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狼》李小乔

22、殇（5）

　　栗策从小最不喜欢的就是医院。也是因为这里是他出生就失去了妈妈的地方，他对医院里特有的那种消毒水的味道，十分的不适。

　　栗民山曾经跟他说过，他小时每次来打预防针，不是哭就是闹，等大一点了一进医院看到情况不对就往外跑，然后栗民山就跟着后面追他。栗民山说每次捉他都得狠费一番功夫，栗策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栗民山都是笑嘻嘻的，他爱笑，特别是面对栗策的时候，虽然老爱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是，说他野，可是栗策知道。栗民山就喜欢他身上那股野劲儿。
　　“随我！”
　　他总是那样说。

　　就像栗策每次取得了任何的成绩，学习上的，打球的，他都乐意随处与人分享。他的儿子，那是全世界最好的儿子！

　　当然，如果能学医，那就是最完美的了。

　　栗策搀着爷爷进了医院，刘琴还在急诊室门口等着，“小策，你可来了！”
　　一向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刘琴，如今一夜之间好像憔悴了很多，她面容疲倦，脸上有哭过的痕迹，头发也是乱乱的，额头上还有伤。

　　“阿姨，我爸呢？”栗策走近刘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这么近跟刘琴说话，他高出刘琴很多，一着急说话大声让人很有压迫感。

　　唐乐站在刘琴身边，抱着妈妈，拍拍她的肩膀。

　　刘琴看着栗策，“小策！昨天晚上我们出来的时候路太黑了，那是个非常紧急的病人，你爸爸很担心，催着那个师傅开快一点，再快一点。那个师傅，那个师傅知道我们是为了去救人，速度很快，可是，旁边……旁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冲了一辆大货车……”

　　刘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为了我……都是为了护住我……呜呜呜……”

　　“妈……”唐乐哽咽着，眼眶就那么红了。他看着栗策，紧张又害怕。他不知道栗策会是什么反应，他现在只能抱着妈妈，这个可怜的女人。

　　是车祸！

　　栗策看着急诊室，昨天晚上，已经这么久了吗？他还在手术室没出来？

　　“有……”栗策抹了一把脸，回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爷爷，他咬了咬牙，“有生命危险吗？”

　　刘琴看着栗策，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她不住的点头：“嗯！很危险！”

　　栗策全身的劲儿像是都散了，他蹲坐在爷爷身边，看着头顶上亮着灯的“手术中”三个字像是等待着上天的宣判。

　　“策哥。”唐乐心疼的想走过去抱抱他，刘琴拉住了他，“让他静静吧。”

　　栗策埋着头，他大脑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嗡的，觉得整个身子都在旋转。爸爸，你别有事……

　　别有事，别有事……

　　爷爷坐在那里，无助的用手抚着栗策的后脑勺，像小时候那样，栗民山操办着栗策妈妈的身后事，他怀里抱着小栗策，轻轻的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小子。

　　这一幕，今天，又再一次的上演了。
　　他的儿子，能挺过去吗？不能挺过去的话，怎么办呢？可怜的小孙子，怎么办呢？

　　手术室前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都是紧张又急迫的神色，坐在外面等待的家属，没有一个人脸上是平静的淡然神色。

　　唐乐出去给每个人买了一瓶水，他蹲在栗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策哥，喝点水吧。”

　　栗策抬起头，猩红的目光涣散，他有一瞬间觉得眼前光斑影绰，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的唐乐。

　　“策哥。”唐乐看他这个样子，心里难受，嗓子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

　　栗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像是要给他一个微笑，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故作坚强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心酸。

　　“喝水么？”唐乐把瓶盖拧开，递到他嘴边。从他们来这里快四个小时了，栗叔叔还没有出来。栗策就这么一直坐在地上，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栗策摇摇头，他靠在墙上，看着唐乐，“去陪着阿姨。”
　　唐乐抿着唇，看着他，眼里亮晶晶的，过了好久才从嗓子里嗯了一声。起身过去坐在刘琴身边。

　　刘琴哭累了，靠着墙睡着了。唐乐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让她能舒服一点。刘琴眉间紧锁着，这一夜的境遇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沉寂的苍白的手术室门口，只有白晃晃的白炽灯，栗策看着手术室，觉得自己心脏的体温随着时间一点点的冰冷。他小时候曾经问过栗民山，为什么他老加班，为什么总没有时间陪自己。

　　栗民山跟他说，因为他负责的科室，手术难度都很大，需要的时间很长。

　　“为什么要那么长的时间呢？他们生的病很严重吗？”那个时候的栗策还挺小，吃着手里的烤红薯，两个小脸红彤彤的，仰着头看着像山一样的爸爸。

　　“嗯。病情越严重，需要的时间就会越长。医生就需要更专注。”栗民山当时就是这么回答他的。

　　越严重，时间越长。

　　栗策盯着手术室，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了，他还没出来……还没出来……

　　越严重，时间越长……
　　栗策双手撑着额头，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直到耳畔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才猛然抬起了头。

　　“我的儿子啊……”一个老妇人在家人的搀扶下悲恸得几乎跪在了手术室门口。

　　刘琴也被这哭喊声惊醒了。她侧过头看着那个老人，眼泪啪嗒啪嗒的又落了下来，抓着身边的唐乐，“乐乐，那是……那是那个司机的家人……”

　　唐乐红着眼，他扭头看向栗策，栗策坐在地上，看着那个老人，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了。

　　栗策站了起来，唐乐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想过去，可是刘琴还拉着他一直在哭。大家似乎都已经预感到，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有多么的严重。

　　栗策走到手术室门口，刚刚出来的医生已经走了，留下哭得肝肠寸断的病患家属等着护士把人推出来。

　　爷爷走在栗策的身后，这个倔强的孩子直到现在了，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爷爷不仅担心着里头的人，也心疼着眼前站着的这个半大的孩子。

　　栗策双手紧紧的攥着，他就立在手术室门口，一起送进来的，为什么爸爸还在里面？

　　手术室上头的灯，灭了。
　　刘琴拽着唐乐的手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一处。等着医生告诉他们结果。

　　还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他摘下口罩，是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医生了，“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不！”刘琴嘶哑着喊了出来。她不能接受。

　　“妈妈。”唐乐抱着刘琴，这种巨大的冲击下带来的疼痛是痛入心扉的。

　　“谢谢。”栗策看着这个满头都是汗，在手术台上坚守了十几个小时的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谢谢。他看上去异常的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听到父亲离世人的孩子。“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栗医生是我的学生，我很痛心。”老医生看着栗策，眼眶泛着红，“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栗策三两步就冲了进去，爷爷立马喊了唐乐，“唐乐快去！”

　　唐乐跟着跑了进去。

　　栗策几乎是冲着栗民山的遗体就跪了过去。是的，他是跪着趴在了他的遗体面前，踉跄着跑进来，看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就站不住了。

　　“栗民山！”他狠狠的咬着牙，趴在地上，一拳砸在地上，抬头看着栗民山苍白还带着血迹的脸，“栗民山！你给我起来！”

　　“策哥！”唐乐进来的时候，栗策已经站了起来，他要抓着爸爸的胳膊，把他捞起来，他不该躺着，他是个医生，他是个父亲，他不该躺着的。

　　“栗民山，你给我起来啊！”栗策冲着床上的人吼着嚷着，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在哪里，不知道身边都有谁。

　　“策哥！”唐乐拦腰抱着栗策，“栗策！你清醒一点！”

　　“栗民山！你说话不算话！你答应了我妈要照顾我一辈子！你答应我妈要陪着我长大！你还没去看过我打比赛，你还没陪我看过一场电影，你他妈给我起来啊！”栗策嘶吼着，巨大的悲痛带着愤怒和不甘，他往前冲着，要把栗民山给喊醒，他不能睡，他没资格睡，他得活着！

　　“栗策！”唐乐紧紧抱着他，用力把他给掼到墙上，“栗策！你醒一醒！别这样！”唐乐两眼通红的盯着他，“你难受你哭出来。你哭出来！栗叔叔已经走了，已经走了……”

　　栗策看着唐乐，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都是泪的人，那颗被刺穿的心脏，仿佛才逐渐恢复了跳动。

　　“唐乐……”栗策看着唐乐，苦笑着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

　　栗爷爷和刘琴站在门口，一个掩面而泣，一个老泪纵横。谁又能不知道呢，栗民山的离世最受伤害的人就是栗策。他自小就没有妈妈，如今，连爸爸也没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