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欢喜》逗逗豆豆

3、第 3 章

　　金玉瑶从小就有个特殊能力。
　　只要与人接触，她就有可能随机看到这个人二十年前，或二十年后的景象。

　　只不过，这能力是时有时无，时灵时不灵。
　　要不然，她之前怎会看见自家这五大三粗的上门女婿爹，在二十年前，是个唇红齿白的神仙公子，被一群神妃仙子围着，被叫成心肝儿肉，被叫作小国舅？

　　要知道她家老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上门女婿，当了快二十年杀猪匠，如何能跟那等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沾上边？
　　再说了，就瞧那神仙公子芝兰玉树的相貌，再瞧瞧自家老爹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就知道两者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

　　刚刚刘金丫捏住金玉瑶的手腕时，金玉瑶微微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金玉瑶看到了刘金丫二十年后的光景。

　　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妪气息奄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就这么被卷进了一张破草席里，被一名男子踹着滚进了乱葬岗。
　　在男子身边还站着一美貌妇人，嚣张跋扈地叉着腰，朝着那老妪的尸体叫骂着。

　　这回，金玉瑶可以笃定，她没有看错。

　　那个老妪的轮廓，隐隐有着刘金丫的影子。
　　那个男人，金玉瑶可以确认，就是刘金丫的夫君，李家大郎。
　　而美貌妇人在一旁拍手称快，说的正是：“姓刘的贱人，你终于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二十年后，刘姐姐才不到四十，就被李家磋磨成那般七八十岁的样子，而后在临死之际，被断然舍弃。
　　金玉瑶自认是个有良知的人，既然知道了此事，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
　　当务之急，金玉瑶还是得先回家，安一安自家爹娘的心。

　　*

　　金家夫妻，正四处寻人。
　　夫妻二人早已急得头上冒汗，生怕自家女儿失了亲事，羞愤难当，一时之间想不通，就寻了短见。

　　这样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可不罕见。

　　若是金玉瑶再不出现，这夫妻二人怕是要打上秦家门去，直接问那秦寡妇和小秦秀才讨个说法。

　　一见自家女儿好端端俏生生地立到他们面前们，夫妻二人总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连忙上前抱住女儿，嘴里心肝儿肉的叫个不停。
　　金玉瑶也是愧疚难当，就软了身子，由着自家爹娘好一番搓揉，方才罢休。

　　待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金家夫妻俩才有闲心好好询问自家女儿。

　　“你刚才去哪儿了？”

　　“女儿刚才嫌屋里闷，就去河边耍耍。”

　　“哎哟！”金小柔直拍大腿，“还说你没想不开，都到河边去了。”
　　“你若是寻了短见，你叫你爹和我该怎么活！”

　　“娘——”金玉瑶拖长了声音，“你想哪儿去了？”
　　“女儿本就不喜欢那小秦秀才，甩了那门亲事就跟甩脱了个大包袱似的，心里高兴着哩！”

　　这下，金良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我一早说瑶儿不喜欢秦家那小子，是你一定要把咱们家瑶儿往秦家推。”
　　“要我说出了这档子事也好，省的因为你这婆娘的官太太梦，误了咱们家瑶儿的终生。”

　　“嘿，金良，你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皮子痒了是不是？”

　　“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哎，疼疼疼……”

　　看着眼前闹成一团的父母，金玉瑶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

　　待到夫妻俩相互出了气，金良才静下心来，细细与金玉瑶讲了今天之事，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一个月内不把你给嫁出去，你的名字就要被登记到衙门的花名册上。”
　　“到时候，配光棍，嫁鳏夫，都是说不准的。”

　　“那有什么？”金玉瑶撇撇嘴，“大不了我到时候绞了头发去当姑子，他们还能把我从尼姑庵里拖出来嫁人不成？”

　　“你这死妮子，说什么呢？”
　　金小柔急了。

　　尼姑庵是个什么地方？
　　一般人还当这里是什么佛门清净地，可从小在市井里打滚的金小柔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腌臜地。
　　那里说说是修佛，可背地里，一个个都修的是欢喜禅，达官贵人们老爱去了哩！

　　眼看母女俩要吵起来，金良赶紧转移话题。
　　“你既然在河边耍，又怎知道我和你娘在寻你？”

　　“是一个书生告诉我的。”

　　金小柔眼前一亮：“书生，哪个书生，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娘——”金玉瑶再次撒娇，整个人像一股扭糖一般扭进金小柔的怀里，“那书生姓严，长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个十成十的伪君子。”

　　“什么，他轻薄你了。”
　　金小柔惊呼。

　　“没有！他若是敢轻薄我，我就一拳把他打进泥里，让他再也考不了科举。”
　　金玉瑶霸气地挥舞着她那粉粉嫩嫩的小拳头。

　　母女俩又是一番你来我往，倒是让金良记起了这严书生是谁。

　　*

　　这严书生，是个秀才。
　　小严秀才与他的寡母之前是梅县人士，几日前刚刚搬来梁县的，现在就租住在金家不远处。

　　听说那小严秀才在梅县曾是个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神童，年方十二就考了秀才功名。
　　只可惜，接下来小严秀才的功名之路，就戛然而止了。

　　并不是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而是他三次参加乡试，三次都没能进考场。

　　这里是京郊县城，乡试都得进京赶考。

　　小严秀才第一回应乡试，前脚刚踏进考场，后脚就传来他爹的噩耗。
　　这下倒好，还考什么考，直接披麻戴孝，回家守孝三年。

　　小严秀才第二回应乡试，前脚还在排队，后脚就传来他娘奄奄一息的消息。
　　这下又来了，还考什么考，直接回家伺候老娘。

　　没想到小严秀才风尘仆仆，紧赶慢赶一回家，他娘竟然吐出一口浊气，自己好了。
　　真是奇也怪哉。

　　小严秀才第三回应乡试，前脚刚出门打算上京应乡试，后脚他老娘就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一不小心摔碎了茶碗。
　　严家只得孤儿寡母二人，小严秀才只得火速为母亲延医问药。至于考场，自然是去不成了。

　　这三次都太过戏剧性。
　　有人说，是老天不让小严秀才进考场，小严秀才命里压根儿就没有那升官发财的命。
　　又有人说这是小严秀才自知学问粗鄙，生怕乡试名落孙山，砸了自己神童的招牌，故意而为之。

　　人言可畏。
　　后来不知怎的，谣言愈演愈烈，竟传出小严秀才他爹私德不修，其实是在青楼里花光了银钱，还得了马上风，死在女人肚皮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爹是个孬种，儿子能好哪去？

　　再接下来的谣言，可就无法控制了。
　　五花八门，样样都有。

　　似乎就是因为种种流言，小严秀才被当地府学除了名。
　　小严秀才这神童的名声，渐渐的也再没人提了。

　　大家只当他是个屡试不第的倒霉穷秀才，人品大抵也是不行的。
　　所以，小严秀才的亲事，也颇为坎坷。

　　偶有条件好的人家看上了他的相貌，想要为自家女儿说亲的，可一听这名声，一看他家那家徒四壁的情况，也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至于那些条件一般的姑娘，见他有个秀才功名，又生得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自觉不般配，纵使托人上门说亲也是徒增笑料。

　　*

　　金良越回忆，眼睛越亮。

　　他曾远远地见过小严秀才一面，那年轻人眼神清正，是个京中都难得一见的俊俏好儿郎。
　　眼看自家瑶儿的婚事迫在眉睫，这不是老天给送上来的好女婿吗？

　　这小严秀才功名无望。
　　那么金良自然不用担心自家女儿随夫进京，牵扯进京中的功名利禄，是是非非。

　　这小严秀才家中赤贫。
　　那么金良正好能用钱财与情分，软硬兼施，将女婿死死捏在手里。
　　毕竟小严秀才可与小秦秀才不一样，小严秀才眼神明澈，举止端方，一看就是个品性优良的君子。

　　最妙的是小严秀才长得一表人才，还有个秀才功名，自家婆娘一定喜欢。

　　就是不知道小严秀才的那寡母，是个怎样的人，品行如何，好不好相处。

　　*

　　金良在打严家主意，严家倒也有人谈起金家女儿。

　　“隽直，你今天可寻到那金家姑娘了。”

　　“找到了，还让她回去寻她父母。”

　　“那就好！”严母抚了抚胸口，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们娘俩刚搬来这梁县不久，正是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的时候。
　　谁知严母某日去李家买豆腐，正好听到那李家婆媳的密谋。

　　这两人密谋的，是金家肉铺的女儿。
　　她们打算以刘金丫为饵，利用金家姑娘的善心，将她骗出来，再让李家大郎扑上去制住金家姑娘，扯了她的肚兜，破了她的身子，让金家姑娘不得不上李家当妾。
　　不仅如此，她们竟还想吃绝户，图谋着金家的家财。

　　严母远远地见过金玉瑶一面，知道这是个钟灵毓秀的善良姑娘，更是觉得李家人缺德。

　　思及此，严母不由追问：“你可将李家那对婆媳的毒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那金家姑娘？”

　　严隽直提笔写信的手一顿，摇头。

　　严母急了：“你怎么不告诉她？”

　　严隽直温声道：“那是个倔强的姑娘，轻易不听劝的。况且，那李家风评不错，倒是咱们家……”

　　严母想起近来邻居的风言风语，低头沉默。

　　卖豆腐的李家，至少在梁县做生意这些天，豆腐从不缺斤短两，偶尔高兴了还会多送些豆粕当添头。
　　倒是他们严家，初来乍到，无亲无故，寡妇门前是非多，再加上此前种种，这阵子风言风语已经传了个遍。

　　若是他们贸贸然把这种事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严家是自己图谋金家姑娘不成，反而朝李家倒打一耙，栽赃陷害。

　　想到这里，严母不由神色怏怏。

　　严母怨怪她那死鬼夫君，为了个青楼女子抛家弃子，散尽家财，最后还以那种不光彩的方式死在了那女子身上，坏了严家的名声。
　　严母更怨自己没用，心里还抱着几分不切实际的念想，未能早些为儿子定下亲事，以至于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

　　思及这些年种种，严母只恨不得去严家祖坟，将她那死鬼夫君开棺戮尸。
　　但她又怕，怕那些人会借口孝道，对自家儿子说三道四。

　　严隽直一看自家母亲这样子，一下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的终身大事，俨然已经成了她的心结。

　　“娘，您别想那些。”

　　“我怎能不想，你都二十出头了，若是寻常儿郎，膝下孩子都满地跑了。”

　　这种对话，已在严家母子间发生了无数回。
　　严隽直对娶妻生子之事，一直淡淡，并不热衷。

　　严母也并没有指望自家儿子能突然对自己的亲事关切起来，只能在心下哀哀叹息。
　　可没曾想，这回，严隽直倒是主动开了口。

　　“娘，等过两日，你帮儿子相看门亲事吧！不拘高矮胖瘦，不拘美丑，不拘家境，只要那姑娘心思纯善，性子与娘你合得来就行。”

　　严母一愣：“隽直，你想通了。”

　　严隽直轻轻叹了口气，将一张洒金笺至于烛火之上。
　　烛火摇曳，在瞬间吞噬了薄薄的，满是字迹的纸张。

　　“郎君大业已成，欲命我日后娶魏家女为妻。“

　　听到郎君大业已成，严母心中狂喜，一连念了不知道多少声阿弥陀佛。

　　之前，严隽直后两次未参加乡试，说到底还是为了在暗地里替那贵人做事。
　　如今那贵人荣登大宝，自家儿子作为有功之人，只需考中进士，日后便能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严母低声询问：“这魏家，难道不是那个门阀魏家，魏国公的魏家，那位贵人的母家？娶魏家女，更是人人梦寐以求，有何不妥？”

　　严隽直不想把其中的算计说透，只能半真半假地找个借口：“魏家女出生高门大户，想来也看不起咱们严家这蓬门小户。这些年儿子偷偷为郎君做事，累得母亲你也随我谨小慎微，紧张度日。现在，儿子不肖想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只求小富即安，平平稳稳，家宅安定，让母亲您能够安度余生。”

　　严母一听，细细思量之后，颇为认同。

　　严母是真心替儿子打算的，并没有存了那借儿媳家的势，捧高踩低的心思。
　　她只是个举人的女儿，不过粗略识得几个字，哪能和那等高门贵女相处。

　　再说了，高门贵女大多重规矩，举止娴淑，进退有度。
　　可自家儿子是个性格疏淡的，得有个活泼心善的女郎来配，方有可能成就一对好夫妻，一桩好姻缘。

　　“儿子如今正修书一封，向郎君请罪，并阐明母亲已为我敲定了一门亲事。所以，儿子的亲事，还望母亲速速定下，最好能快些成婚。”

　　“好……”
　　一说到这个，严母心念一转，联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倒是生了几分想法来。

　　那金家姑娘容貌姣好，心地善良，性子活泼。
　　金家夫妻看似不好惹，实则夫妻恩爱，性格爽利淳朴。

　　如果是这门婚事能成，那金家也不失为一户好岳家。

　　“隽直，你觉得那金家姑娘如何？”

　　提起金家姑娘，严隽直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起那河边的惊鸿一瞥。

　　玉雪可爱的巴掌小脸，本就圆滚滚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倒是个柔弱漂亮的姑娘，就是貌似——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一冒出这等想法，严隽直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深感自己孟浪，赶紧把脑中的想法挥散。

　　“那是个好姑娘，听说还有个不错的未婚夫婿，两人一起长大，甚是般配。”
　　“所以，这等话，娘休要再提，免得无端惹了是非。”

　　严母一听，也知情识趣地止住了话头。

　　既然是已经定了亲的姑娘，她自然不会再提起。
　　谣言最是害人，若是因此平白起什么流言蜚语，害了人家姑娘的清誉，那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不过，这两日请娘帮忙注意着点金家与李家的动向。”
　　“这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既然李家想图谋金家姑娘，那咱们还得抓他们个现形，方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