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揽星河》绘秋

4、秋色揽星河

　　沈烬话已至此，秋随也不好再问。
　　他似乎对这场烟花期待已久，安静地站着等候，也不多说话。

　　温婕是第一次跟项目，也是第一次在莫斯科跨年，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兴奋和激动。
　　她压低声音询问秋随：“秋随姐，我在酒店整理了一些常用的术语和行话，以后互联网的会议也许用的上。你现在有空，我和你说说？”

　　秋随此刻正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你说。”
　　“常用的词语就是大数据，5G，AI，数据分析等等，还有一些行话，比如各种不同的软件便利生活，统计彼此之间的评论和互赞，预测情侣的状态波动，推送感兴趣的视频和购物之类的，秋随姐，你有什么补充吗？”

　　秋随点了点头，鼓励道：“做的很好。”
　　温婕松了口气，同声传译的氛围严肃紧张，随行翻译倒是自在随性不少，她紧绷的弦一瞬间松弛下来，心中的想法也全盘托出：“虽说大数据的确便利不少，其实，我觉得真的感兴趣的人和事，即使不依靠大数据，也会记在脑海里的。”

　　秋随眼皮动了动，定在原地，没有说话。
　　如今是5G时代，购物软件会自动筛选客户想购买的物品，视频APP会推送感兴趣的同类视频，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可以被统计，然后绘制成一张图文并茂的分析表。

　　她和沈烬却在2G时代相爱，哪怕是最资深的数据分析师，也不能获取她和沈烬说过什么话，无法记录他们的日常互动，更不会知道，她和沈烬居然曾经相爱过。

　　十一点五十九，开始进入倒计时。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俄语欢呼声中，她看见沈烬慢悠悠地转过头，漆黑的眼睛里隐晦不明。

　　沉默几秒后，秋随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往沈烬的方向走近几步。

　　沈烬唇角微弯，扯出抹笑：“我问你。”
　　秋随：“嗯？”

　　沈烬顿了顿，说道，“俄语的新年快乐怎么说？”
　　秋随一噎。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这一个小时的钱赚的太轻松了，还是应该悲叹自己一个顶尖同传居然被如此大材小用。
　　她沉默两秒后，语音标准地念了一遍。

　　沈烬挑了下眉，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直直地看着她：“是这么念吧？”

　　秋随眉头不自觉蹙起。
　　倒不是因为沈烬念的不标准，而是——
　　他念的太标准了，完全不像是刚刚学习俄语的人能够念出来的发音，更像是一个精通俄语的人。

　　她稍稍抬眼，静静地看着沈烬。
　　脑海中掠过无数猜想。

　　沈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标准吗？”
　　秋随坦诚地点了点头：“非常标准。”

　　话音落下，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人声逐渐沸腾。
　　俄语的倒计时响彻整个广场。

　　——10！
　　——9！

　　...

　　——3！
　　——2！
　　——1！

　　钟声敲响的时候，数不清的礼炮同一时间被点燃，盛大璀璨的烟花准时点亮夜空。

　　在嘈杂的欢呼声中，秋随听见耳畔响起一道低沉又磁性的声音，是俄语的新年快乐。
　　她微微一愣，脑海中浮现起几年前的跨年夜。

　　她身边的这个人，尚在少年时期的时候，掐准零点给她打电话，祝她新年快乐，从远方连夜赶来只为送她一份新年礼物。
　　会得意又张扬地问她，是不是第一个对她说新年快乐的人。

　　多年后，这个人已经长成她陌生的模样。
　　许久未见，没想到，他还是第一个在她耳畔说新年快乐的人，虽然不再是中文。
　　秋随知道，沈烬这声新年快乐，应该只是为了讨个新年吉利而已，和她无关。

　　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抬头。
　　沈烬单手插兜，神色闲散地仰着头，肤色冷白，轮廓深刻，看着夜幕里重重叠叠绽放的烟花。
　　也许是跨年的原因，他似乎心情不错，身上生人勿近的气场淡了不少，平白添上了几分温润柔和。

　　秋随盯着沈烬看了片刻，而后，轻轻地冒出了一句俄语的新年快乐。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看着夜空中逐渐消失的五彩烟花，弯了弯唇，又用中文念了一遍：“新年快乐。”

　　*

　　正如秋随所猜想的一样。
　　沈烬今晚的计划，似乎只有看零点烟花一项。

　　烟花秀结束后，人群四处散去，他们也启程回酒店。
　　沈烬住的酒店要比秋随住的酒店高档不少，但是只相隔两个路口。
　　在沈烬的吩咐下，陈睿开车先把秋随和温婕送回酒店。

　　陈睿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两人。

　　沈烬双眼半阖，双腿优雅地交叠着，身体微微往后仰。
　　秋随不苟言笑，低头刷着手机，神情平静又淡漠。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银河，沉默地丝毫不像是刚刚跨完年又看了一场零点烟花秀的人。
　　陈睿不由自主地撇头看了眼副驾驶的女生，温婕翘着唇角，手指一刻也不停地P着刚刚拍的照片，时不时回一句弹出来的微信消息。

　　陈睿暗自点了点头——这才是真实的刚刚跨完年的人该有的模样吧。
　　车内前后排，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陈睿不动声色地问了句：“温老师。”
　　温婕：“嗯？”
　　“今天辛苦了，”陈睿转头笑了笑，“为表感谢，你和秋老师想要什么新年礼物吗？”

　　推辞几番后，见陈睿态度坚定，秋随也不好再拒绝。
　　她笑了笑：“温婕，说吧，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得了秋随的允许，温婕才想了会：“俄罗斯特产有什么？套娃吧，暂时只能想到这个了。”
　　陈睿颔首：“好，秋老师呢？”

　　秋随摇了摇头，她收到最惊喜的新年礼物，应该就是那年跨年夜，沈烬送来的一袋零食了。
　　“我不需要，”秋随淡淡开口，又解释道，“我来了太多次莫斯科了，套娃都有好几套了，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了。”

　　陈睿挑了下眉，转而低声询问一旁的温婕：“温老师，还是你和秋老师熟。你肯定知道，秋老师喜欢什么新年礼物吧？”
　　温婕回消息回的正起劲，也没多想。
　　“秋随姐啊，”温婕手指不停地敲击屏幕，下意识脱口而出，“喜欢周大福啊。”

　　话音落下，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温婕手指一顿，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她才刚入职场，但也知道礼物的分量。一套套娃值不了多少钱，她接受起来也不会心虚。
　　但是周大福不同啊！
　　无论是价格，还是意义，都不是客户和翻译之间会送的礼物啊！

　　陈睿偷瞄了眼后视镜，沈烬眼睛缓缓睁开，转头看着秋随。
　　安静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后。

　　沈烬才意味深长地开口：“周大福？钻戒？还是项链？”
　　温婕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看到了自己实习生涯的终点。

　　秋随不慌不忙，她眨了下眼睛，温和地解释道：“我的确想要周大福。”
　　沈烬似乎来了兴趣，他挑了下眉：“你说，想要什么？”
　　她扭头对上沈烬的视线，面不改色地开口补充：“周大福的宣传册，可以送我一份吗？”

　　车内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又过了整整一分钟。

　　“哦？”沈烬拖着腔调，“要宣传册做什么？”
　　秋随神情平静地开始胡扯：“我想投资点黄金，等着黄金升值，想去周大福挑个好看的黄金首饰。”

　　沈烬轻嗤了一声。
　　他收回目光，神色漫不经心，敲了敲副驾驶的座椅椅背：“陈睿。”

　　陈睿：“怎么了？沈总？”
　　“没听见吗？”沈烬一字一顿开口，“宣传册。”

　　陈睿：“......”
　　他将车停在秋随居住的酒店门口，回头看着秋随道：“好的，秋老师，一定送你一份最新款的周大福宣传册。”
　　秋随礼貌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

　　温婕诚惶诚恐地跟在秋随身后进了酒店。
　　“秋随姐，”温婕丧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秋随正要开口，悠扬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
　　秋随扬了扬手机：“我先接个电话。”

　　来电人是她的上司周凌薇。
　　聊了几句后，秋随眉头一皱，半晌后才开口：“我已经带了一名实习生了，简妍手上还没有实习生呢，分给她带吧。”

　　温婕一愣，隐隐约约猜到公司又要来新的实习生了。
　　听这口气，似乎又被周经理分给了秋随。

　　大堂安静地落针可闻。
　　周凌薇的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出来：“秋随，我也不瞒你，这名实习生之所以交给你，是因为她背后的人指定了要你带。”

　　秋随挑眉：“背后的人？背景不简单？”
　　“可以这么说，新实习生明天下午来公司办理入职，你记得来一趟公司，我和你详细说。”

　　挂断电话后，秋随看到一旁的温婕低着头若有所思。
　　“怎么了？”

　　温婕深吸一口气，她是公司从这批实习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只有综合实力排名最前的人，才有幸能够跟着秋随学习。
　　如今跟了一次现场，她早就把秋随奉为榜样。

　　温婕还不会说周旋话：“秋随姐，周经理的话我们刚刚听到了，新的实习生似乎来头挺大，你会不会把我丢给其他老师啊？何况，我刚刚还说错话了。”
　　秋随怔了几秒，随后轻笑了声：“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只是你以后得吸取这个教训。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同时带两个实习生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放心了。
　　温婕大为感动，她重重点了点头。

　　*

　　第二天早上十点，飞机降落在申城国际机场。
　　申城是个典型的南方城市，即使是冬天，也没有莫斯科的鹅毛大雪，只有寒气入骨，阴雨连绵。
　　秋随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已接受这样的糟糕天气。

　　出租车最后进入一个半旧不新的小区，拐了几个弯，停在一栋老旧的单元楼前。
　　秋随收了伞，拖着箱子往里走。
　　单元楼没有门禁和电梯，楼龄已经两位数，走道里的白漆掉了大半，露出内里绛红色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水泥和饭菜混杂的味道。

　　听见脚步声，姜嘉宁悄悄探出头来，见是秋随，匆匆下楼帮着她抬箱子。
　　“什么时候到的？”
　　“十分钟前，”姜嘉宁将箱子放在门边，“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打电话骂人了，是你要搬家诶，结果我比你还要上心。新房子定了吗？对了，我的礼物呢？”

　　秋随拿出钥匙开门，冷笑了一声：“你还好意思和我提礼物，你是不是没有改掉你对我的新年祝福？”
　　姜嘉宁懵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什么！你之前说，要我把对你的新年祝福换成不要在莫斯科遇见沈烬。所以，你在莫斯科遇到沈烬了。”

　　秋随撇头一笑：“你说呢？”
　　她累得直接瘫在沙发上，随手一指行李箱：“礼物在行李箱里，你要的套娃，面膜，护肤品和巧克力。”

　　姜嘉宁笑嘻嘻跑去验收了礼物：“拿人手短，说吧，你想要我先替你收拾哪里？”

　　秋随现在住的房子在申城内外环的交界处，也就是传说中的城乡结合部。环境一般，距离公司也有点远，但是胜在距离地铁近，租金不贵，面积够大。

　　秋随毕业后就住在这里，住习惯了，又嫌搬家麻烦，一直没有换房子的念头，不过房东不这么想。

　　对方说儿子要结婚，想装修房子，让秋随在半个月内找好新住处搬走。
　　距离租期结束还有半年，房东临时毁约自知理亏，好说歹说，最后决定免去最后半个月的租金，秋随才松口答应搬家。

　　短短半个月内，她得一边搬家一边找新房子，还得应付繁琐的工作，顺便带两个实习生。
　　时间完全不够用，秋随只好请闺蜜姜嘉宁帮忙。

　　秋随睁开眼睛，无力地用手在空中胡乱比划：“卧室，书房，厨房，客厅。小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书房吧。”秋随看着手指最后指向的方向，抓了抓头发，正要起身一起收拾，手机铃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