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世家》温柔小意

5、且问宫腰损几枝

　　今上现今年纪也有四五十，只是子嗣不丰，只得二子一女，女儿又早夭，不消说要广纳妃嫔图延后嗣。男人年纪大了，难免喜欢娇柔可爱的年轻女郎，郑美人就是这么上来的。

　　按说皇帝封个出身不大高的嫔妃原不是大事，然而这一位实在太受宠爱，短短时日弄得皇帝与两个儿子离了心，接连见斥，御史难免要劝谏几句。郑美人却不肯吃亏，撒娇撒痴，皇帝因发作了御史台几句“此天子家事，臣工何得预耶”，又当庭杖击了一个领头闹得最厉害的，这就闹大了。

　　后头又杂着皇帝封郑家那几个屠户以高官、郑家人不识礼数冒犯大臣、皇帝还要令世族与郑氏联姻以光其门楣的种种，以至于现在凡是自矜身份的人家，见着了郑氏家人便要避去，不肯与之同席。吴氏请了郑家的女眷来，钱氏便是不走也要走了。

　　钱氏果然起身笑道：“今儿旧病怕要发作，也是我老了的缘故，这就回家用药去了。”一眼也不看郑氏诸女。

　　吴氏虚留了几句，郑氏那几个女眷咯痰的声音直走出了萱堂都听得见，钱氏怎肯再留？必定要去，官妆只得去送。出了萱堂，钱氏的脸色便放下来了。

　　要说吴氏不是故意的，官妆自己也不信，只得笑道：“原是赶巧了，伯母不弃，下回再来罢。今日我原是没给哪家人家发过帖子的，因此园子里人多了些，难免吵着伯母。明年我们再商量个新法儿，总要大家宾主尽欢才是。”

　　钱氏的脸色这才稍缓，叹道：“郑氏是什么名声，你们家也是有根基的，你阿婆真是……何苦凑这个热灶！”

　　官妆柔声劝道：“按说这话不该我说，然而伯母不是外人，我倒有几句话请伯母的教训：郑美人不过一屠户女尔，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有那个心机手段在圣天子面前搬弄是非？二王又是宅家亲生，相伴二三十年，不是郑美人数月之功可以离间的。咱们说句背人的话，郑美人有这等本事，不如先为自己筹谋，好过盘桓于五品之位上。况且郑家人虽然不识礼数为人所恶，到底不曾干犯国法，那便是正经良民了，咱们虽上蒙天恩，虚邀宦泽，到底也不用在他们身上显出体面来。因此我原说郑氏也算可怜，不过是个天家的玩意儿罢了。见了面，当寻常人那么敬着就完了，倒不必厌烦他，也是给自己积德的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至于自来寒门世族犹如天堑，为何天子一定要破成例，使二者联姻，其中的平衡、弄权、以臣挟君、子壮父老，那就都是不可说的了，钱氏自然领略得言下之意。

　　钱氏神情直是痛惜，半晌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孩子！好孩子！”走得几步，忍不住又道，“偏咱们无缘！”

　　她这话实是忍不住了才说的，却是把她曾欲求官妆为媳之心放在了明面上。官妆毕竟年少，一时脸红，只拿手绢掩着口不做声，钱氏却一股脑道：“你说的我原知道，只是你才多大，就有这个气度，倒是我不及了。可是宅家要臣工柔顺服从，偏士大夫第一金贵的就是脊梁骨，虽然郑氏无辜，毕竟是与宅家相抗，小小一户十数人，一时竟也顾不得了。你也读书，当知道晁错削藩，果然是他自己的主意，并没有汉景帝的意思在内？他却是什么下场！”

　　想了一想，自己也知道郑氏原没甚大过，叹道：“人老心硬，你休学我。”

　　官妆听她教诲，冷汗已冒了出来，自悔失言，亏得是世交伯母，一向照顾自己罢了。尚未答言，小素恰急匆匆奔来，向二人行了礼，笑道：“却是巧了，王娘子大喜呢。”

　　钱氏还在思绪激荡，官妆却反应极快：“果然如此？真是大喜了！”

　　时下称女子来癸水是大喜，官妆道：“可吩咐了厨下预备红枣姜茶？屋里当有汤婆子，你快去烧热了要紧。”

　　小素笑道：“早预备出来了，只一样，小娘子衣裳脏了，倒要请郡君与娘子的示下。我暂拿了我的给她换了，只是到底拿不上场面，最要紧的是与她穿来的那身不一样，出入园子的时候若给人看见了怕于闺誉有损，因此来寻娘子呢。”

　　钱氏笑道：“难为你心细，我记着我们三丫头今儿说冷，穿了好大一条披风，叫她拿给银儿穿上，暂掩了罢。”

　　官妆却道：“既冷，何必劳动三妹妹？我那里现成的衣裳，原是前几年给我娘守孝的时候穿的，银儿妹妹穿大约也合式，不如拿了来试试。”大素因回房去拿了。

　　一时衣裳送到梧桐宿，也是碧色素纹的寻常守孝衣裙，又无花色，足可掩人耳目了。银儿房里却来了个周三娘子身边的丫鬟，问出了什么事，怎么来人送衣裳。

　　官妆笑道：“原是小事，我手滑泼了茶，倒污了银儿妹妹的衣裳。”

　　银儿悄悄地松了口气，她与三表姐关系最坏，生怕在别人家里出丑遭她嘲笑。钱氏这方反应过来，不禁微一含笑，心里更惋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