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镜》荆呀

1、青余城

　　楔子

　　那一年开春，阮沅风尘仆仆来到青余城这个陌生的城市。

　　再一年初夏，阮沅匆匆忙忙离开青余城这个伤心的城市。

　　再到后面，她坦然接受了这个城市带给她的一切回忆，牵紧了秦绛的手。

　　———

　　阮沅抱着一叠资料推开招生部的门：“游泳社的纸质档案在这，电子版我昨天晚上发你的。”

　　有人接过那叠纸，阮沅头也不抬继续登记资料：“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就现在一次性跟我讲完，卸任后我就不会再管了……”

　　“那正好，我这边有几个新生想加入，顺便一起登记了。”

　　阮沅闻声抬头，不料触及角落里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在黑夜里吻过她。

　　而此刻，眼睛的主人震惊的看着她，表情复杂，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有她参不透的感情。

　　阮沅的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双眼睛的情绪变了，沾上一层雾蒙蒙，变得湿漉漉，眼里闪烁着喜悦。

　　阮沅握紧笔的手一滑，在纸上留下一道笔痕，眼睛顷刻间蒙起水雾。

　　她微微张开嘴，几乎脱口而出两个字：秦绛。

　　“阮沅，这个人是不是已经退社团。”对面的人弹了弹纸张。

　　“对，我忘记把她的资料抽出来了。”

　　阮沅拉回神来，咬住唇，盯着手腕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好像忘了，那年夏天，这双眼睛的主人是怎么样狠心把她一个人丢下的。
　　明明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青余城，一个人痛苦接受那些暧昧记忆的折磨。

　　阮沅呆不下去，丢下笔转身就走：“我有事先走，剩下的微信联系。”

　　“行，我看你今天脸色好像不太好。”

　　阮沅踩着高跟鞋走在走廊里，不一会听到门的开关声，她明显感到身后有人跟着，但她没有理睬。

　　“走快点阮沅，走快点。”她在心里催促着。可脚上的动作却越走越慢，直到身边帆布鞋的脚步声跟自己高跟鞋的哒哒声在同一个频率上。

　　身后的人越走越近，阮沅在心里数着，一步，两步，数到第十步，她终于追上她。

　　她默默咬紧嘴唇，直到身后跟着的人喊了她的名字：“阮沅！”

　　她松开嘴，顿下脚步，用自己觉得最绝情的表情转过头：“有什么事吗？”

　　秦绛盯着她看，犹豫着开口：“你还记得我吗，你刚才是不是没有认出我。”

　　阮沅心底一片凄凉，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搭话，转头继续走，秦绛急忙拦住她：“等等。”

　　“让一下。”

　　“等一下，我——”

　　“麻烦请让开。”阮沅面带愠色。

　　“我有话对你说——”秦绛拦在她面前，她往前不了一步，试图从旁边绕过去无果。

　　“我当年——”秦绛张了张嘴想说话，话一出口。

　　“啪！”阮沅抬起手给了秦绛一巴掌，眼神带着凉薄：“你没资格再出现在我面前。”

　　秦绛的脸上浮起一片红肿。

　　高跟鞋的声音很快走远。

　　起风了，风里夹着雨点飘进走廊里，阮沅走进雨幕里，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模糊。秦绛被她的狠心刺痛，看不清她的身影。

　　雨势愈下愈大，一如五年前那场大雨。

　　———

　　七年前

　　“青余城到——”

　　阮沅被邻座的女孩摇醒，揉了揉眼睛，看到站牌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她对女孩道了谢，拉着行李箱下车。正是春节期间，车站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在大声打着电话，有小孩子在无忧无虑的奔跑，身后跟着操心的长辈，还有路边小贩三两声的吆喝。

　　吵，特别吵。

　　阮沅连打电话的拨出声音都听不见，她皱了下眉头，移到人少的地方。

　　电话已经被接通，宁斯操着口柔柔的口音叫她：“喂？沅沅？下车了吗？”

　　“下了。”阮沅翻着打车软件。

　　“要妈妈去接你吗？妈妈最近提了辆新车，正好出去开一开？”

　　“别了，你的小电动开到这天都黑了，”阮沅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脚边的行李箱，又掂了掂肩上的背包，跟宁斯扯家长里短：“你又提了什么牌子的小电动？两个月前不是刚提吗？”

　　“哎别提了，”宁斯叹了口气：“上次那辆我前几天开长途报废了。既然不用妈妈接，那你就自己打车回来吧，妈妈把定位发你。”

　　宁斯一边发定位给阮沅一边说：“早点回来，我在家里做一大桌子菜等你。这次既然回到妈妈这了，那鬼地方咱就不回去了哈，咱不回去受苦。”

　　“嗯。”阮沅应着，眼瞅着宁斯要挂电话，她说：“妈妈，你先别着急回家。”

　　“为啥？”

　　“我这边回去差不多要半个小时，饭就不着急做了，上饭馆订几道菜就行，不用搞得太麻烦。”

　　“那怎么行，给你接风洗尘怎么可以随便弄。”

　　“你麻将不打了？”

　　宁斯一愣，心虚的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打麻将。”

　　“我听到麻将机洗麻将的声音了，还有，刚才有个阿姨说她胡牌了，你输了好几把了吧？”阮沅戏谑的说。

　　“小鬼，给你精的。”宁斯笑骂了阮沅一句：“那好吧，我听你的，晚点回去。”

　　话虽如此，电话一挂，宁斯还是起身走了。

　　“小宁，不打了？”

　　“不了回家，姑娘不喜欢我打麻将。再说了，麻将哪有姑娘重要。”

　　———

　　阮沅坐上出租车，报上地址。

　　靠着窗，看着窗外的景色，青余城是一座小城市，这里的一切，一半追求着大城市的繁华，另一半还保留着一城市独有的古老。

　　阮沅不断看着眼前飞逝而过的景色，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一想到这就是以后自己要呆的地方，她就开心。她远远的离开了那个城市，并且再也不会回去了。

　　城市里新修的道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比阮沅预料的时间还要早十分钟。

　　她下了车，有几缕寒风袭来，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袄。

　　按照宁斯给的定位，她现在位于家门口的一个广场，只需要再沿着一个巷子口直走，再拐再拐……

　　…………

　　阮沅满头黑线，看着七弯八绕的路线。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十五分钟后，她又回到了原地。

　　…………

　　阮沅终于意识到，凭着她这路痴的本事，天黑之前是别想回到家。

　　阮沅不想再发信息去打扰宁斯，她从心里还是不想对宁斯过多的进行打扰。

　　那找个人问一下路？

　　阮沅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现在是饭点，又正是过年，年味正浓，家家户户好像都在团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在外面闲逛吧？

　　正当阮沅焦急的时候，她瞥见广场中间水池边上好像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走近了两步，黑色身影是一个跟她年纪相反的女孩子，正低着头专心刷手机。

　　阮沅虽然不知道这个时间点女孩为什么会在外面，但她也来不及多想，毕竟女孩现在是她唯一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轻轻叫了一下女孩：“你好，请问——”

　　秦绛正好好刷着手机，一点也没发觉身边来了人。声音响起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心跳漏跳了一拍。

　　阮沅话还没说完，只见秦绛猛的抬起头：“啊！”

　　她重心不稳，受惊般往后栽。

　　看着秦绛慌乱的神色，阮沅脑子一片空白，本能的拉住了秦绛在空中挥舞的手。

　　大概是她用的力气太大，她不仅拉住了秦绛，还连带着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滞空感，阮沅有一瞬间的失神，放大的视线中只有那个女孩的容颜。
　　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跌坐在地上的后坐力痛的她嘶了一声。

　　秦绛扑倒在阮沅身上，脑子反应不到三秒又立马爬起来，向阮沅伸出手。阮沅想也没想就搭上。

　　等两个人都稳定的站在地面上，阮沅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

　　秦绛也很慌，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点，不好意思。”

　　“啊没事没事，是我先对不起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对不起。”

　　…………

　　过了一会，

　　阮沅红着脸，弹了弹裙子上的灰：“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李家麻将馆怎么走？”

　　“李家麻将馆啊，你先在前面第三个箱子口进去，然后直走，再弯再拐……”

　　“……”阮沅目光呆滞。

　　“需要我帮忙带路吗？”秦绛看出了阮沅的迷茫。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阮沅转身，迷茫的踏出一步：“第三个巷口是正数还是倒数？”

　　秦绛被逗笑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带你去吧，这里小巷多，外地人来经常迷路。”

　　话都说到这了，阮沅也没有再拒绝，拉上行李箱就跟在了秦绛身后。

　　秦绛一边走一边帮她记忆路口，告诉她每个路口的标志性建筑。

　　走到一段直道的时候，阮沅才插空说：“谢谢你了。”

　　“小事。”

　　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秦绛看阮沅又是背包，又是行李箱的，走的很吃力，停下脚步：“我帮你推行李箱吧。”

　　阮沅惶恐：“这太麻烦你了吧，又是带路的，又是帮我推行李箱。”

　　“没关系点，你就当我乐于助人吧。”

　　大约是觉得不好意思，阮沅试着跟她搭话：“你知道青余附中吗？”

　　“知道啊，怎么了？你转学生？”

　　“嗯，对。”阮沅嗯了一声：“我这个学期从外地转到这里，要去青余当插班生。”

　　“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对这个学校也不熟，不知道这个学校风评怎么样？”

　　“这个嘛，”秦绛略一思索：“我就是这个学校的，这个学校还挺好的，学习氛围好，校园环境也好，师资教育也挺好的。”

　　“这样啊。”阮沅知晓的点点头。

　　又是无言

　　秦绛有意打破沉默：“前面再右拐一下，对了，你是读几年级的？说不定我们开学还能当同学呢。”

　　“我，读高一。”

　　“我也读高一，那这样说，开学我们还真的有可能成为同学。”秦绛好似没想到这么巧。

　　“是吗？真巧。”阮沅讪讪的说。

　　“到了。”秦绛站住脚，指了指前面：“那个就是麻将馆了，我就送到这了。”

　　“好，谢谢。”

　　阮沅接过秦绛手里的行李箱。

　　秦绛走了两步，忍不住往回看。

　　小巷里阳光正好，树上藏着鸟鸣，午后闲时。
　　背着太阳，阮沅的背影挺直，背后的马尾一晃一晃，白色休闲外套系在腰上，散着漫不经心的态度。

　　不知道为什么，秦绛看着阮沅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悸动。

　　看什么啊秦绛。秦绛捂了一下胸口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低下头嘀咕了两句，果断回身朝阮沅跑去。

　　阮沅好像感知到身后的视线，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阳光刺痛她的眼睛，绿叶摇曳发出婆娑声，午后树下的光影懒洋洋的在人的身上跳动。
　　在没有散开的黄色光晕中，阮沅看到秦绛朝她跑过来，黑色的风衣被带动的风吹鼓，割开了寂静的午后。

　　脚步在阮沅匆匆面前停下，秦绛朝她伸出手：“同学，加个联系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