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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齐斐其实有想过拔脚就走的,但他还是犹豫了,尤其是看到那个倒霉的小子被人揍得那么惨,却倔强地一声不吭后,越发觉得可怜……太可怜了。
      他双手环抱,用了一个十分悠闲自在的姿势往幽深巷子口那堵老屋墙上一靠,看好戏似的,作了一个半勾嘴角自认为邪魅狂狷的微笑。瓦房的外墙刷了一层粗糙的水泥浆,许是长久的日晒雨淋,早就酥了,被他一靠直往下掉渣渣。这两间老瓦房构成的巷子最多一米宽,背光加上阴天,巷子里面黑黝黝的,正是做些坏勾当的好地方。
      看几个人身上的校服,应该是不远处一中的学生。齐斐对一中的校服印象非常深刻,在N城这么个十八线小县城,一中因为每一年高考极高的名牌大学升学率,竟起了拉动地方经济,提升周边房价的作用,如何能不牛逼?因而这所学校可谓是政府的宠儿,N城这么个小小的县级市及其周边县区,学生都以能考入一中为荣。在这样治学严谨的一个学校,一中的学生可谓是个个天之骄子,原来私底下也干这种以多欺少霸凌同学的勾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畏惧老师害怕惩处,不敢在学校,跑到校外这种地方来了。
      被打的学生安安静静,只有偶尔被擂中肋骨迫不得已发出岔了气一样的闷声,不代表打他的人也安安静静,沉默不语的。围了他的那五个牛高马大一中学生,一边打一边嘴里脏话连天地叫骂。
      “他妈的,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林哥抄你的作业是看得起你!摆尼玛的谱给谁看?!还敢告老师?还敢告老师?!我看你敢不敢了!看你敢不敢了!!”
      “没爹没妈的野崽子!下次再敢去老师那告状,老子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臭东西!哦,等等,你妈本来就不认识你,哈哈哈哈哈。”
      几人一边骂骂咧咧地殴打受害者,一边把受害者的书包踢着,拿起来底朝上口朝下倒了个天女散花,抖着摔进了小巷旁边老式排水的臭水沟。
      “啧啧。”齐斐咋舌,清了清嗓子,决定主持正义。“喂喂喂……这么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呐?”
      正在行凶的几人一惊,纷纷循声看过去,发现对方就一个人后,顿时安心了泰半。人多,气焰就嚣张,五人中最牛高马大的那个,气势汹汹地走过去,猛然一推齐斐的肩,将他推得后退了一步,斥道:“二中的?多管闲事个什么劲?皮痒了?”
      和他通过校服认出对方身份一样,对方竟也通过他吊儿郎当松松垮垮系在腰上的校服外套,认出了齐斐的学校来。
      “不是我多管闲事……各位,挡了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了,要不,您几位挪挪?”其实他撒谎了,这条小巷确实是他回家会路过的,却并非必经之路。
      对方冷笑了一声,侮辱性地拍了拍齐斐的脸,既像是抚摸,又像是扇他耳光,冷道:“识相点趁早滚,否则老子连你一块揍!”
      十四五岁的齐斐此时尚未经历过生活的毒打,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回以一个自认为狂拽酷炫屌炸天的微笑,梗着脖子道:“我若是说不呢?”话刚落音,在对方尚未来得及做出回应之前,齐斐已经出手了,横过一拳狠狠击打在对方的侧脸上,在那人吃痛朝后倒退几步的档口,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同伙已经一齐涌了上来,齐斐长腿一伸,先发制人地踹到了左侧那个,借势又飞起一拳将右侧的人扑倒。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打得他直想为自己喝彩。
      当然,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优势,他也就惊艳了个开头而已,不一会儿,“哗”一声,齐斐被迫鼻青脸肿地和先前被打的那小子一齐抱头肩并肩跪在小巷角落里,看着人家将他的书包也如法炮制地掀了个底朝天,里面的课本、资料、练习册天女散花散落一地。
      那群人突然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发出一连串抑制不住的狂笑:“哈哈哈哈……还有奥特曼?你他妈是小学生么?”
      “还给我!”眼见着自己收集的宝贝卡片被那几人嗤笑着捡起,戏谑地互相传阅,齐斐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直起身来往前一捞,却被他身后那人一脚踩了脊背,死死压回地面。
      “你是把自己当成奥特曼了么?小朋友?”一中那几人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临行前又揍了他几拳踢了他几脚。“以后给老子小心点,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奥特曼’。”
      齐斐抱着头防守住要害,犹不甘心乜着眼朝那几人问道:“你们一中哪一班的?别后悔!”
      领头那人嗤笑道:“初二4班,老子叫林奇峰,我等着你叫我后悔!”
      待那几人大获全胜地扬长而去之后,幽暗的小巷很快陷入了尴尬的寂静。足有好两分钟,齐斐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当然最疼的还是他的自尊心。这尴尬的见义勇为,直把他的脸丢得精光,他现在连瞥一眼身侧那个人都不敢。
      想一想,为了挽回点儿颜面,齐斐和电影里的硬汉一般,伸出拇指狠狠擦了嘴角血迹,吐了口带血的吐沫,咒骂道:“操。”
      对方低着头,并未被他的表演打动,反而是自顾自地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捡起一叠落进水沟里的密卷,狠狠甩了下上面沾着的脏水,那水顿时溅到了齐斐,他大声跳脚抗议道:“喂!你看着点!弄了我一身!”
      那人刘海很长,挡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皮肤苍白,身形也带着营养不良一般的纤瘦,个子倒不矮,长手长脚的。
      对方没有一个字的道谢,也没有任何表示,依旧是一声不吭,很快在一地狼藉中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依旧装进脏兮兮的书包里,背上走了。
      齐斐目瞪口呆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好半晌,心里头对自己这次的装逼行为后悔到了极点,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字:“操。”
      他心头直道晦气,低头也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很快捡好,胡乱塞进书包里,走了。
      齐斐走在路上,脸上还火辣辣的,颞骨一跳一跳的疼,心里面盘算着怎么想法找回场子,到了家门口才猛然惊醒……他最先应该想的是怎么自己先过关才对哦,这脸上鼻青脸肿的,要怎么向父母解释?
      齐斐有个堂兄,名叫齐昭,比他大了两届,现下在二中高中部读高一。在齐斐眼里,是偶像一般的人物,齐斐崇拜他堂哥崇拜得要死;而在齐父齐母眼中,这就是个害群之马了。原因无他,齐昭是个典型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而且是二中学生混混里面的头目。
      齐昭从小到大就一个爱好,打架。齐斐现下这性子很难说里面没有他堂哥的影响在里面。是以,齐父齐母很不喜欢齐斐和他堂哥接触,更不会喜欢他在外面打架。无奈两家相邻非常近,从齐斐家别墅小院走不到两分钟就到了齐昭家。
      齐斐在进家门之前,赶紧将自己稍微收拾了一番,腰上的校服外套解下来,规规矩矩穿好,掩盖了自己前胸后背灰黑的脚印,拿手耙了耙凌乱的头发,将刘海往下拨一点,掩盖眼角的淤青,把书包整整,背正了,两手抓住肩带,一副乖宝宝模样地推开了家门。
      甫一进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一阵欣喜的笑声:“糊了!”紧接着洗牌的声音响起,和着齐母几个牌友不忿的声音一并传来,“啊呀……又给你糊一把自摸清一色,今儿个你这一方怎么这么兴?”
      又有酸溜溜的叹道:“人啊,命好的运势都兴。”
      齐母听闻了,只管咯咯娇笑。
      齐斐站玄关朝客厅伸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齐母和几个常搭的牌友在客厅打麻将。齐母也发现了齐斐回来,隔得远远的朝他挥了挥手,高声笑道:“儿子回来了?去看看你陈阿姨晚饭煮好了没?你爸今晚要晚回来,你饿了先吃点……”
      这边还没嘱咐完,那边牌友们已经把“长城”砌好了,催促道:“翻牌,翻牌。”
      齐斐收回目光,直接勾着头从玄关朝楼梯口走去。楼梯口右侧就是厨房,他正要上楼,正在厨房忙碌的陈阿姨笑着走前来关切问道:“斐斐放学了?饿了么?”齐斐含糊几句,正欲打发过去,陈阿姨已经发现了异样,惊道,“斐斐你这脸怎么了?”
      “没事。”齐斐低头,迅速一矮身窜上了楼梯,躲回了自己房间。
      齐斐关了门,坐自己书桌前发了好一会儿楞,才想起来把书包打开,将里面胡乱装着的书本资料重新整整,取了今天要用的,铺上了桌子。弄好了,他看了眼自己满身狼藉,想了想起了身,从衣柜里拿出干净衣服,正准备先洗个澡,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齐斐怔了一下,门已经被从外面轻轻打开了一道口子,陈阿姨端了个碗站在门口,正笑意盈盈望着他。
      “陈阿姨。”齐斐又迅速坐回书桌前,“有事吗?”
      陈阿姨推开门闪身进来,将托盘上一碗面条放他桌上道:“晚饭我做好了。你爸先前打电话来说晚些时候才回来,你妈那边一时半会儿估计还不能歇。这面条你先垫垫吧,我下班了。”
      “哦。”
      陈阿姨将筷子摆上,又亲昵地对他说:“斐斐今天的生日吧?这是长寿面,下面阿姨给你卧了两个荷包蛋,快吃吧。”
      齐斐一怔,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还真是他生日。
      陈阿姨忙完又嘱咐了他几句,这才下班离去,齐斐坐着盯着那碗长寿面,没了一点儿胃口。他自己也忘了倒没什么,爸妈一齐都忘了,还是家政阿姨先想起来忽然让他觉得有点委屈。
      可真是个倒霉的生日,没人记得不算,平白挨了一顿打还。
      齐斐起身去洗了一个澡,这才香喷喷清清爽爽地坐书桌前开始写作业,身上的伤处还一跳一跳的疼,他一边写一边兀自龇牙咧嘴。
      快八点,楼下的麻将声终于停了,齐母送走牌友在下面呼唤了几声,见齐斐不理她才“噔噔噔”跑上楼,推开他房门,握着门把手半边身子挤进来问:“宝宝,陈阿姨说你脸上青了一块,怎么回事啊?”
      齐斐这时其实已经想好了应对她的谎言,但现下他又侧了侧身子,背对着他妈,不肯理她。
      齐母刻意虎了脸:“又跟人打架啦?”说着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掰了他的脸朝向她,“我看看”。
      齐斐这下想不理会也不行了,不耐烦道:“没有!上体育课和何建军闹着玩来着……不小心碰着了。”这时候只好搬出自己的可怜发小来挡枪。
      齐母见他眼角果然青紫了一大块,心疼得直吸气,嗔道:“这个何建军!怎么这样啊?你以后可离他远点……不行,下次我看见他妈妈,非得说她两句不可!”
      齐斐见他妈说着说着眼睛居然迅速湿润了,吓了一大跳。他是知道他妈多愁善感,没成想敏感成这样,顿时心里对母亲忘记了自己生日的怨气消了不少,赶忙道:“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已经道了歉了……多大点事儿?”暗自盘算着得赶紧找个机会跟何建军对对供词才行,不然恐怕穿帮。
      齐母这才作罢,垂眼瞥见书桌上没有动过的面条,惊疑问:“宝宝,陈阿姨给你煮了面条呀?为什么不吃呢?都凉掉了。”
      提到这个,齐斐又嘟起了嘴。
      齐母见他神情有异,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惊叫:“啊呀,今天几号?”
      齐斐回以一声不忿的“哼”。
      齐母忙伸手爱怜地揉了揉他的头,把他本就凌乱的发丝揉得更乱:“等着,我去给你爸打个电话,看现在还买得到蛋糕不?”
      随着齐母“噔噔噔”的脚步走远,齐斐才放下手中装模作样写作业的笔,从抽屉里掏出手机来,打开企鹅,翻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绿青蛙卡通头像的好友来,健“指”如飞切换道聊天界面,先发了一溜排表情包轰炸后,输入了一个字:“哥。”
      对方回复很快,不一会儿就跳出四个字来:“有屁快放!”
      齐斐继续回复的是一个字:“嘤。”
      齐昭已经不消他多做解释就明白了过来,回复依旧简单明了,也是一个字:“谁?”
      齐斐:“一中的,初二4班,叫林奇峰。”
      齐昭:“出息了啊……惹到外校去了?”
      齐斐:“ (颜文字)”
      齐昭:“滚!别跟齐盈盈一样学撒娇卖萌!”齐盈盈是齐斐和齐昭两人共同的堂妹,才小学五年级。
      齐斐控诉:“齐昭,你重妹轻弟!你性别歧视!”
      齐昭:“滚犊子!”
      于是齐斐乖顺地下线“滚”了,心下安定了泰半,堂兄没说“不”,这事儿就有指望。顿时先前生日当天被人揍了一顿的憋屈感消失殆尽,一扫而空。
      心情逐渐好起来。
      大约十几分钟后,齐母从楼下又跑了上来,手里扇形排开一沓红票子,喜滋滋奔过来,凑到齐斐身侧带了点儿哄他的意思,柔声细语地给他说道:“宝宝,你看,妈妈今天麻将桌上大获全胜横扫三家,赢了你张阿姨他们三百块多块,妈妈再给宝宝添点儿,九百块哈!给宝宝加零花钱好不好?妈妈祝宝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平安快乐,幸福长久……”
      齐斐本还绷着脸继续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耐不住他妈妈一顿舌灿莲花地哄,没绷住,嗤笑出声。
      齐母一见他笑了便知这事儿过去了,忙把手里的钞票塞进了齐斐睡裤口袋里,笑道:“拿着拿着,我给你爸爸打过电话了,叫他去街上再找找有没有蛋糕店还开着的,开着的话给宝宝带个大蛋糕回来好不好?要巧克力味,怎么样?”
      齐斐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依旧没忘装作一幅淡然模样,微嗔:“大晚上了还吃什么蛋糕啊?再说一会儿要吃晚饭了。”
      齐母笑说:“要吃的要吃的,晚上吃不完放冰箱给宝宝明天吃好不好?”
      齐斐“勉为其难”答应:“那好吧。”
      齐母凑过去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下:“一会儿叫你下来吃饭。”
      齐斐装作嫌弃地擦了擦脸,埋怨:“妈,我都多大了!”
      齐母一边走出房间一边笑:“好啦,儿子大了不能亲了,人前也不能再管儿子叫‘宝宝’,知道啦。”
      眼见着母亲的身影下了楼,齐斐高声朝她问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齐母声音渐渐远去,依稀还能听到她回答:“再半小时吧……鼎兴那个项目……忙。”
      母亲走后,齐斐坐在桌前,想了想把书包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在地毯上,一边整理,一边忽又记起来,摸出手机给发小打了个电话过去。
      何建军接他的电话一贯来快:“喂,斐哥,啥事儿?”
      齐斐拿肩和脸夹着手机,腾出双手来收拾:“跟你串个供,我特么今天被人打了,给我妈的官方版本是咱两体育课闹着玩不小心撞伤的。”
      何建军大吃一惊:“啊……啊?!谁敢打你?”
      齐斐顿了顿手下动作,自我反省道:“嗯,也有我自己多管闲事的原因……”
      何建军:“啊?”
      齐斐只得给他三言两语解释了,何建军听完以后很不客气地幸灾乐祸笑了很久。隔着电话听着好友的笑声,齐斐阴沉着脸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何建军笑了很久才止住了笑:“斐哥……牛逼!我是真没想到,您还这么见义勇为呢?这跟电视里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似了,要不以后我管你叫齐大侠吧?”
      齐斐怒:“闭嘴!”
      何建军:“好好好好好……不过,斐哥,你这一出事就推我头上,我给你背锅都快成背锅侠了。我在阿姨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不算,捅到我妈那里去,我怕是日子也不好过啊……”
      齐斐:“一个月早餐。”
      何建军立马义正辞严:“斐哥,你这话说的!咱两的关系,那是用物质能衡量得的吗?……包含酸奶可乐矿泉水小零食啥的不?”
      齐斐:“含!”
      何建军:“成!你跟阿姨说我推的你都成!”
      齐斐嗤笑:“你那点出息。”愉快达成交易正要挂电话,齐斐忽然发现了什么,忙叫道,“等等。”
      何建军:“咋啦?”
      齐斐又将书包里外翻了翻,朝他道:“你翻翻你书包里,看看有我的学生证没?”
      何建军:“啊?没事我拿你学生证干什么?”
      齐斐不耐烦:“要你找你就找找看,就咱两同桌,指不定你拿错了呢?我这……今天刚发的学生证,老班不是说过两天要带去报什么会考来着?我明明记得我拿了呀……怎么找不着了?”
      何建军搁了电话找了一会儿,回道:“没有。”
      齐斐这时也已经把书包和今天穿的脏衣服来回翻了好几遍了,一无所获,瘫地上一筹莫展:“明天我告诉老班,刚发的我就给弄丢了,他会不会揍我?”
      何建军:“大概不会,可能会骂‘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弄丢呢’?……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行只能补办。”
      齐斐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
      ……
      而这时和齐斐家隔了几公里的N城城西一处居民楼里,秋济同仔细盯着手里N城第二中学红胶封皮的学生证上那张笑得傻兮兮的一寸照片一时默然无语。
      照片上的少年穿着雪白的白衬衫,稚气未脱的脸圆圆的,看着虎头虎脑,确实是个讨喜的长相,眼睛笑得弯弯如同月牙儿,露出雪白整齐的一排牙齿,甚至有些憨态可掬。秋济同不知怎么去形容那样一个笑容,但顷刻间他便意识到,这样一个笑,这样一个好似天地间的忧愁烦恼全然不能侵染的笑,合该是属于一个没有经受过风雨,家庭美满幸福,被许多人捧在手心里的少年的。
      顿时,心里就莫名被一股嫉妒的酸涩填满,堵得人心口发闷。
      他目光下移,看了看学生证上其余信息:齐斐,二中初二7班,原来和他同年级,再一看出生日期,微微一怔,这傻逼居然是今天的生日……
      秋济同看完,合上那本学生证,将书桌下面的垃圾桶抽出来,手拿着学生证举到垃圾桶口上方,却悬着半天没有动弹。
      他显然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二中一趟特意还人家东西,更何况是那样尴尬的一个场景相识的,没准对方也并不想要和自己有更多的接触……但,就这么扔了吗?似乎有些……太过冷漠?
      举了足有一分多钟,秋济同实在拿不定主意,干脆将学生证搁在了书桌桌角,大半悬空,摇摇欲坠的一个位置。
      他不再去管它,把书包里脏兮兮乱糟糟的东西整好后,简单抢救性地处理了一下,摊开作业,调亮台灯,在书海中艰苦奋战起来。
      许久没有修剪过的刘海实在太长,遮挡视线,几次三番别到耳后还是滑下来,秋济同不胜其烦,四处也没有找到他祖母日常里用的那种老式黑铁丝一字夹,干脆学着学校里的女生拆下签字笔的笔套,暂时当做了发卡使用,将刘海别了上去,露出他一张雪白的脸,精致的五官和脸颊、嘴角青紫的伤痕。
      秋济同在心里叹了一声,开始琢磨拿厨房用的剪刀给自己修剪发型的可行性。去理发店一次最便宜最便宜也得是他好两天的午餐开销,实在没必要。
      到了十点来钟,门外颤巍巍的脚步传来,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秋济同的祖母穿着睡衣,披了张坎肩,端着一杯温牛奶推门走了进来。老太太退休前是个老教师,虽然这个年纪了,日里浑身上下还是收拾得干净整洁庄重典雅。
      “奶奶。”秋济同伏案没动,还在和几道最难的数学大题纠缠不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我都说了,您留着自己喝呀。”
      除了学校里响应国家“青少年一天一杯奶”号召的日常供给,秋济同没有再额外给自己买牛奶的习惯,这牛奶就八成是逢年过节那些亲戚上门来看望他祖母时候送的一些补钙类的老年奶粉,反正主要成分都是乳蛋白,他祖母便省下来,留给他喝。
      祖母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我是喝不惯这些东西,怪腥的。你年轻,又要读书,要动脑子的,多喝点没坏处。”
      就在祖母从门口走近他书桌的这会儿功夫,秋济同忽然想起什么来,回身迅速摘了头上的笔套,将散乱的刘海放下来拨弄了一下,挡了脸上的伤。看来这刘海暂且还不能动。
      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因而没有发现丝毫异样,走过来把牛奶放在他桌上,看了眼他桌上摊开的一堆课本和资料,爱怜说道:“学习是要认真努力,但也不要熬夜太晚啊,注意劳逸结合。”
      秋济同忙应:“好的。”
      祖母又含笑站在他身侧看着他忙碌了一会儿,才对他说道:“那我先去睡了。”
      秋济同点点头,看了看门外一片漆黑,又嘱咐她:“下楼梯慢点。”
      “好。”
      秋济同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带个院子,七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还是当年祖父单位上分下来的。他的书房在二楼,门外是一道走廊,祖母所住的房间却在与这座二层小楼相对的院子里的小房间。祖父去世后,这边的二层小楼成了他父母的婚房,祖母自那时候起就搬去了小房间。结果秋济同三岁的时候母亲离家,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因车祸去世,这座二层小楼便格外空旷了起来。祖母不肯住进来,至今一楼秋济同父母的房间依旧保留着原先的样子。
      祖母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站住了脚,回身对秋济同说道:“你堂伯父先前打了电话来,叫你周六去吃饭……”
      秋济同闻言浑身一怔,半晌没说话。
      祖母知道他不愿意,又说:“我是跟他讲了你周六也要上课的……你看,你如果不想去,我就帮你回了吧?”
      秋济同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去一下吧。”
      他祖母缓缓点了下头,又道:“他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毕竟也是有家庭的,我们还是……不要叫他太为难,你说呢?”
      秋济同点头。
      祖母拢了拢梳得一丝不乱的花白头发,又说道:“我的退休工资卡里……”
      她还没说完,秋济同打断了:“等我去一下,先看看他怎么说吧。”
      祖母静静立了会儿,微微点了下头,这才缓缓推门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很久之后,秋济同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逼迫自己将眼眶一抹酸涩收了,慢慢地平复心情。好不容易,他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伏案重新埋头书海奋斗,眼角余光却莫名瞥见桌角的那一抹红色。
      秋济同盯着那本二中学生证看了许久,带了愤恨,伸手一扫,“啪”一声,学生证端端正正落进了下面张着大口的垃圾桶。
      明明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无忧无虑,笑得阳光灿烂,享受着来自父母的爱和富足的生活,而他的人生就必须是从一开始就点进了高难度的模式,孤独地艰难前行?
      ……
      这之后过了足有大半个月,秋济同上学的时候都分外小心林奇峰那一帮人再来找茬,好在经过上次那么一回之后,对方似乎已经发泄了怒气了,再没现身。
      秋济同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这天下午的课间,他正坐在自己位子上摊开书温习功课,忽然听见同班一个同学从外面跑进来,带着幸灾乐祸的兴奋朝另一个同学说道:“哎,你听说了吗?4班的林奇峰被人给打了!被二中的人给打了!!”
      秋济同手中的笔急停,循声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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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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