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余穴园 ...
-
“……你说什么？”卡斐特心脏猛然一沉，下意识捏紧拳头，一段遗留录像却已经发了过来。
红色警报在画面中疯狂闪烁，刺耳的铃声响彻角落，飞船却仍然在剧烈的颠簸中解体，湮灭成零碎的余烬，首都星甚至没有来得及捕捉到一丝救生舱的定位……
最大的可能，是无人生还。
卡斐特的表情微怔，渐渐浮现出一丝怅然，空气寂静着，塞德伦一世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戈默·萨米特在元帅身边任职的时间甚至比他当皇帝还长。在卡斐特还需要亲自征战时，戈默便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直至如今，已经是几十年过去。
毫无疑问。萨米特副官是元帅最倚重的人。
还有那个被卡斐特寄予厚望的孩子，一颗即将露出锋芒的明星，凭什么这样悄无声息的陨落，与飞船一起化作余烬？！
“……搜救。继续搜救，找救生舱的信号。联系博瓦利立即修复监控网，无人机搜索地面。”卡斐特闭了闭眼睛，除了塞德伦一世，谁也猜不透元帅下这道命令时是什么表情。
这只是风暴出现后的第一批遇难者，其他失联飞船可能面临着一样的危险。即使被射线击中的概率极低，但乘以失联数会达到极为恐怖的数字，一艘中型旅游飞船最低载客五千人，如果按照千分之一的概率，至少会有几百多万无辜平民会在这场风暴中遇难。
当然，这是最坏的可能。
元帅离开了安全的耶尔赛宫，亲自指挥出动了三只军团处理这次灾难，有常驻舰队留守首都星巡逻与戒备，阿塞亚军部瞬间高速运作起来，无数舰船在罗尼星系繁忙的穿梭，进行搜救与排查工作。
离中转站略远的偏僻星球，总有一些与原住异族共存的贫民，他们住着最普通材料搭建的救济房，每天浑噩的忙碌着，衣裳称不上破旧但也绝不干净。
当房子在风暴中如同纸片般轻易垮塌后，贫民们在慌忙躲开的间隙中不由用惶恐的眼睛注视着那些高大冰冷的士兵，他们端着武器严阵以待的在星球中搜查，少数后勤兵领着建设队填报着星球上的损失，应征而来的建筑公司领着分子机器人飞快的修复着他们的家。
这样的场景在首都星称得上司空见惯，但在贫民眼里却宛如神迹。
隔着有些坏损的窗户，一个妇人下意识警惕抱紧了怀里正叼着奶瓶的孩子，眼里流露出一丝冰冷。
“……无人机在地面找到了萨米特副官飞船上的船员！他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卡斐特的心脏狠狠一落：“很好，继续搜。”
“元帅阁下，有一点实在太奇怪了。大部分生还者被找到时身上毫发无伤，也没在周边找到救生舱的残片，就像凭空落在了星球上，按理来说气流上不可能将集中的人群吹散……但他们有些人在东半球，有些在西半球。”
“难道有超人将一个个飘在太空里的人捞回来？”
“目前搜救成功的一共有多少？”卡斐特沉声问。
“搜救行动开展五小时，成功救援的一共有两万三千余人，已全部送往医院，还有一些被星球原住民救援，剩下的可能落到了某些无法生存的自然星球或原始森林，搜寻需要时间。”
“伤亡呢？”
“……零伤亡。”通讯器另一头，临时搜救指挥官迟疑的说，“除了没找到的，那些获救者身上甚至连轻伤也没有，但飞船已经烧成灰了。”
卡斐特沉思片刻后道：“先把情况提交给灾情防控指挥部，注意核实获救平民的身份，防止星盗和间谍混进首都避难营。”
“是！”
无形的精神海早已覆盖罗尼星系，遭遇风暴的遇难者被一双圣洁的白色巨手推向了居住星球，金线涌入他们的身体，治愈那些伤口。
而地面的一处漆黑巨坑内，系统面板上的善意数据却在一路跌落，百分之九十，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七十……机器人残破的械爪死死抓着杜聆尹的衣摆，铁锈弄脏了布料，但只能眼睁睁看着状态栏上的善意值在飞速下降，从一百直接降到了三十。
墨发金瞳少年下意识动了动身体，那些束缚带便勒的更紧了，紧紧固定住他的腰腹和手臂，为了避免彻底弄坏已经锈迹斑斑的小机器人，杜聆尹放弃了挣扎，喉咙里轻轻发出呜呜声，听着居然有些可怜。
那对含着水汽的金色眼瞳看过来时，郁倾差点当场宕机，只得切断了摄像头，不听不看，郎心似铁。
明明与阴影对峙时那么威风，现在被捆起来却如同无辜者般只会泪眼汪汪的看着罪魁祸首，装给谁看？
“飞船是我引燃的，最好别想跑，否则这些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都会为你陪葬。”郁倾冰冷道。
杜聆尹艰难的点了点头，然而那仅剩的三十善意值掉落速度却猛然加快，显然丝毫没把这句话放在眼里。郁倾目光一暗，不得已用了最不想用的方式——拉过少年的手臂，朝静脉扎了一管镇定剂。
少年因为针扎入的刺痛微微皱眉，手指蜷缩，思维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迟钝，最后无法抗拒的陷入沉眠。
[您做的很好。]系统突然出声道。
郁倾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那张昏睡的青涩面容，胸口却沉甸甸的，带着让人难以理解的，熟悉的闷痛。
强效镇定剂是精神科管控的药物，是严重精神病人才用得到的东西……他这么做，不就是认为失去封印的杜聆尹是精神病吗？否认杜聆尹真正的人格，阻止他所要做的事，这就是所谓的治疗吗？
[他只是外表看起来小而已。]系统耐心道，[封印被大部分解开，他已经记得很多曾经的事，您不用因为道德感而做一些不必要的事，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患者从来不需要保护。]
[那他要什么？]
[约束。直到他能控制和管理自己的……]
机械音突然戛然而止。
郁倾心神一紧，赶紧恢复了摄像头功能，见一枚残破的芯片从机器人的后脑突然飘了出来，原本陷入昏睡的少年却是发出了一声低笑，慢慢睁开眼，目光流转过来，眼底显现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真正的主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杜聆尹平缓自己的呼吸，笑道，“没想到余穴园还有这样的后招。”
镇定剂对他没用！
郁倾一时说不出话，回过神立刻伸出机械爪去抢那枚芯片。杜聆尹不躲不避放走了手里的东西，顺势挣脱脖颈的束缚带，抬头大口喘息着，胸膛不断起伏。
那鎏金的双目微微眯起，危险的白环在瞳孔外圈一隐一现的闪动，心惊肉跳，却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不变的笑容，让郁倾有些熟悉和悚然。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思维模块一片混乱，在这个世界相遇后的第一次对话让郁倾嗓音不由变得干涩，连带着合成音都是磕磕绊绊，听起来像线路烧坏了。
他就应该加固嘴上的束缚带！
杜聆尹看着他道：“很简单。”
“因为我知道‘历史’。”
郁倾一怔，等待他的下文。
“看来余穴园没有向你说明这件事，那就由我提醒你吧，子系统持有者。你叫什么名字？”杜聆尹凝视着机器人胸口那颗深红近黑，颜色变换不定的心脏，笑了笑，浅色的睫毛在穿过云隙直射而来的光中扑朔。
“郁倾。”
“好，我记住了。”杜聆尹温柔的询问，“郁倾先生，你是否认识我很久了？现在正协助余穴园‘治疗’我，是吗？”
“那么，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
“看来你对我其实一无所知。”杜聆尹叹气道，“让你陷入这样进退两难的处境，我很抱歉。”
“如果要形容的话，对于我以及余穴园，每个世界的历史就像一本可以随意翻阅的书籍。 ‘历史’可以统称为过去，未来，以及命运……现在明白了吗？你是一个原本不存在于书中的人，却正在改写这本书的故事。”
“我就是这样发现你的。”
郁倾抓紧问道：“余穴园是什么？你们来自哪里？”
杜聆尹坦然回答：“旦墟。”
“旦墟的全名是旭日与辉光炽燎之地，神明荣耀的起源，宇宙尽头的国。余穴园……你可以理解为精神病院，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人。”他的手指动了动，勾动手上沉重的金属手环，发出清脆的声音，“余穴园给我留下了枷锁，要不是这个，我不会有机会下界的。”
郁倾心脏一跳，莫名的恐慌陡然压了过来：“……那我……”
“如果停止逃逸，或者被你成功束缚，我就会被带回去。”杜聆尹注视着他，轻声道，“你会成为一枚余穴园的弃子，我们永远不可能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空气霎时变得极度安静。
在相信杜聆尹还是系统之间，郁倾自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以往没有时间考虑的问题突然一股脑涌了上来——
他们一个是被系统要挟着的普通人类，一个是高居神国，维度之外的济世者。再怎么逃避，也逃避不了他永远不可能追上杜聆尹脚步的事实。
郁倾手里攥着那枚芯片，只感觉内心如同突然破了一个洞一般，冰冷疼痛，就像肉里被扎进了钉子，他在这时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糟糕的处境，而杜聆尹早就看透了。
郁倾不可能与系统解除契约，但如果他与杜聆尹始终对立，必然被再次抛下。无法接近患者的辅助者被系统舍弃只是时间问题，他可能被灭口，也有可能被随意舍弃在某个地方……而他自己的力量，并不足以让他跨越世界壁垒，去找一个人。
要么带着怨恨去死，要么余生都只能孤独的啃食回忆，这就是他的宿命。
……凭什么？
杜聆尹感觉得到背靠着的小机器人逐渐升温，道：“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让你难过，恐怕上一个我也说过类似让你离开的话，结果失败了吧？”
郁倾半晌才道，“我不会走。”
“我知道了。”杜聆尹似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你不用急于给我答复，慢慢考虑吧，可以随时来找我。”
犹豫是暂时的，时间会给出一切答案。
周边的电磁屏蔽场突然敞开，一队无人机顿时被求救信号被吸引，迅速朝这边飞来。
很快，穿着防护服的搜救部队也急匆匆的随之而来，飞艇缓缓停在远处的地面，杜聆尹却没有看向背后赶来的人，而是抬头看向天际，目光仿佛能穿透云雾，与深邃漆黑的宇宙对视。
一道裂缝正在缓缓愈合。
“裂缝要合上了，郁倾先生。”杜聆尹微微抬头，注视天际，轻声道，“你可要锁好我。”
作者有话说第75章 余穴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