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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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凶。
杜聆尹默默想。
他低头，看向右手小指上那枚金色指环。
那个黑色长发，面色阴郁的男性投影，和他眼前这个表情讥诮，一样拥有黑发黑瞳的卡通小人……
不会是同一个吧。
……
紧张的日子告一段落，杜聆尹安然沉入了梦乡，在这个卡斐特打造的安全屋里他什么也不用操心，倒是难得好好休息了一段时间，即使梦醒时是繁重的课程，也因为充足的睡眠而游刃有余。
不过，随着工作人员的减少，他的行为也愈发没有约束，已经不知多少次在那个狭窄的沙发上睡着了。
少年蜷缩着身体，脸颊深埋在冰冷的皮垫里，柔软的暖粉色发丝披散在后，即使手脚已然凉透，但这人的睡眠却丝毫不受影响，十分安谧。
郁倾打量着济世者这张稚气，漂亮的脸。
静悄悄的室内，杜聆尹轻柔的呼吸仿佛吹拂在人的耳边，郁倾一点点靠近，最后整个人贴了过去，即使什么都感觉不到，但这个人近在咫尺的感觉很好，他很喜欢。
……这样的安宁，平静，是杜聆尹身上独有的。
圆圆的白色机器人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从储存柜拿出小毛毯盖在杜聆尹身上，十七号的身体被埋在了毛毯下面，他眯着眼，清空了后台程序，久违的关了个机。
毛毯下，杜聆尹的手缓缓收紧，体态突然紧绷起来。
他做梦了。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胸口，不只是一把，而是密密麻麻包围过来，杜聆尹左手悄悄摸到飞行器，趁亮光陡然大盛翻滚进入建筑侧面，飞行器诡异的在外面横冲直撞，刺耳的警报声混杂着士兵的咒骂与呼喊。
他低头，支撑住身体平衡的是一具细腻，修长冷白的男人手，戴着纯黑色的漆皮手套，但磨损严重，指间夹着一层土灰。
腰间的配枪的型号也很陌生，不是常见型号，构造却带着独特的熟悉感，而杜聆尹知道这件武器每个零件是如何安装的——只要扣动扳机，反物质稳定器会让枪管得到充能，极速发射的激光一瞬间就能破坏人体，烧灼所接触的一切。
“朝那边的人群射一枪，应该能让他们冷静一些。”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杜聆尹垂眸一笑，单手将配枪插回腰际，起身从高高的墙体瞬间翻越而过，披散的粉发随之飞扬，几乎将追兵的眼睛晃花了，他们的动作不自觉迟疑许多，站在舰船上的指挥官急得锤了几下护栏，一对红眼瞪着那抹即将逃离的影子。
炙热的激光险险擦过肩膀，杜聆尹俯身钻进天井，落地后找到电梯来到另一栋楼的顶层。
这里是个巨大私人港口，许多富豪的飞船停泊着，杜聆尹刻意绕开了艾戈比斯家族的飞船，混进了一艘即将起飞的军用运载船。
一颗导弹不知不觉抵达身后，却被能量屏障及时拦截，港口的防空设施自相攻击着，杜聆尹抓住机会从中冲了出去，冷静的操作着驾驶系统逃离包围圈，还没等人松一口气，头盔却突然警示能源不足。
飞船的加速逐渐消失，无人机追了上来，自杀式疯狂撞向飞船，脚下的地面不断晃动，杜聆尹在巨大的爆炸中撞到了额角，撞出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到下颌。
安全带紧紧卡住了腰部，他略带困难的喘了一口气，将推进器开到最大。
操作舱变形，墙面碎片稀稀拉拉落在地上，挤压着驾驶座，一颗弹头从内陷的外壁冒了出来，它的尾端还在燃烧，即将爆炸。
“叮——”
“安全带已解开，逃生舱准备就绪，请立刻离开驾驶舱！”
“喂！！你……”
杜聆尹睁眼时脑子里混乱了片刻。
梦醒得很突然。这里没有枪支，没有追兵，唤醒他的是早晨七点的闹铃，直射而来的日光，以及空气中一股温暖香甜的味道。
令人饥饿的香气越来越近，服务机器人头上从门外咕噜噜的滚到他面前，如常送来了今天的早餐：牛肉可颂，蔬菜汤，以及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
“您今天上午的安排是——跟随戈默·萨米特前往首都星耶尔赛宫，拜访塞德伦一世。下午跟随卡斐特·艾戈比斯回宅邸，正式入住宅邸。”十七号抱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曲腿坐在机器人的脑袋上，机械而冰冷的报道着。
因为要觐见皇帝，他为杜聆尹准备了一套尺寸合适的正式服装，白色的椭圆机器人底座伸缩，冒出两根缓慢延长的腿架，两侧的爪子扶了扶杜聆尹的脑袋给他整理发型，杜聆尹就坐在那，乖乖任它摆布。
这段时间，他已经十分习惯一切被十七号接管和照顾，阅读纸质书籍不需要主人动手翻页，制作好的饭菜提前切割过大小，室内温度永远适宜，衣物永远以最干净整洁的状态摆放在衣柜里，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只要能被机械替代，便无需杜聆尹操心。
而做梦，这对于杜聆尹来说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虽然醒来时已经不记得多少了，但梦里那个十分在意的机械音……
听起来，和十七号的音色真像。
杜聆尹喝着牛奶，突然转头看去，十七号果然飞快躲开了他的视线，可转回去时那炙热的目光又黏到了他的身上，自以为隐蔽，实际上太难以忽略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杜聆尹若有所思的说。
这是杜聆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他闲聊，郁倾心脏一跳：“什么？”
“我梦见自己被帝国追杀了，你希望我对人群开枪制造恐慌，好趁乱逃跑。”
“……”
“我没有开枪。”杜聆尹笑道，“所以，我大概在那里死……”
“梦都是反的。”郁倾冷冰冰的打断，“本来就只是大脑皮层活动产生的幻觉，无论梦见什么稀奇古怪的场景都只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而已。”
“你可以在光网查到科学依据。不过我还要提醒您，许多人做梦都见不到阿塞亚的皇帝，请把心思放到这上面来吧……主人。”十七号说着，后面两个字的语气被明显加重了，听起来十分不善。
恍然间，杜聆尹发现自己能隐约察觉到这道机械音下蕴含的情绪，克制，不安……并非之前那样直观的，清晰看见情绪的色彩，而是源于他对十七号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
十七号在不安什么？
“我明白了。但那样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我还是不会向群众开枪。”杜聆尹垂眸，分析着梦中的动机，“不能往人群中去，因为追兵的会伤害他们，在孤身被包围的情况唯有借外力突围一条路，飞行器容易被定位，飞船容易被打下来，小型机甲才是突围的最佳选择，但首都星的载人飞船并没有机甲舱。”
“有限条件下，我会选择速度快，装甲厚的无人运载船。”杜聆尹平静的说出梦境的结局，“当然，很不幸，我选到了一艘能源耗尽的飞船，然后被导弹追上了。”
十七号身体微僵。原本用来安慰杜聆尹的说辞倒是被他自己慢慢回想起来，连程序都检测到小人发自内心的焦躁，脑门上浮现出一个不断冒汗的小动画。
有点可爱。
杜聆尹弯起了眼睛，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恶劣，连忙正经道：“但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是找不到运载船的。”
“……你耍我。”
副官从外面敲了敲门，这外来的干扰成功打破了略微古怪的气氛，十七号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杜聆尹收回思绪。
这种熟悉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曾经失去过记忆，说不定十七号就是在他失忆之前就认识的人。
毕竟现在ai技术远比前几年发达，情绪处理模块也越来越人性化，训练出一个性格相仿的ai并非难事。所以，维什·库尔比尔特为什么要把这个很可能关乎他曾经过往的ai送给他？
他知道自己送的究竟是什么吗？
朝桌上的小人挥了挥手作为告别，杜聆尹手上的金手环随之晃动，四枚宝石在灯下熠熠生辉，十七号终于想起一件事——他该去找杜聆尹剩下的那一枚锁了。
少年时期的济世者自然是最容易接近和取得信任的，行事与成年体仍然有很大差别，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一颦一笑，都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能被人轻易察觉的单纯，温柔。
但他并非完全信任了十七号。
被元帅带走后，杜聆尹的一切信息在帝国的上层已经不再是秘密，这是身为没有后台的孤儿必要付出的代价，所以哪怕情况再坏，也不过是多了一对眼睛盯着。
杜聆尹这个名字在光网已经彻底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元帅的新养子——伊斯曼·艾戈比斯。
实际上，卡斐特并不算有领养资格，他有两个儿子，年纪一大一小，杜聆尹刚好夹在中间，很难最好的关注——但没办法，元帅是孤儿院的全权管理者，即使他要走的是孤儿院有史以来资质最好的孩子，也没人敢置喙。
艾戈比斯是整个阿塞亚帝国最尊贵的家族。这样的出身让杜聆尹从曝光开始便极其瞩目，资质公布后在光网引起的风波更是不同凡响，热度一时盖过了光网改革。
而这也是元帅的考虑之一。他赋予了杜聆尹一个新名字，也给了他一个好的出身，让他绝顶的天赋能在阿塞亚大展拳脚，同时免疫了许多危险，当军部想要培养一个人，很少有人能不忌惮他们的力量。
杜聆尹没有见过元帅的那两个儿子。艾戈比斯家族是一个阶级分明，自成一套规矩的家族，即使他是家主亲自领回来的孩子，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
但这次觐见皇帝和回归宅邸，说明他已经正式被家族接纳。
……
塞德伦三世和卡斐特元帅正在庭院喝茶。
门口的女仆轻声细语的欢迎客人的到来，垂着面孔请杜聆尹登上座位，一辆代步车在宏伟的建筑群中穿行，耶尔赛宫的前半部分路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只剩下穿堂而过的微风。
这里的建筑风格华美复古，一砖一瓦都是做旧过的，不过每年都有检查与修缮，宫内气候适宜，立柱与玻璃的前后的穿插与排列，隐含着独特美感。
在庭院的门口，杜聆尹下了车，所有人都安静又迅速离开了身边，他孤身一人走进去，终于见到了阿塞亚现任皇帝。
那是一个远比卡斐特元帅年轻的男人。年纪三十大约出头，由于继任时也才二十多岁，他的面容还很年轻，有一头与元帅截然不同的红色半长发，以及金色的眼眸。
不过，塞德伦一世的眸色并不透亮，而是沉沉的暗金色，如同坚硬的金属，耶尔赛宫伫立的描金立柱，或是摆在展柜中的稀世艺术品，高贵，遥不可攀。
他就坐在那，简单的白铁线工艺的编制椅被衬得如同他的王座。
杜聆尹与他对上了眼睛，塞德伦一世的眉毛挑了挑，转头和元帅说了些什么，但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待他靠近，听见卡斐特皱着眉道：“别开这样的玩笑，陛下。”
“玩笑？我可没有开玩笑。他的脑子不是受伤了吗？”塞德伦一世傲慢的说，“军事训练对你来说恐怕负担很大吧，如果资质评级是靠脸的话……可别浪费这张好脸。”
十分刻薄的语气。杜聆尹想了想，突然觉得十七号让自己做好准备说的确实没错……今天的皇帝看起来心情很差，发言也更加肆无忌惮。
杜聆尹向他问候，塞德伦一世却自顾自的收回了目光，转头眺望风景，庭院的气氛便陡然冰冷了下来，沉默得令人心慌。
看来他们两个之前聊得并不算愉快，杜聆尹的到来非但没有缓和局面，反而雪上加霜。
塞德伦一世喜憎分明，自视甚高，不仅对所有人都报抱以鄙视与睥睨的态度，还喜欢当众揭别人的老底，因此，他也没太把杜聆尹放在眼里。
而卡斐特近来除了处理军部事务，他听到最频繁的汇报就是杜聆尹。
和预料中一样，杜聆尹自律上进，是天赋与心性都十分顶尖的好苗子……但这些不够，在首都星如果学不会人际中的迂回，下场，只会和他的那位老友一样凄惨。
“成为一位军人是我的愿望，我会为此拼尽全力，请陛下放心。”杜聆尹最终说。
塞德伦一世嗤笑出声：“你的血液样本也过了研究院的测试，呆在那边的价值可比呆在军部高多了，阿塞亚现在不缺将领，就缺你这样的天才样本，明白吗？”
“明白。”
“？你明白个什么东西？”
“我和研究院签了合约，在学院训练同时，我会全力配合研究院的研究。”杜聆尹说。
塞德伦一世感觉不妙。
“……你自愿的？”
“是的。”
卡斐特这家伙，居然收养了一个蠢货！
塞德伦一世这时候真生气了，咄咄逼人的呵斥：“没错，你做的是造福人类的好事。但那群老家伙在脑袋研究上可没什么建树，在记录中的几个受试者都因此变成残废，脑瘫，这也是他们始终无法通过审批，需要志愿者的原因。”
“实际上只要不同意，研究院并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自己踩进了火坑！”
杜聆尹：“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觉得自己做的很对？”塞德伦一世皱眉，“孩子，你应该很清楚卡斐特为什么会选择你，如果你因此而残废，艾戈比斯家族是不会好心养着你的。”
杜聆尹：“陛下，您很清楚实验会产生的结果，但您仍然支持研究院的实验，不是吗？”
塞德伦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卡斐特不得不介入这场对话，“你想表达什么？”
“您只是不希望我被作为实验材料浪费掉。”杜聆尹笑了笑，“但我认为，为人类事业发展进步做贡献是应该的，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完成它。”
杜聆尹垂眸从光脑中调出今年最新的阿塞亚帝国公文，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轻声道：“没有牺牲，就没有改变，他们要让人类化作墓碑，阿塞却会是唯一一艘逆流而上，与命运冲撞的巨轮。我们势不可挡，勇往直前，永远坚强，永远安全，阿塞亚的军队会突破困难，带人民们重新走上自由美好的道路。”
“这条道路，我们来铺就。”
卡斐特面色变了变，这段话的来源他再清楚不过了，在光网改革会议上塞德伦一世出面致辞，他就站在他的身侧，这段鼓动人心的宣传理所当然登上了新闻头版。
塞德伦一世臭着脸，眼底暗金不断翻涌，过了一会道：“见你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你根本没有任何把握，只是为了别人更愿意自己涉险……不过，阿塞亚倒是缺你这样喜欢自我牺牲的笨蛋。”
杜聆尹还是留在了这张茶桌上。
此时桌上的茶还飘着烟雾，甜品一块也没动，显然杜聆尹只是踩着卡斐特的后脚跟前来觐见皇帝的，他们还要谈相当长的时间。杜聆尹对皇室的珍贵茶叶和精致茶点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他只是沉静的坐在一旁，画面却十足的和谐，仿佛已经融入帝国权力两位顶层之中。
……很好，塞德伦一世果然是对各种各样的神经质人物有特殊好感，卡斐特头疼的想，虽然用这个词定义这孩子很糟糕，但很显然，皇帝认可他了。
难以置信。
塞德伦一世似笑非笑：“既然这么无私，那就留下来，听听阿塞亚现在的现状吧。”
VR地图在眼前张开，阿塞亚掌控的一片片星域绕着巨大的恒星旋转，而最外围一圈却被黑色完全标记，被红色的战线隔开，那里遍布着危险的碎石带，看痕迹像是被歼星炮瞄准，轰碎，变成一片空白的无星区域，硬生生的隔绝出一条恢宏战壕。
地图视角固定，塞德伦一世拉了拉手套，指尖移向那片被纯黑埋没，彻底放弃的禁区深处，那里距离阿塞亚首都星数万光年。
一个地点被特别标上了显眼的白字名称。
繁衍物的起源地——UNK（Unknown）实验室。
禁区——指的是已被繁衍物吞噬的死寂星域。截止今年，已经占据整个罗尼星系十分之一，即使阿塞亚这百年往禁区投入的金钱与力量难以估计，却还在不断加速扩张，空气污染程度极高，普通人站在禁区边缘用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被繁衍物粒子侵蚀，而UNK实验室更是位于禁区的深处，曾经的帝国中心，是最未知，最危险的地方。
那是一片极其恐怖的，充满未知的无底洞，机械产品会被繁衍物直接分解吞噬，派去的探索队有去无回，所有有形之物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无一例外。
没有人能活着从禁区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再过两个月，阿塞亚的主力之一会向这里行军。”塞德伦一世沉冷的说。
“行动请愿者和发起者：阿塞亚研究院，以及我。行动指挥官……卡斐特·艾戈比斯。”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