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短篇集》未祉

17、【宿伏】窥海

　　伏黑惠被我捡回家的时候只有四岁。
　　其实“捡”这个动词用得不是那么贴切，毕竟他是我半强行从那个名叫小兔子之家的福利院带走的。院长并不情愿，毕竟众所周知，我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都不是一个好人。
　　但惠见到我第一面就很熟络地和我say hi——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福利院几乎不和别人说话——让大人们都很震惊，唯唯诺诺感叹着“也许是缘分”，把小孩儿交给了我。
　　还是说把小白兔交给大灰狼比较合适。

　　本来杀光所有人直接把他带走会是更方便快捷的选择，但初次见面，我想给小家伙留个好印象，只能坐在那儿一项又一项又一项又一项填表格，像犯人一样接受拷问，尽管面试者战战兢兢，更像在觐见。
　　我应该没有说“不同意把他给我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哦”之类的话吧，我不太记得了。
　　总之，在花光了一百年的耐心办完手续后，终于可以去接小孩儿了。他住在很小的一间屋子，我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东西了，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几样，衣服，日用品，还有一个狗狗抱枕。
　　每一件都已经很旧了，但很干净，有肥皂的香味。

　　“太阳公公的味道。”男孩见我闻了闻，以为我不喜欢，解释道。
　　它们被洗了太多次，已经破损，有些地方多揉搓一下都会碎成粉末。我用食指和拇指拈起其中的一角，皱着眉：“扔了吧，我给你买新的。”
　　连同你过去的人生，一起换成新的吧。

　　惠没有拒绝，更没有生气，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听你的。”
　　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即便只有四岁，伏黑惠依旧是那个令我着迷的谜团。

　　我打了个响指，他刚收拾好的随身行李上面燃起了淡蓝色的火焰，只有他的，分毫没波及到其余物品，它们很快化作齑粉，亮晶晶地消失在空气中。
　　旁边的大人孩子都看呆了，只有惠，伸出手去碰了碰。
　　“好温暖。”
　　“嗯？”
　　“你的火焰。”他说，“是暖的。”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我刚才使用的力量再正常不过。
　　仿佛……我向来如此、众所周知地，是个温暖的人。

　　*
　　“你想睡哪里？”
　　到家之后，我看着惠熟门熟路换好鞋，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以后也确实是）走进门，打量着我的房子。
　　过去我是没有住宅的，比起几十一百平的钢筋牢房，还是无边无际的骸骨堆更适合我一些；虽然躺着不太舒服，但望着它们如同望着我亲爱的战果，好让我感觉兴风作浪的千百年并没有虚度。

　　然而伏黑惠是不会和我一起住在尸体上面的。人类在饲养宠物的时候会提供居所，比如猫窝，狗屋，和仓鼠笼。所以在饲养伏黑惠之前，我也决定为他打造一个适合的窝。
　　（这间房子是怎么成为我的，过程稍稍麻烦，且有些恼人，惠不会想知道的，我就不告诉他了。）

　　“哪里都可以。”小小孩抬头看我，“那么，你睡在哪里呢？”

　　我？我是不睡觉的，鬼神不需要睡眠。
　　只是惠一发问，我突然记不起一个人的夜晚我都在做些什么了。寂寞是种需要对比才能显现的物质。
　　不过，饲养他以后，不会再无聊了。

　　我问他：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吗？
　　不。他摇摇头。男孩要独立。

　　在惠之前，我对儿童的认知仅有如何将他们转化为咒灵以及操作的难易程度。简而言之，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饲养人类幼崽究竟是个怎样的流程，但惠应该是很好养的那种。
　　他不挑食，不会哭着要妈妈，不需要听睡前故事（有关这一点，我还是用互联网搜索出来的；网络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而且我在上面找到了各种各样关于我的传说，很有趣，而且描写相当生动，成了我打发时间的最佳读物。）；夜里打雷也不会钻到我的被窝里。
　　确实如他所言，是个很独立的四岁男孩。

　　但我还是觉得，四岁的小孩应该会撒娇才对。
　　所以我把他找来面谈：“来，对我撒个娇。”
　　惠很疑惑地看着我。
　　“撒娇。”我努努嘴，“你不会吗？”
　　“会。”他点点头，“可是为什么？”
　　“小孩都应该向大人撒娇。”
　　“真的吗？”
　　“真的。”
　　“这是哪本书上写的吗？”
　　“你认识字？”
　　“不认识。”他说，“但院长会读书给我们听。道理都写在书上。”

　　好吧，既然他这么说。我去别的房间转悠了一圈，抽出一本书，这是房子原本主人的众多珍藏之一，是那种一看就犯困的读物，比写我的网络小说差远了。
　　我拿着书回到他旁边，随便翻开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字：“喏，小——孩——应——当——向——大——人——撒——娇。”

　　这下小孩儿信了。
　　他站起来，一脸严肃，向我举起手，声音很轻很轻：“抱抱。”
　　我不满意，捏捏他的脸：“还要甜甜地笑。”
　　他歪头：“这也是书上写的吗？”
　　“是的。”这次我装都懒得装了，“快点儿。”
　　“甜甜地笑是怎么笑？”
　　“就像这样。”我裂开嘴。

　　伏黑惠沉默许久，学着我的样子龇牙咧嘴，露出小虎牙。
　　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可爱了。

　　*
　　伏黑惠掉第一颗乳牙的时候，我以为他在幼儿园被打了。
　　伤了伏黑惠的人都会死，无论是毛都没长齐的四岁小屁孩，还是穷凶极恶的特级咒物。这是理所应当的，全世界都得明白这个道理。

　　“是哪个臭小子？”
　　“什么？”
　　“谁把你的牙打掉了？”
　　“没有人。”
　　“没有？”
　　“没有。”
　　“那你的牙哪儿去了？”
　　小孩儿用一种大人看小孩的无奈目光瞥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躺着他缺的那颗门牙：“我掉牙了。这叫乳牙。”

　　这是我的知识盲区。毕竟我不是人类，从几千年前我有自主意识开始，就已经是成年人的构造了。
　　所以我不知道，小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是会换牙的，像到了春天树枝抽长时会落叶一般。

　　“你把它带回来，是要吃掉吗？”我推测，可能像人们争先恐后寻找我的手指一样，人类的孩子吃掉自己的乳牙也会变强。
　　惠再一次用那种眼神看我，耐心地解释：“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要把它放在枕头下面，这样牙仙就会取走它，然后我就能长大。”

　　牙仙？
　　听上去好像也是一种神明？
　　是某个我的同行吗？
　　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
　　为什么小家伙在信我之前，先信了他或者她？

　　我还想寻求更多知识，但小家伙拒绝再回答，打了个呵欠：“我要睡觉了，睡得晚会长不高的。”
　　“要长高干嘛？”我用一只手轻松地把他提溜起来，像捉一只小鸡仔那么简单，“你又不会比我高。”
　　他坐在我肩膀上，习惯性地抱住我的脖子，起誓般：“我会比你高的。”
　　“你不会。”
　　“我会的。”
　　“你不会。”
　　“我会。”
　　“你不会的。不会的。不会。”
　　“我会的。会的。会。”

　　我翻了个白眼，把他从肩膀上摘下来，塞进他的小床：“那，等你比我高的那天记得通知我。”
　　“好的。”惠把他的乳牙珍惜地压在枕头下面，“晚安。”

　　那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约定。不过我觉得这辈子，下辈子，哪一辈子，都不可能达成。

　　*
　　在我明白了掉牙是人类幼崽的必经之路、消除了可能有人对惠存在危险的隐患之后，取笑他漏风的门牙就成了我日常中最大的快乐。
　　他讲话开始漏风，Sukuna的尾音发不好，Megumi的首音发不出，在我肆无忌惮地嘲笑过几次之后，小孩有了小孩脾气，不再喊我的名字。

　　让我想想，人类的普通家庭里，孩子会怎么称呼监护人呢？
　　多半是爸爸。也可能是叔叔。或者是带有敬称的什么，总之充满尊敬、感激和仰望。
　　但惠不，他简单地叫我的名字，叫我宿傩。
　　对了，现在我有一重人类身份，姓氏是两面，名字是宿傩。
　　“可真是个奇怪的姓名啊。”见到的人都这么说。

　　可自从Sukuna只能发出Shugula之后，他就不愿意叫我的名字了，我现在成了“喂”。
　　五岁的小孩会有叛逆期吗？我觉得伏黑惠到了这个年纪。
　　缺了牙的小东西看起来更好玩儿了，讲话也有意思，饲养乐趣呈指数级飙升（虽然我不大清楚指数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互联网上都这么用）。从前我会以为惠只是我一个心爱的小玩具，如今，好像又不只是玩具。

　　既然他不叫我的名字，那么我就叫他的。
　　Megumi？
　　Fushiguro Megumi？
　　Fushiguro-san
　　Megumi-chan~

　　他当然一下也没理我。拿着一本封面全是小动物的绘本，坐得端正，读得认真，穿着背带裤，靠着椅背脚够不着地。
　　只不过十分钟了，一页都没翻，而我的Megumi之歌一直环绕着他。

　　我决定再更换一个称呼。
　　——Baby？

　　哦呀，书掉了。
　　定力也不怎么样嘛，小朋友。

　　*
　　惠六岁的时候，生日不是同我单独过的。
　　出生就被扔在小兔子之家的婴儿箱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四岁之前，都是和其他出生日期未知的小孩一起在新年那天庆祝。
　　但我知道。所以，四岁之后他的生日是12月22日。

　　那天下了雪，学校提前放学，校车把他和另一个小孩一起放在我家门口。
　　我回到家看见的就是戴着小黄帽的两个小孩开心地坐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惠很少会热烈地跟别人交谈，这副场景让我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情绪。
　　——嫉妒。

　　说出来都不会有人相信，我竟然嫉妒另一个六岁的小屁孩，嫉妒他能让我的男孩儿开心，能和他讲我完全听不懂的、另一个“世界”。
　　此刻伏黑惠并不属于我。
　　那种情绪像恶毒的藤蔓，很快缠满了五脏六腑，几乎将我灭顶。

　　然而现在的伏黑惠是一个完整而纯粹的普通人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将来，在对于无限寿命的我而言弹指一瞬的将来，他会踏入普通人类的生活，学习、工作、结婚、生子。
　　……不仅是此刻，未来他也会属于别人。
　　他会爱上别人。
　　他会爱上别人。
　　他会爱上别人。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他，那个真正的——属于我的伏黑惠。
　　初遇时尚未成年的咒术师，苍白纤瘦，后来跨过十八岁的门槛，跌进我的陷阱，年龄永远只占我零头的零头，成熟青涩各一半，叫人沉醉。
　　让我怦然心跳，让我魂牵梦绕，让我日思夜想，让我神魂颠倒。
　　我曾将他的喉咙与心脏攥在手掌，化成极近温柔的一个吻。
　　他是我的，直至死亡降临也狂热地爱着我，而我将深爱他每个轮回转生。

　　想起那个家伙，再看看眼前小小的这一个。
　　我弯起嘴角。
　　他会长大，我等他长大。
　　但，不，他不会爱上 别人。

　　【他将至死不渝 地爱我。】
　　【至死不渝】
　　【爱我】

　　我拿着准备好的礼物，走向他。有微弱的火焰在指尖斯文地燃起，在第一次见面被他夸过温暖的火焰，等待着即将揭开桎梏后的滔天。
　　我单膝跪地在他面前，牵起他的小手，看见他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生日快乐，宝贝。”
　　“想要什么礼物？”
　　“说出来，我会给你一切。”

　　这一世，他是纯白砂糖供养出的小王子，而我心甘情愿成为他恶贯满盈的骑士。

　　FIN

　　“我向他许下诺言，即便这誓言如谎言，仍是将我困于轮回之中的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