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千秋语

9、灵鹫之局（二）

　　灵鹫山庄本就是风景秀丽、休养生息之地，慕清明观之风水也只是在此基础上锦上添花，在管家陪同之下走了大半天后终于得以全部弄好。

　　吕海棠在慕清明休息之时敲了敲他的房门，待走进一看，窗边瓷白的花瓶里插着她昨日给他的菡萏，她欢喜道：“那莲子你吃啦？味道如何？”

　　慕清明给她倒了一杯茶，点头赞美：“味道很好，有甜味。”

　　“慕先生，你我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吕海棠显得有些局促，“那你能不能告诉，你真的没有去过京城吗？或者说，你有忘记过一些事情吗？”

　　苍白的手指拿着茶杯，轻微颤抖了一下。

　　“为何再问？”

　　“灵鹫山庄的大小姐唐芷君是我幼时好友，此番她成亲我来了，可是我来此并非只是为了她成亲这件事。”吕海棠站起来看着窗边的菡萏，猛然转头，“是因为我知道如此江湖大事鸣楼宫的梁青竹也会来。”

　　“梁青竹，如今鸣楼宫的宫主？”

　　见慕清明仍然一副风轻云淡，吕海棠就不想打心中的小九九了，“梁敬羡的义子、梁梦景的义兄，梁青竹。平日里哪能见到这等大人物，我既然想找梁梦景自然也要从他身上探到消息。”

　　“那吕姑娘待那时好好问问梁青竹。”

　　吕海棠低了头，眼中黯然：“若能问到那自然是好的，可谁不知道......梁青竹这些年也并没有在找他。我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又想或许梁青竹已经找到了他，不想让旁人再找他寻仇呢。”

　　慕清明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一副认真样让人心生怜惜。

　　这世间的人大多薄情，并不是说他们善于遗忘，而是身边繁杂事情太多，让他们分不出精力再想其他的事情。而有的人，像吕海棠，却能专注一件事情这么多年，非亲非故之间却还能一直记得那个人，令人感慨。

　　“吕姑娘，我很佩服你。”慕清明郑重道。吕海棠侧了头，略带疑惑，只听得他缓缓开口：“世人都说梁敬羡一代正义凛然的大侠，如何生的出此等桀骜不逊之人。都说他枉费了梁敬羡多年来的教导，与他义兄梁青竹这等谦谦君子更加天壤之别。这些年连鸣楼宫的人都放弃了他。可唯有你为了当年可能不足挂齿的小恩，却一直在坚持找他。”

　　“我、我其实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好。”她似乎害羞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眨忽之间颇为顽皮。

　　不知怎的，慕清明脑中便冒出了‘岁月静好’四字。

　　过了会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他：“慕先生，虽你我相识时日无多，不过我也当你是朋友啦。你喜欢吃莲子，这里是我装的莲子，都是新鲜的，送予你吃。”

　　女子送男子莲子...慕清明有些愕然，见她一直伸着手，满脸希冀看着自己，只得收下。

　　莲子同怜子，我自怜你惜你，愿你勿要妄自菲薄。

　　慕清明纤长皙白的手指捏了一粒含在嘴里，咬下一口，一阵苦味弥漫整个嘴。

　　吕海棠瞧见他蹙了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慕清明也被她所感染，露了笑颜。

　　大婚前日，吕海棠和唐三小姐唐芜君陪着唐芷君试穿婚服，看着幼时伙伴如今二八芳龄，一身嫁衣如火更衬的她脸色娇媚，她不禁艳羡：“芷君，你可太美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如今你嫁得好了，去做了朱家的少奶奶了。从此在姑苏更加无人敢说灵鹫山庄的话了。”

　　“芷君，你相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都没见过，是不是英俊非凡，才令你一见倾心啊！”

　　唐芷君点了点吕海棠的鼻尖，笑道：“我嫁得好哪比的上郡主您身份尊贵呐。”说完，见吕海棠面容黯淡了下来，她又急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吕海棠与她相交多年，她的家世唐芷君自然也知道，吕海棠介意别人提起她的身份，此番口不择言，是她错了。

　　“我有这么小气吗？你倒是说说你那朱相公啊。”吕海棠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立即追着问。

　　“对啊，大姐姐，你说说。”一旁的唐芜君坐在轮椅上一同问道。

　　唐芷君面容一下子柔和起来，目光中都带着一丝甜意，“则凡也只是个普通书生，在你们眼里可能与慕先生也并无差别。不过他待我甚是温柔，他说我嫁去之后，若是不想管家中俗事脱手交给他母亲便可，我们二人只管自己的小夫妻生活。他还说将来我两个妹妹的婚事，他也会操心，我的妹妹自然也是他的妹妹。”

　　“听起来这个朱则凡甚好啊。芜君你说是不是？”吕海棠转头问唐芜君。

　　唐芜君面容苍白，轻轻咳了一声，“大姐姐开心便好。”

　　“芜君，你可还好。今日你陪了我们许久，要不要去休息会儿？明日我出嫁你可不能躲懒在床上不来啊。”唐芷君蹲下身关切问道。

　　这个小妹妹自出生便身体虚弱，一身的毛病，有腿疾，有哮喘。她的母亲之前又做出招赘之事惹了江湖人的笑柄，家中之人更是心疼她。

　　看着眼前的唐芷君，芜君轻咬了下唇，半晌才道：“好，我听大姐姐的话。”

　　唐芜君被婢女推了下去，吕海棠看着她坐着轮椅的背影喃喃道：“这么多年了，芜君的腿真的没办法了吗？我见她也痛苦的很。”

　　“她一双腿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奶奶寻遍了江湖名医也未能将她治好，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反而惹得她更加伤心。”唐芷君叹息道。

　　唐芷君换下了婚服，两人一同去往唐老夫人处陪她说话。

　　然而此时，朱家的人也正急匆匆地来寻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我家则凡已两日未归家了，本以为他有事外出，但明日是他大婚之日，怎可能现在还不回来。我怕出事先行来跟您打商量了。”朱老爷和朱夫人面目愁容，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唐老夫人亦惊讶：“则凡这几日也没来过庄内啊。亲家公亲家母别急，如今只能派人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了。则凡经常去哪里？”

　　朱氏夫妻面面相觑。

　　“老夫人，劳烦您先在派人山庄内搜搜看，是不是在哪处醉酒了？姑苏其他地方我已派了人去搜。

　　唐老夫人觉得奇怪，却还是不好驳了面子，便道好，吩咐了管家派出庄内的护卫去找朱则凡。

　　吕海棠和唐芷君携手而来，便看见管家匆匆而去，都没有注意到她们。

　　“这是怎么了？”吕海棠奇怪道。

　　“朱伯父，朱伯母。”唐芷君惊喜于看见朱氏夫妻，上前行了一礼。

　　“芷君啊，则凡好几日都没归家，我今日是没办法了，才来求助灵鹫山庄。”朱夫人握住唐芷君的手，语气愧疚。

　　唐芷君张着嘴，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莫不是他不想成亲了？不然早不失踪晚不失踪，为何在姑苏人人皆知，庄内宾客已至之时失踪。

　　“他绝对不是想悔婚的意思，芷君你不要多想。我们、我们是怕他出了意外！”朱老爷猜出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

　　出事那可是比悔婚还大的事，唐芷君急忙道：“可让人去找了吗？奶奶，我刚刚看管家是不是带人去找了。”

　　朱老夫人安慰道：“芷君莫急，你朱伯父朱伯母也已经派人去找了。放心，且先坐着等等。”

　　吕海棠一只手紧紧握住唐芷君，另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没事的，这么多人在找肯定可以找到。定是他明日要娶你太过开心，这几日索性找个地方独自乐去了。”

　　知晓吕海棠是在安慰自己，唐芷君勉强朝她笑了笑。

　　朱则凡失踪之事，管家搜寻的动静极大，不过一时之间便让明日来观礼的众多江湖人士所知，纷纷都喊了手下弟子一同寻找。

　　明日大婚，灵鹫山庄内的无一不是清一色的红色印记。四处贴着喜字，花开并蒂、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此刻看起来却并无令人多生欢喜。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昏之时，抬来的却是放在竹架上的尸体，身首异处，面目全非，只从衣着服饰和身量上断定此人就是朱则凡。

　　尸体上全是白色虫卵，密密麻麻爬遍了他的全身，尤其是在头身分离之处，更是钻进了骨肉中。

　　看得众人作呕，有的人承受不住跑出去吐。吕海棠也只瞥了一眼也被恶心地不敢再看，想起唐芷君之前形容他似乎也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只觉得有些恍惚。

　　唐芷君在看见尸体之时，便已断定是她明日的夫君，他们相处一年多，她不会看错。

　　“则凡、则凡！”朱氏夫妻不敢置信，尸体虽腐臭恶心，这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朱夫人和唐芷君互相扶着垂泪哭泣，朱老爷毕竟是男子，勉强镇定问道：“尸体在哪里寻到的？”

　　“尸体是在山庄的后山寻到的。可，可这，这也不知道朱公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明明这几日他也没来过啊。”管家哭丧着脸答道，却是对着唐老夫人说的。

　　唐老夫人年岁已高，虽看惯生死，看见此景却依然心里难受至极。

　　“亲家公，亲家母，这几日则凡确实没有来过灵鹫山庄。则凡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白日里若来，定是要先拜访我的。可这段时间一直在忙他们的大婚之事，他知晓的，哪里还会过来。”

　　唐老夫人此话意味且深长。话里话外无一不是规矩，新婚在即应避讳，但凡讲点规矩自然不会在上门。但朱则凡死在灵鹫山庄的后山是事实，唐老夫人也不否认，只能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