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34、相思泪（八）

　　胡发追查黑衣人一事未果，那日他尾随却被毒气伤了眼睛，使得黑衣人逃脱。第二日双眼包着层薄薄的纱布就来上工，脸黑的跟锅碳一样，逢人一语不发。人人都知晓胡副指挥使第一次失手，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怕触到他的逆鳞，堂堂锦衣卫的副指挥使却连个人都追不到，说出去怎能见人。

　　名叫雁儿的孩童醒来之后呆呆傻傻，睁开第一眼看到吕海棠后就十分依赖她，整日跟在她身后，一眼见不到她就又哭又闹，而吕海棠心疼他无父无母又自闭内向，十分愿意带着他玩，一应的吃住用行也都不假手于人，由她亲自料理。

　　“雁儿，京城成衣店的小孩子衣服大多数都是要定做的，这会儿姐姐直接带你去布庄挑好的布料来做，这几件衣服咱们今日都给换了去，马上就能穿新衣服！”

　　吕海棠带着雁儿上了马车，驱车到了大布庄。这户布庄人家在京城鼎鼎有名，大多都是直供给皇亲贵胄，料子好价格高。雁儿被吕海棠拉进了布庄，双眼大大却无神，只紧紧抓着吕海棠的手。

　　“老板，上好的料子拿出来给我弟弟做几件衣服。”吕海棠手扣着桌角，探头往里看了看。店中只有一名小厮在整理着布匹，见有客人进来，立马堆起了笑容：“这位小姐要给令弟做衣服吗？您先选一下布料吧。”来这里的都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见吕海棠明丽动人颇有气势，立即热情至极。

　　“我对男人衣物的料子不怎么了解，你帮我挑吧。”吕海棠摸了摸雁儿毛茸茸的头发。她一向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以前从来都是别人侍候她，哪里需要她亲自挑衣服。雁儿虽然年纪小，但是大小也是个男人，她对此还真无能为力。

　　小厮鞠了一躬，引着一大一小掀了帘子往里边走，边走边说：“这位小姐，好布料都在里面。不过今天我们东家在里头招呼安王府的贵客，望您知晓。”他话说的尊敬，不过也是怕吕海棠二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冲撞了

　　安王府的人？吕海棠此刻却有了兴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牵着雁儿的手走了进去。里头琳琅满目的货架之前，两个女子的背影格外醒目，白衣素净，发髻上头钗皆无。

　　身体略高的妇人正说道：“这种料子的白布扯个三匹吧，给几个主子也就够了。刚刚外面看的稍差点的扯个二十匹，府上也差不多够用了。殿下是个要体面的人，后日出殡都着新衣裳送殿下最后一程。”

　　她语气忧愁，却强忍着打起精神来吩咐，说完便晕了晕头差点支撑不住。旁边另一个妇人立刻扶住了她。

　　“姐姐，何必你亲自跟我来布庄。这等小事你还怕我做不好啊？”话说的虽埋怨，却是担忧至极，一听便知道是担心的语气。

　　“我怎会不放心你，”被称为张姐姐的妇人抚着头靠在她身上解释道，“我就是个操心的命。”她轻咳了几声，听起来身体也不太好。

　　听见外面有帘子打开的声音，二人都转了头。身体不适的妇人面容圆润白净，一双柳眉轻蹙，见之就令人心疼万分。另一个妇人则面容狭长，不笑之时略显刻薄。

　　看到两名妇人的正脸之时，雁儿却忽然抖地厉害，嘴唇哆嗦了起来：“走、走……”

　　吕海棠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后脑勺又疼了？”

　　“走……我要走了……”雁儿抓着吕海棠的手臂就往回拉，她只能蹲下来温声道：“你抓着姐姐的手，姐姐看完料子马上就走。”雁儿颤颤巍巍点着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侧妃娘娘，那就按您说的这些立马开始做了？”布匹店的东家小心记录好准备的布匹，轻声问。

　　张侧妃点头道：“就按这样的来吧。抓紧着点时间，务必今晚要做好送到府上。”东家连连点头应着。

　　这两名夫人原来就是安王殿下的侧妃张氏和侍妾柳氏。安王府三年未有王妃，因此府上各种事项都是张侧妃一手操持，她为人温柔谦和但是嫁给安王后偏偏一直未能有自己的子嗣，如今教养着安王府唯一的嫡子。

　　柳氏扶着张侧妃说道：“姐姐你就是爱操心的命，这会儿事情办完了赶紧回去休息去，不然世子殿下睁开眼看不到您又要哭闹了。”

　　安王世子生母早逝，自有记忆起就是被张侧妃所抚养，二人感情早不亚于亲生母子。思及此，张侧妃说道：“你说的是，来的匆忙也不知道平儿如今醒了没有？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正要出来，路过雁儿之时，他却忽然大哭大叫了起来。柳氏急急拉着张侧妃避开，不禁皱眉道：“哪里来的小子，这等没规矩。”

　　“你说什么？”吕海棠正在看小厮递过来的布匹，听到此话停下来，眼神瞥向柳氏。

　　“小孩没规矩，大人更没规矩。”柳氏冷哼了一声。

　　“再没规矩也比你有规矩，一个侍妾得意个什么劲儿。”吕海棠瞥了一眼柳氏。

　　“你是何人！居然敢在京城这般羞辱于我！”柳氏气得手握拳，柳眉倒竖，却因自诩涵养颇高，忍着没出手。

　　吕海棠轻轻拍着雁儿的脑袋安抚着他，渐渐镇定了下来，只小声啜泣着。她直起了身，朝张侧妃轻轻一笑缓缓道：“朝西王府郡主吕海棠。”

　　这个名头第一次让她觉得可以作威作福，不为自己，只为替雁儿出头。果然，柳氏听到后立马变了脸色，左右手不知该福身子行礼还是强硬着默不作声。

　　反倒是张侧妃笑着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郡主，妾室安王府侧妃张氏，旁边的是妾室柳氏。望郡主宽恕我俩礼数不周。”

　　柳氏见张侧妃行礼，咬着牙没法只能福了福身子，说道：“妾室柳氏莽撞了，望郡主赎罪。”她见吕海棠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中忐忑万分，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居然好巧不巧遇上了她！不过转念又想安王如今已死，她哪里会愿意再嫁过来做寡妇，这才顺了心。不然此番得罪了她，不知以后要怎样给她下绊子呢。

　　吕海棠笑着扶起张侧妃，说道：“也是我年轻气盛，原来是安王府的二位姐姐。”她虽不常和人虚与委蛇，但不代表她不会。何况，张侧妃是名正言顺的娶进门的侧妃，论身份也比柳氏高多了，无须给人下不来台。

　　张侧妃说道：“郡主尊贵，我们哪里来的脸面做郡主的姐姐。这位……是郡主的弟弟吗？”

　　张侧妃虽面貌温和进退有度，但是一看她偏了头要看雁儿，吕海棠急忙将雁儿藏在了身后，掩着面说道：“对，舍弟幼小，有惊扰二位姐姐之处请见谅。”

　　张侧妃急急摆手：“是我们莽撞了。”

　　“你们有事便先走吧。我还要带着他再看看。”吕海棠头都不抬。

　　见吕海棠只顾看管着那个孩童，不欲再与他们多言，二人相视后朝她又行了一礼才离去。怀中的雁儿的抽泣已经渐渐消失了，他睁着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吕海棠，喃喃道：“是她。”

　　张侧妃和柳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待马车行进彻底远离了布匹店后，柳氏才慌里慌张地拍着胸脯，以缓解自己的紧张之情。

　　张侧妃唇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眼中却露出安慰之色，拍了拍柳氏的手背，问道：“怎么了这是？”

　　柳氏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咕噜一饮而尽等顺了气才抱怨道：“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那气势倒是像吃人一般。”

　　“妹妹，虽如今她不会再嫁入王府，但毕竟还是身份高贵。”张侧妃皱眉道。

　　“不过就是占了个郡主的头衔，谁不知道朝西王府早就落败了。她无父无母，若不是圣上赐婚，哪能命好嫁给咱们王爷。”柳氏轻哼一声，又想到安王如今被人害死，悲从心起，“说不定就是这个吕海棠克的王爷呢！自从她进了京城之后，王爷就被月影阁的一些浑女子迷了心窍，被她们害了性命！如今我们一大家子都只能指望姐姐你了！”

　　自安王妃逝世后，张侧妃一心一意打理着偌大的安王府，她性格温润手段却极为果敢，刚柔并济之下府中上下无一人不服她，府中的威望更胜过安王妃在时。安王多年不立正妃之位，大多数人猜想他与原配情深义重，不愿再续弦，也有小部分人说是因为想将张侧妃扶正，因此才拖着。谁都没想到圣上会直接给安王赐婚，直接凭空冒出来个朝西王府的郡主！

　　张侧妃听了柳氏的话，捂住她的嘴，嗔道：“此话不可乱说，传出去你小命都难保。横竖这位郡主也嫁不进来了，何必给人抓咱们的话柄来。”

　　柳氏极会拍马屁，同张侧妃交好了数年，也愿意听她的话。张侧妃手中还握着安王世子这张大牌，纵使安王如今死了，安王府却不会倒下，她们一群孤儿寡母也不会任由人欺负了去。

　　“姐姐，”柳氏摇着张侧妃的手臂，柔声道，“我只是替姐姐不值当。你劳心劳力替王府上下操了多少的心，早早立你为王妃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

　　张侧妃正色道：“好了，你我一向交好，我岂会不知你是为我打抱不平。如今我们办好王爷的丧事，抚养好世子才是正事。”

　　柳氏双手攥着帕子点点头，安王活着时本也不怎么来后院，对她们几个更是淡淡。如今他死了，或多或少是有点伤心吧，怕的是没了今后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一想到还有世子在，便也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