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1、龙门会（一）

　　连日的暴雨使得漕运工作艰难险阻，雨滴入盆倾泻而下，眼睛被糊的睁不开，入眼望江，皆是雾茫茫的一片。龙门会的帮众自船下卸了货，匆匆忙忙地躲入了江畔原本点货的仓库中。浑身湿漉漉，又想起这几个月未曾发放一文钱，众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听着外面大雨漂泊，屋中轻轻地抱怨声。一开始，还只敢轻轻的抱怨，奈何越说越气愤，一大汉赤了膀子站起来，浑厚地声音似要穿透到屋外与雨声比大小，

　　"兄弟们，说好的十五发工钱，还会补上前两个月的。这都又过了十天，又是没了音信儿，会长这是在耍咱们吗？虽说我们这些人没啥文化，可好歹是上了香拜了门头了，不能把咱们当苦力使啊！马还需吃草吗！咱都是要养家的人，是不是！"

　　有人在底下附和："何二哥说的对！我们当初在漕帮的时候，每月按时发工钱，如今改投了龙门会，连着拖了几个月了，这是想把大家伙儿都饿死吗！会长当初的承诺去哪儿了！"

　　越来越多的人群起而攻之，吵闹声似乎要掀翻了屋顶。不知是谁率先踢翻了先前搬进来的货物，开始在里面翻找值钱的东西，"兄弟们，龙门会没钱发工钱，我们就拿了货抵工钱，好歹也能养活几日！"

　　眼见着此人先从货物里搬出了一大袋新米，周围的人看见眼睛都亮了，人群骚动起来，各自散去往自己最近的货物里翻找。小部分人虽心里也对龙门会不满，但不敢这样明着拿东西，面面相觑并不敢动手。

　　"陈三，你等啥。你老婆孩子还要养不，你看这新米，这色泽，这香气，晚上回去不用挨饿了！"旁边一精瘦汉子拿手肘推了一把身边不敢动作的同伴，捧起了一把雪白的米，朝他鼻子底子递去。

　　陈三嗅了一口新米的香气，真香！手上却仍然不敢动作："王、王五，这样不好吧，虽是欠了工钱，但这批货是给上头的。到时候会长他们知道了…"

　　王五哼了一声，边往自己破烂的口袋里装米，边骂道："傻子！会长会管你老婆孩子死活吗？还不是要靠你自己！你不拿这些回家，生生就要被龙门会做活做累死！到时候你老婆一改嫁，儿子任人家打！"

　　陈三眼神痛苦，憋了口气，握紧了拳头似是下定了决心。随后往后一拉密封的货物箱，"你说得对，守礼守节有什么用。等饿死了，谁念你的好！"

　　王五咧了笑，露出了一口被烟熏的黄牙，"你小子总算开窍。我来帮你。"

　　陈三和王五拉着一个密封的大箱子。箱子重的很，两人心想里头可装了不少好东西，吃力地拉到了一角。陈三用刀片儿往木箱里扎了一下，本以为有白米流出来，没想到白刀子进是红刀子出。陈三和王五对视一眼一下子都慌了神，大喊着往后退。众人停了手下的动作，好奇围了过来。

　　"红、红，是、是血吗？"王五结结巴巴指着被静静放置在角落的大箱子。

　　先前的何二哥隐隐有领头人的模样，示意众人别慌张，壮着胆子上前打开了木箱。木箱里有两个米袋。一个米袋被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看起来已无生气的男人，面容被黑色的头发缠绕。何二哥壮着胆子上前将手指凑近男人的鼻息下，随后往后头的人摇摇头，"这人死了。"

　　另一个米袋也被打了开来，却是一个穿着海棠色衣裙的姑娘，手臂上正冒着血往外流，陈三愕然摸了摸脑袋，可能是他刚刚那刀片给扎的……

　　"还、还流着血，这姑娘是不是还没死。"王五结巴着指了指，未等他说完，那被扎的姑娘发出了声音，声音虚弱而有怒气："哪个不长眼的扎了本姑娘…没给闷死差点被扎死。"

　　江州，龙门会总舵

　　雨势渐小，一位身穿褶皱青衫却被洗的泛白的男子撑着伞缓缓被侍从引进了内门。男子面容清隽俊俏，看起来不过二十二左右，束发而立，身姿挺拔，右肩上背着一个褐色小木箱。虽年轻侍从却不敢怠慢，到了檐下接过了他的伞，略一抬眼，这伞上居然还破了一个洞。侍从心想，果然有本事的人都是不屑这些身外之物的……心中越发敬佩。

　　在门外擦了擦微有些沾湿的布鞋他才进门。正厅上坐着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正面容发愁。此人是龙门会会长赵师谚。一听侍从领了人到了，才抬头露了笑，快走几步迎接。

　　"慕先生，您可让我好等啊！请坐请坐，小六去上茶。"后来一句是对侍从说，小六应了一声便往侧间走去。

　　"赵会长，客气了。您也坐。"青衣男子弯腰摆了手，见赵师谚落座，才真敢坐下。他眼神似乎略微有些不好，看不太清离他二丈远的赵师谚眉心有伤疤，故眼睛努力盯着。赵师谚被看的有些尴尬，心想这慕清明果然如传闻所言，不怎么谙世事。

　　似是感觉到了赵师谚的尴尬，慕清明也收回了目光。赵师谚这才开口："我等慕先生好久了，听闻您行踪不定，每日派了人去您家门口蹲着，今日可算把您给等到了。"

　　慕清明将右肩上的褐色小木箱放在旁边，攥着袖子擦拭着上面的雨水。赵师谚说完了的两秒后，他才接话："多谢赵会长抬爱，您这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的吗？"

　　慕清明不擅场面交际，直入主题。

　　赵师谚巴不得，脸上的五官紧在了一块，皱眉道："听闻慕先生善风水，堪舆之术江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近日来，我龙门会北上的船屡屡遭劫，损失惨重，又逢梅雨之季，成天的下雨。船上运来的东西要么就糟了水患，要么就发了霉。这都好几个月没给大家伙发工钱了，我这心里急啊。虽大家都是入了帮的兄弟，但是谁家都要吃饭啊。我赵师谚亏就亏了，可这涉及到了大家伙儿，我就不得不求助慕先生，您来给我龙门会看看，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给菩萨赔赔礼，能成不？"

　　慕清明听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先看看。"随后站起身来环顾四周。

　　运船遭劫是人祸，天降大雨是天灾。然而有的是人寄希望于上天垂怜。

　　"山主贵，水主财。正厅过于肃气，会吓跑财神爷的。这儿处放个陶制鱼缸养几条锦鲤。"慕清明指了指东北角的兵器架。

　　小六端着茶上来，正要开口解释被赵师谚一个眼神劝退，小心翼翼把茶杯放在桌上，听慕清明说话。

　　慕清明走几步到门口，此刻雨已变小，他抬脚便往廊上走去。赵师谚和小六在他后头跟着。

　　"这儿有个小厨房不好不好。"行至一处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对二人说道，"开门见灶，散财。"

　　赵师谚和小六面面相觑，门明明离得这么远，还能散财？不过这是大名鼎鼎的大师所言，两人不敢反驳。

　　慕清明在前头带路，弄得两人好似是客人一般跟在后头点头做笔记。三人绕着龙门会走了一大圈，慕清明渐渐有些乏力，用手支撑了旁边小道上的竹竿，小喘着气，对两人不好意思地笑道："小生体弱，真是见笑了。"

　　赵师谚连忙摆手称不敢，又道慕清明文质彬彬，改天最好也该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正继续歇着呢，后头有人神色匆匆一阵小跑过来传话，"会长快去前厅，一群人搬着两个大箱子来闹事了！"

　　事出从急，赵师谚道了一声失礼，吩咐小六陪着慕清明，自己匆匆前往正厅。

　　正厅里，何二领着一□□上身的兄弟们，如一堵大肉墙一般挡在大门口，前方扔着两个已经开口的大箱子。

　　赵师谚看见这群人，头痛万分，边喊边说道："何二兄弟，你这是想逼死我？"

　　何二说道："会长，不是我们想逼死您，是您要逼死我们了？我们跟着您从漕帮出来，啥好处都没捞着过，现在甚至连家都养不起了！今天您如果还是搪塞我们，我们就脱离龙门会，告到官府去！"

　　赵师谚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漕帮漕帮！想当初他是漕帮二当家，后与大当家钱永希不合，领着一大帮兄弟来到江州创立了龙门会。这么些年，龙门会也算在江湖上说的起名头了。但是一说起压了龙门会一头的漕帮，赵师谚还是感到压力阵阵。

　　"不过是个难关！诸位就算是帮我赵师谚一把不行吗？非得逼我卖儿卖女还债？好，若真是如此，今日大家伙儿就看看，我这龙门会的总舵有什么值钱了，只管搬走！"

　　"不可！不可！"声音苍老嘶哑，白须老汉匆匆从外而来，"你们这是像什么话！"

　　白须老汉乃是龙门会舵主白之奇。众人对白之奇尚有几分颜面所在，一个个都喊道："白老。"

　　何二转身让众人都散开，露出了两个大木箱，说道："不是我们真想和龙门会做对，会长、舵主，你们看看。"

　　赵师谚和白之奇这才看见两个大木箱，一口箱子里仿佛是个毫无声息的死人，一口箱子里则是手臂上包扎着的姑娘。身着海棠色衣衫的姑娘面容上有些尘土，但却依稀可见是个清丽佳人。

　　两人相视，从对方的眼中露出了疑惑之意。此时小六领着慕清明依在门外，赵师谚此刻顾不得介绍慕清明，沉声问何二："这是何意？"

　　何二说道：“这是早上新来的一批货里的东西，一个死人和一位姑娘。先不说别的，您这回要是不给我们的工钱，这两个人就得送去官府。”

　　赵师谚眯了眯眼，"何二兄弟，你不会从哪儿找来这两人弄死弄伤想嫁祸给我们龙门会？"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规矩。江湖帮派最怕和朝廷有牵扯，因为一旦两个'规矩'交错，自然是奉行朝廷的规矩。

　　'嗯'的一声，那位手臂受伤的姑娘不耐地说了话："各位英雄好汉，能先把我从箱子里解救出来吗？虽我身材纤细，也足足被关了三天了。"她缓缓睁眼，一双丹凤眼尤为漂亮，视线转过身边众人，停留在了小心躲在门口不出声的慕清明，努了努嘴，"那个书生，你比较顺眼，抱我出去吧。"

　　众人皆转头看来，眼神有艳羡，有不屑。

　　这小子运气真好，能抱姑娘。

　　这小子身板瘦弱，抱得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