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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自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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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缠绵,几日不休,龙舟节已至,将军府与京城相比相当冷清,原因自然是府里的主人对此并不上心。
甚至成天不见人影,府里下人都说是去青楼花天酒地了。
这人一颓废起来什么都丢一边。
下人们都猜,也许过不了多久,府里就会多几个女主人。
八卦到将军的风流韵事,必然要说上一说府里住在少爷房间的那一位。
对于这二人的关系府里传了好几个版本,传得是天花乱坠。
千霖背着一个包袱:“我想回平安镇。”
千谷在千霖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差人去找少爷了,这会子只想留住他先:“少爷已经向陛下请辞回乡,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回去了。”
千霖打开伞,顶着头顶滴滴答答的声响,“等不等都是一样的。”
“你那么早回去住哪?”千谷挡在将军府门前。
总不能回去卓家老太太的地方吧?
千霖面无表情:“我去哪都是一样的吧?”
千谷脸一黑:“不要学我。”
千霖:“我没有学你。”
“那就像从前一样笑一笑。”
“不可能。”
“为什么?!!!”千谷脖子一伸,一激动,脖子抽了,他捂住后颈,面上一阵扭曲。
这一句质问承载了这么长时间的疑问,他真的是要被这两位主子搞到自闭了,他求求他们了,从前那神经病样子回来吧回来吧,他再也受不了现在的样子了。
他承认他从前太不知珍惜,现在失去了,特别后悔特别惋惜特别想对从前不知道做神助攻的自己一阵臭骂。
千霖也许是看他太可怜了,扯了扯嘴角,“也许有可能。”
千谷因千霖这邪魅一笑,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保重。”
千霖刚走下阶梯,便和迎面而来的卓溪撞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
本要擦肩而过,又撞上张雁、李正、柏记等人。
赵云儿在张雁身侧,身子骨弱,落了几步,张雁回过身,搀扶她上前。
张雁:“霖兄想去哪?”
千霖看着这些人,一时语噎。
李正:“我们来府上给二位添添喜庆。”
柏记接着道:“也许佳节一过,霉运皆退避。”
他们说着就往将军府里走。
赵云儿见卓溪千霖二人在雨中撑着各自的伞,卓溪垂帘,千霖背对卓溪,不知道发什么呆,她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做神助攻做惯了的她笑道:“溪公子,一会儿可一定要和果子一齐回来,否则你落单,要罚的。”
千谷出声道:“脱光衣服在院子里走两圈。”
千霖冷冷看去。
卓溪许久后,走近他:“走罢。”
张雁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看上几眼。
那二人在后头并排而行,然互相都不看对方,都面无表情,步伐缓慢,像两只可怜的无处可去的鬼,勉强同路罢了。
“千谷兄,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二人哪里不对?”
千谷非常觉得好吗,可他见识了前段时间那糟心事,哪敢轻易问,“从果子完好回府后,少爷日夜酗酒,若非你们来,也不会有现在两人在一起待这么久的场景。”
“酗酒?”张雁打了个喷嚏,想了想,道:“说来有件奇怪的事,我向往常一样上皇城寺庙上香拜佛,有位高僧说我身绕鬼气,问我今日是否接触过什么将死之人,还说此将死之人或是快死之人,或是已经死了的人,死前的鬼魂驻留人间,扭转因果,因而将死未死。我......没往你家少爷身上想。”
见千谷蹙眉,他改口道:
“他给了我张驱邪符,之后竟觉身体轻盈许些,大疫之中将军与我多有接触,许是也受了影响,不如千谷兄带这二人去寺庙拜一拜,说不定......就好了呢?”
千谷若有所思:“遭历京城大祸,确实该去寺庙上柱香,可少爷从不信神佛。”
其实张雁没告诉千谷,那高僧后面还说了一句,他回去后细细揣摩,现在想起,直觉这将死之人说的就是溪公子。
溪公子性情大变,也许就是被什么冤死之魂缠上了。
张雁叹道:“在下与将军曾秉烛夜谈,将军肺腑之言在张雁心中久不能忘,思来想去,未曾懂将军所惑为何,将军始终心有桎梏,张雁不才,料这位大师能帮将军,还是想劝劝将军。”
府中聚上一聚,下人有事可做,闲趣大闹一番,热闹不少。
张雁见卓溪一人在亭子里逗弄池中鱼,悄悄过去道:
“我佛慈悲,不生不死违背天道,施主可将那位公子带来寺庙,贫僧愿为公子焚香诵经,渡公子,入轮回道。”
张雁学着那位高僧的口吻向卓溪复述。
那高僧直接就点明那将死之人是位公子,神态上像是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明说。
卓溪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张公子看破红尘要出家了?”
张雁哭笑不得,摇头道:“身陷业障情迷,哪敢亵渎佛门。”
“你方才说的,是哪里的高僧?”
卓溪竟感兴趣,张雁直觉有希望,说道:“皇城寺庙里一位云游归来的高僧托我找寻一位将死的公子,我想......”断没有无缘无故咒身体健康之人死的,转而道:“霖兄精神不佳,也许是受京城蛊疫影响,让大师看上一看,或有益处。”
卓溪不知想到什么,眸色忽深几分。
张雁笑道:“上山的一路景致甚好,山腰有座祈愿树,十分灵验,将军何不与霖兄一同前往?”
“......”
卓溪看向池中鲤鱼,魔怔道:“也好。”
京城蛊疫之后,来寺庙的百姓络绎不绝,有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有人求僧超度亡亲,寺庙中的僧人比往常要忙碌,所以不少云游僧人回来帮忙,那与张雁有缘的僧人当日本是要走,却因张雁久留至今。
疯霖从千谷那听说此事,主动要去寺庙,而卓溪,当日答应张雁,之后却不提此事,张雁便上府中催促。
恰逢卓溪大醉在院子树下,他周身笼罩着掺杂后悔的颓然,空了的酒壶滚至张雁脚边,不知将他看成了何人,神志不清地断续吐露心事。
张雁眼前坠下一片金黄色花瓣,他抬头,这颗树树枝光滑无刺,小枝纤细,树上的花零散几朵,又被镰刀状的枝叶遮挡,并不起眼,花味与树下墨衫长袍男子身上酒味相融,生出一钟奇特的香味。
“竟是相思树。”他痴痴看着。
院中这颗树平平无奇,加上不到开花时节,因而不曾好奇这是什么树,而今发现,这与他在边境时看见的那颗相思树模样相似,大抵因为京城没边境气候那般干旱,生得没边境盛。
“果子。”卓溪道。
“若.....我那日我不为纵容自己发泄愤恨,你是不是.....就不会.....也就不会离开我......”卓溪磕眼掩下翻滚的痛楚,他最后宛若叹息一般轻轻落下一句。
“相思树下说相思,思君恨君君不知。”
卓溪合上眼,安静地躺着。
张雁有些不忍叨扰他,倘若真是人间鬼魂附上他的身,那一定是个情深意重之人罢。
“溪公子。”他还是得叫醒卓溪。
张雁上次匆忙,并未问高僧法号,他们一行人到寺庙只能询问小和尚,小和尚带他们去往一间禅房。
那位高僧合掌而立,闭眼冥想许久,见他们到了,睁开眼,淡淡念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智善,见过各位施主。”
张雁:“智善大师。”
千霖盯着那个和尚,神色淡漠。
卓溪酒已醒,神色恢复往常温润,站在千霖身旁,突然伸出手握疯霖的手。
千霖身子一紧,下意识用力抽开,却被更用力握住,他抬头,卓溪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
从将军府外那次接触后,他与卓溪再没有过肌肤之亲。
卓溪对他同样疏离。
没有必要让卓溪知道他们共存。
卓溪强硬地将千霖的掌心贴自己脸颊上,语气亲昵,“果子,你的手好冷,我帮你捂捂。”
千霖皱眉,刚夸卓溪不自欺欺人,这是要干嘛呢?
千谷余光感受到周围打杂和尚异样目光,提醒道:“少爷,佛门重点。”
不过这回他语气没有之前几回那么重了。
卓溪依旧不见千霖有何动容,他神情一暗,随后无所谓一笑,松开了他。
高僧的目光落在卓溪身上一瞬,便移到了千霖身上。
“各位施主可否移步偏殿,贫僧想与千公子单独一叙。”
张雁微微诧异,难不成,大师要找的那位将死之人,是果子?
卓溪并未跟千谷和张雁一同离开。
千霖似意识到自己可以解脱了,并无情绪起伏。
高僧目光慈善,并未赶卓溪,只是对千霖道:“我佛慈悲,愿渡公子轮回,公子需放下前尘,自去走那黄泉路与奈何桥?”
千霖:“求之不得。”
卓溪行揖礼:“智善大师。”
高僧颔首:“卓施主。”
卓溪:“大师可否一起渡我入轮回道。”
千霖一怔,淡淡看向他,“我与你不同,我若走了,他尚在,你若走了,留他与你一般相思树下述相思?”
卓溪微微蹙眉,千霖淡漠相看,二人对视良久,无声交流着两世恩怨情仇。
大师对卓溪道:“施主一身功名,应当寿终正寝。”
卓溪自嘲:“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来做浮木,去时恣纵,天不许我入渡恶道,留来去一世恶果加诸我身,是慈悲还是惩戒?”
大师默念佛门法咒,推动佛珠的指尖一顿,发现了什么,神情略微吃惊:“惭愧,贫僧道行浅薄,无力渡公子入轮回道,公子应当自渡。”
“若能自渡,何至于斯。”
“贫僧有一问。”
“大师请讲。”
“公子情系黎民,修得恶果,戾念横生,此情不得法门,不悔不返,是以善恶无度,苦海无涯。苍生无情,苍生有情,何其无辜,又何其不值?”
“何其无辜.....”卓溪悲凉上心,又喃喃自语,“何其不值。”
大师叹道:“施主,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若执棋不定取舍,慈悲不得法门。”
作者有话要说: 原句:相思树下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竹枝词》是梁启超
因为后面念郎觉得凹口,而且用在这个故事里指果子,所以改为“君”。
意思是:在一棵树下表达自己的相思之情,自己思念情人,但恨情人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