另一人时，心中起了波澜。

　　21.

　　在他们少时，修仙界曾刮起过一阵“无情道风”。因修无情道的元宗宗主，半步成仙，成为千年来修仙界第一人。美人倒不曾被热血糊了脑袋，虽感叹元宗宗主的年轻有为，但不至于生出修无情道的心。
　　那时还是少年的竹马找上他，要他别修无情道，问起原因来又支支吾吾。

　　那时他不明其意：“你才是剑修。”

　　元宗宗主便是剑修，柳沉川亦是。

　　再到后来，他们在一起之后，若想起这件事，美人总觉得甜似蜜。
　　所以他人口中淡漠、冷情的沉一尊者因宠徒有了人气，美人未挂在心间。在他的回忆里，竹马是灵动鲜活的，与冷清淡漠并不挂钩。可此时他站在人海之中，遥望着相对而立的师徒俩，情绪复杂。

　　美人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隔着人群，又不只是隔着人群
　　百年相伴百年相隔 若是相抵也该是从头再来，怎么本该比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

　　美人低头，名牌挂在腰间
　　云浮
　　比起新的名字，他更爱本名林浮
　　是自在如风，而非过往浮云

　　22.

　　喧嚣之中，美人默默退场。

　　他问为什么不能用之前的身份
　　沉川说人死不能复生
　　走在无人的小路上，美人迟迟的想起那个场景：“是吗？”他喃喃自语，似在反问，又像要一个答案。
　　美人在居所留了字条，这倒是落后的传讯方式，他写字的时候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倒不似从前的字迹。
　　从太玄门到友人故居，美人花了些时间在市集上购置物品。人死房塌，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说房子没人住塌得很快，游钱仁那破落的木屋就还没塌。
　　打扫久无人居的木屋是个技术活，美人还发现了木屋没有塌的秘密——它只是看着是木屋，其实不然。
　　原来游钱仁真的发达了，而木屋的外形正如他说的藏富。
　　会藏富也没用，游钱仁无妻无嗣，这不再有钱也不过一块无名墓碑。
　　美人坐在墓碑前，烧着纸
　　淡淡的香经过燃烧在鼻尖不散，美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在灰烬上撒上几滴米酒，“米酒才不会醉。”温柔的叮嘱会随着高起的火焰传给被思念着的人。

　　23.

　　美人回居所的时候，竹马还捏着字条坐在桌前，对美人的到来毫无察觉，记忆里璀璨的那一双眼没有焦距。
　　美人不由想起从前，他从竹马身上看见了从前的影子，嘴角不自觉上扬。不过还是有区别的，就算发呆在沉一尊者也找不出从前沉川傻傻的模样。

　　“回来了。”竹马的眼睛有一瞬的光亮。
　　他讨厌告别，不管是不告而别还是一笔一画清晰纸上的。纵然温柔，也抵不消抛弃的真意。

　　“我今天去看游钱仁，陪他说说话，沉川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吗？”
　　柳沉川不知，他抓住美人的手：“什么时候伤的。”
　　美人眯眼，像是才发现一般，不太确定：“整理屋子的时候？”
　　竹马沉默的为美人敷药，刚敷好他的手就被美人握住，美人蹲下身子抬头看他：“要吹吹才能好。”

　　当夜 美人与竹马躺在一铺床上
　　之后的俩日竹马都与美人在一处，竹马吹笛，美人作画。
　　他画的是眼前的竹马，又不是眼前的竹马。画上是眼前人的模样，眼神却淡漠许多，是淡漠不是冷洌，而并非举着手吹笛，而是在舞剑。背后是一颗枯树，枝桠很多，也只是一颗枯树。
　　竹马与剑是画里唯二生机。
　　曲毕，美人也停笔，他有些不明白竹马在想什么，若是从前他会直接问，他也想直接问，好几次话倒嘴边都未说出口。
　　他有太多的问题，问是问不完的，不是问了说了那些年的差别就不存在。一开始美人要问的，或者在拿到名牌之前他每一天每一次都想问，也问了一些事，可拿到名牌之后的几日，从他人口中知道的越多，他越是问不出口、
　　他突然不想追究那些欲言又止，他更想抓住眼前抓住现在。过去的都过去了，他与他还有以后，许多年。
　　竹马瞥了画一眼，眼神就移不开。
　　美人将他画得很好，形神俱备：“怎么是剑。”
　　美人将画卷合上：“因为最好的你只在我眼里，才不能留在画上被人偷看了去。”

　　24.

　　美人有些失落，他脱口而出的情话不但没有打动竹马，还吓走了他。

　　“你这么喜欢他啊？”小草问。

　　他点头：“他是我最在意的。”

　　竹马在他身边的俩夜，是美人醒来后睡得最踏实的俩夜，没有旧人入梦，没有杀戮也没有血腥。一夜睡到天亮，比好梦还令美人满意。

　　他不是想逃避以前，只是虚长的岁数并不能让他一次一次面对死亡，面对恐惧。
　　那些已经不被人在意的很久很久以前，是他的昨日，那些早该释怀的，是刚注入他心间。
　　醒来时恐惧退散，清醒时能开解自己，或者不去想。可是在梦里，在噩梦里一切都朝着他最害怕的方向去。短暂的温情才是最令他害怕的，明明重演多次可忍不住沉溺在梦中一次次经历不愿经历的。那些早该遗忘的，在梦境中一点点清晰，那些本不该知道的，也在梦里被他知晓。

　　美人想竹马留下，却不是因为梦。
　　只是想与他待在一处，只是喜欢。

　　25.

　　竹马离开居所，美人也不囿于一处。
　　太玄门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明日是沉一尊者宠徒的生辰，美人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计较的，盛大的因他而来的典礼，他只遗憾过一次。
　　他与竹马不曾举办过盛大的双修典礼，这星微的遗憾在过去的岁月里因俩人多年一日的感情消散的无影无踪，甚至在沉睡前他许久未想起过这件事。
　　可知道竹马为小徒弟的生辰礼操劳后，美人那深埋已久，以为不曾存在过的遗憾一点点被放大，他应该在师尊还在的时候，与竹马举办双修大典的。
　　美人一时不知自己在遗憾前提还是后果。
　　又或者他没有想过的，他只是在退缩，他知道并不可能了，所以找了一个并不可能的前提，如此后果的不存在，是因为前提，而不是后果本身。

　　26.

　　小徒弟看到美人，默默低下头。他冒出奇怪的想法：若他是星辰，云浮便是高挂的明月。
　　明明门派上下都为他忙碌，作为主人公，他却没见过几次师父。今日一时好奇去了那处，看见师父从那儿出来，他心下了然，师父与美人在一处。
　　心下失落又怅然，如今遇到美人，心里更是不平。他知道美人针对他，或许在他知道美人前，美人就已经知道他。所以第一次见面就毁了他的花，后来更是针对他让他失去了那片花，失去了去那处的资格。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成了对方眼里的恶人：他肯定想除我为快。
　　与美人擦肩而过，小徒弟才抬起头，与自己记挂着他不同，美人似乎一眼都未曾看他。小徒弟眼中氤氲，朋友问他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小徒弟揉了揉眼睛，“真的困。”
　　朋友打趣：“小禾明天可别睡过头，不然生辰礼困得摔跤就......”

　　27.

　　半夜小草爬到美人身边，用叶子触碰美人的手，星星点点的绿光闪过，它希望美人不要再做噩梦了。
　　它有些不明白美人的自我折磨，一定要去听要去看别人眼中的柳沉川。就算美人说不单单了解沉川，还要明白这多年的变化，小草也知道不过是个幌子。
　　如果要知道这些年的大事、变化，看看市集上买回来的书籍也是够的，美人明明看得很多，而若是知道别的它也可以说给美人听。这太玄门里能听到什么好话，这半个月说的话也不过那些酸言酸语。

　　美人明明不爱听，却还是听着。

　　不过今日话题倒是比几日前多些，大概来了许多人物，这故事的主人公自然也多了起来，不再单单讨论着明日过生辰的那人。

　　美人眼里能装下的东西真的不多，在小草想法里搞的美人心里不舒服的那人，出现在他面前，美人都没能认出来。
　　像对待一个路人甲一样对待那个小徒弟。
　　小草弯了弯叶子，或许它想错了，美人并没有将小徒弟放在眼里。

　　所以说来说去怪的还是柳沉川，要它说柳沉川有什么好的，忽冷忽热，还不如它。
　　它天生就知道喜欢，它喜欢美人，就要留在美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