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传》紫墨海

26、第二十六章 入府

　　满院子奴仆严谨有序，独这位嬷嬷敢在正院里笑语晏晏，代表嫡母的身份来迎她们，想来身份不同寻常，看她黑发中夹杂着白丝，年纪不小了，玉京也不打算跟个刺头似的，刚入京就挑战她嫡母的底线，当下朝对方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这位嬷嬷眼睛一亮，笑容加深，“老奴是夫人的乳母，大姑娘唤我一声朱嬷嬷便是，姑娘们先进来，夫人刚还在念叨，生怕你们路上耽搁了。”
　　她这边说话，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已经殷勤地打起了帘子。
　　徐管家至此便不好再跟进去了，他和朱嬷嬷对视一眼，做了个慎重的眼色，退了出去，便急急忙忙往外书房而去，朱嬷嬷心中有了数，跟在三人身后走了进去。
　　玉京等人一进房，只见正房里装饰雅致，以玉器古玩为主，雍容清雅之色点缀，显然白夫人徐氏并不似一般勋贵出身，只爱富丽堂皇，亦或者是，嫁给读书人太久，不知不觉便改了自己的审美。
　　玉京目光落到了上首，那里坐着一位丰满冷淡的贵妇，年约三旬，仪态十分端庄大方，正静静地看着她们，她身后伺立着两名娇艳妇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们。
　　旁边原先倚着她坐的容貌与她酷似的少女旋即站了起来，脸上带出恰到好处的笑容，看起来矜持又优雅，除了看到玉京时，眼中闪过一抹错愕，显然没想到这位长姐生得如此美丽。
　　地下侍立的人垂着头鸦雀无声，并没有打量三姐妹的举动，玉京见状，再结合之前朱嬷嬷的举动，便明白这位嫡母并没有给她们下马威的打算，还算和气，当下笑容真心了许多，上前拜了下去，“女儿玉京，见过母亲。”
　　玉书和玉画唯长姐马首是瞻，见状也跟着盈盈下拜，“女儿玉书（玉画），拜见母亲。”
　　三人如此识时务，徐氏心里松了口气，就怕这三个从未养过的庶女是那种孤拐性子，现在看来，老夫人毕竟出身清贵，教养不差。
　　只是这大姑娘，这身打扮未免有些出格，罢了，刚回来，有些规矩慢慢教也来得及，徐氏把这事记在了心里，脸上却带出了笑，姿态也轻松了许多。
　　“好好好，看到你们平安到家，我就放心了。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在外为官掌家，身不由己，只能让你们三个小姑娘家家替我们在老家孝敬长辈，难为你们了。真真都是好孩子，现回了家，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先自在自在，将来有我们呢。”
　　只要不是什么针锋相对暗藏陷阱，场面上的话，大家都爱听，嫡母愿意释放友好的信号，玉京也不想搞得剑拔弩张，本身只要是聪明人，就知道她们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看这位嫡母的模样，也不像是目光短浅只顾眼前的人。
　　玉京大大方方地道，“多谢母亲记挂着我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父亲为国为圣上尽忠，母亲为父亲打理后院解除后顾之忧，都是全了人间伦常，我们做晚辈的，只有向父亲母亲看齐，方不辜负父亲母亲的生养之恩，能为父亲母亲分忧，亦是我们的福气。”
　　徐氏微笑道，“你有这份心，我和你父亲就放心了。”
　　她说着，看了看酷似她的少女，对玉京三姐妹道，“这是你们四妹妹云雅，你们先熟悉熟悉。”
　　白云雅生得酷似徐氏，徐氏气质仪态虽好，容貌却不过清秀，白云雅人如其名，亦生得清秀淡然，气质优雅斯文，论美貌，却不及玉书和玉画，更别提玉京了。
　　难得她并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神情，听了母亲的话，便朝玉京三人款款一福，丝毫没有拿捏嫡女的架子，“妹妹见过长姐，见过二姐三姐。”
　　“见过四妹妹。”
　　玉京三人也忙回礼，四姐妹站在一处，年龄相当，徐氏等人看了也不由得在心里打量比较。
　　玉京身穿玄色骑装，背脊挺拔，虽天生清冷，却自有一股笃定从容的气度，哪怕风尘仆仆，丝毫不见疲态，更不见女儿的娇柔，倒似儿子似的，芝兰玉树般出色。
　　玉书和玉画亦是各有特色，与她们早逝的母亲十分相像，而她们虽在池陵长大，因太夫人心疼玉京，刻意回避嫡庶身份，玉书和玉画也跟着受益，打小就不曾感受到嫡庶的差别，全被太夫人当作是嫡女教养，是以神情虽有几分忐忑，但仪态并不畏缩小气，容貌气质俱是正常发挥。
　　而云雅容貌上稍逊一筹，气质上却又别具一格，斯文隽雅，和这两姐妹也能不分轩轾，只这般站在一起，春花秋菊各善其长，实在分不出来谁是嫡谁是庶。
　　徐氏心里虽有些不足，但想到女儿的终身已经说定，再没有什么可牵挂之事，她又没有儿子需要操心，白家的将来一概与她无关，三个庶女回京也自有她们的去处，看她们个个花容月貌，只怕前途未定，她只需不偏不倚地将她们照顾到出阁，但凡她们其中一个出息了，念着她这段日子的善意，抹了之前不闻不问的心结，便也罢了。
　　何必平白无故得罪人，给自己女儿将来添隐患？
　　更何况，这大姑娘名义上虽是二房的庶女，实际却是白家家主，真正手握白家内部实权的家主，她也不傻，只看小叔子大早上巴巴地亲自去接人就知道了，小叔子对他二哥都未必有这份敬畏之心呢！
　　哪怕她进京选秀，将来还不知道要嫁去哪家，老家那群族老也不肯让她卸任，定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在与自身利益无关的情况下，哪怕是自家的庶女呢，徐氏也是不想得罪的。
　　她出的若是个儿子，说不得她还要争一争，既然=是个女儿，又要嫁去娘家了，她早就想开了。
　　一时正房堂屋里气氛十分融洽，朱嬷嬷朝底下的丫鬟使了眼色，丫鬟悄悄退下，顷刻便奉上了热茶点心。
　　玉京话不多，也和云雅聊了几句，深深觉得这妹妹虽是嫡出，但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心态，教养完全是刻在了骨子里，心里最后一点顾忌也放下了。
　　至于为什么三个庶女都送回了老家，独独留下了嫡女，这种显而易见的事，玉京等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提都未提，徐氏也并没有就此多解释什么，很多话无需点透，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表现出任何不恰当之举。
　　站在徐氏身后的两人，只觉得大开眼界，这刚回来的三个女孩儿，可真不像是庶女啊，尤其是大姑娘，真正是容貌绝世，而气度更在容貌之上，明明是清冷出尘的气质，偏偏带着冷芒的耀眼，连掌家二十年勋贵出身的徐氏，在她面前都不能占得上风，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老家那地方，是什么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居然能养出这么一位人物？
　　玉京早就察觉到徐氏身后一道极其隐晦地打量她的目光，她余光一扫，便确定了目标，那年轻些一直光明正大打量她的显然是她父亲近年纳的小妾刘氏，生得明媚娇艳，眉目间自有一股年轻率直，而年长的则是那位通房升上来的她们大哥的生母周氏，看着沉默内敛，但目光始终绕着她打转，隐隐回回的，迂回小心。
　　她与刘氏不过是初次见面，无论如何，刘氏对她好奇惊艳有之，其他便泛泛了，相反，周氏虽然没见过她，却定然和她母亲有过交集，只不知是恶交还是善交了。
　　这嫡母庶女一行相隔十六年，终于初次相见，彼此对对方的印象都还不错，整个会面圆满达成，徐氏笑道，“你们父亲一直记挂着你们，今日本欲请假，谁知却被圣上宣了去，只能等晚上与你们相见了。”
　　玉京十分能够理解，为皇上办事，哪怕半夜躺被窝里也得爬起来，何况只是几个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庶女？
　　后院毕竟是女人的天地，有一个不作妖不找事的嫡母，已经是她们的运气了，谁愿意过整天乌烟瘴气的生活？哪怕有本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活着本就十分艰难，能轻松谁不想轻松一点？
　　双方各自满意，当下徐氏便让人带她们下去梳洗歇息，待晚饭时再来正房，为她们接风洗尘。
　　玉京三人从善如流，告别了徐氏，正要出门，却听徐氏身后周氏用低低的声音，仿佛怀念般地喃喃道，“大姑娘生得真美，和秦姨娘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这话，飘进了所有人的耳里，知晓内情的徐氏脸色微沉，闪过一丝愠怒。
　　刘氏和小一辈的一样，并不知晓当年事，只是听到大姑娘和秦氏相像，看大姑娘这般品貌，再遥想秦氏当年，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股子酸溜溜的情绪。
　　玉书玉画虽不知具体内情，但在老家也隐隐绰绰听说过三言两语，当下噤若寒蝉，云雅不明所以，满脸茫然。
　　玉京只是眉尖微动，侧眸瞥了周氏一眼，波澜不惊，在众人各异的心情神色中，朝呆住的朱嬷嬷扬了扬下巴，淡淡地道，“玉京初来乍到，不好乱走，还请朱嬷嬷帮忙找个人带路。”
　　轻飘飘地，完全视周氏如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