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伊》南瓜以安

26、人俱伤

　　佐伊不声不响地回到叔叔家中，婶婶见她耷拉着脑袋，走路也不太利索，有些担心。等到佐伊洗完澡回房的时候，婶婶拿了一个小药箱跟上，她问佐伊：“是去面试被欺负了吗？昨天的伤就不像摔的，受了什么委屈，和婶婶说说。”

　　佐伊不好意思麻烦婶婶，笑着摇头说没事：“我自己的问题罢了，婶婶别担心。”

　　婶婶看着身量单薄的佐伊，想到自己初来元星，人生地不熟，也总是这样受委屈，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婶婶伸手摸了摸佐伊的头：“我记得你打架挺厉害的，怎么就被打伤了呢？”

　　“我不是用了beta的身份去工作吗，不能暴露性别，动起手来，有些顾忌。”

　　“别急，钱的事迟一些也没关系。我的药费有一部分可以报销的，你别操心。”婶婶将佐伊拉进怀里。

　　佐伊鼻子一酸，眼泪从眼底涌了上来。头顶温暖的手让她忍不住想缩起来，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哭一场。

　　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越是被安慰被理解，越是越是想要掉眼泪。就像一个撑满了水的气球，被轻轻一扎，那层脆弱的防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佐伊放声大哭，鼻子眼睛皱成一团，她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纵然看起来是莱乐的存在让一切滑向了深渊，但是佐伊知道，但凡自己保持警惕，慎重一些，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挽回的事。

　　发情期需要连续一周注射抑制剂，这次因为第一次接触了alpha的信息素，本来就应该按照指引，延长注射时间才对。她在医院注射了一周，不再有发热的感觉后，回来就放松了警惕。甚至那天早上明明在发热，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在意识到出售这样一件衣服的人可能是莱乐的时候，她的理智在一瞬间被愤怒烧光了。

　　到半路觉得不对的时候，佐伊已经没法改变路线，她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生怕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追上……能撑到莱乐面前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佐伊怎么也想不明白，莱乐为什么会去售卖这样一件衣服。她明知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躲在屏幕后面，嘲笑着买家的无知吗？这和那些享受着特权无忧无虑，却热衷于嘲笑为了生活面目狰狞的普通人，毫无同理心的垃圾贵族有什么区别？用高高在上的姿态，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那副样子真的很恶心……最可恨的是，佐伊曾经觉得莱乐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早该明白，贵族都是一样的。

　　即便莱乐是个优秀的军校生，常常冷着脸不愿意和希克斯之流混为一谈，但是她始终姓霍伦巴赫。

　　佐伊想起莱乐利落地从阳台翻进来的样子，和自己心里那三分动摇，就后悔到无以复加。

　　她只是个平民omega，她本应该时时保持警惕的。

　　是什么时候卸下防备呢？

　　是手受伤的时候，莱乐一脸怒气，却细致又温柔地为她包扎，还是在那个生死难料的夜晚，眼睛都睁不开的莱乐抱着枪挡在洞口，让她先休息？

　　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打人就好了。在拍卖场的那个房间，她没有冲动行事就好了。没有丢掉帽子……也没有认识莱乐就好了。

　　但现在醒过来还不晚。

　　佐伊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想，哪怕是亡羊补牢，也还不晚。她其实没有在责怪莱乐，她只是痛恨自己曾经那么相信她，相信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毫无同理心的贵族。佐伊真的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了。她害怕那种警惕一点一点丧失的感觉，温水煮青蛙，青蛙会失去性命，而omega会失去宝贵的灵魂。

　　佐伊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来到元星最初的目的，逐渐停止了啜泣。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莱乐不敢回仓库面对一地狼籍，自己朝着家的位置走了回去。回到家脱了鞋，发现客厅没亮灯，厨房门却半开着，应该是出差多时的哥哥欧文回来了。

　　哥哥从厨房探出头，看到失魂落魄的莱乐，本想打个招呼，作为alpha的他却突然感受到她身上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你和omega发生关系了？”哥哥眉头紧锁，问莱乐。

　　“嗯。”

　　哥哥板起脸：“这个样子什么意思？不是自愿的吗？对方是谁？你善后了吗？你知道你姓霍伦巴赫吗？你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怎么这么冲动？”

　　莱乐不肯说话了，只是看着哥哥，双手垂在身侧。这让欧文想起她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碗，那时候霍伦巴赫家已经没落了，管家和仆人都不算有耐心，所以做错事的莱乐不会跑也不会哭，就蹲在地上自己收拾，等欧文经过的时候，她就这样抬头看着哥哥，仿佛在期待帮助，却也不会开口。

　　欧文很少有空理会莱乐，最终决定遣散大部分仆人，让姑姑把莱乐带出国扶养，有亲人照顾应该会更好，欧文一厢情愿地这样想。

　　“先吃饭吧，唉。”欧文心软了，他对妹妹还是有说不出的愧疚。

　　作为厨师的欧文，在贵族圈子里沦为笑柄已久，正是因为欧文不愿意进入军队，家族里面对莱乐的期待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长辈们早就做出了无论莱乐分化成什么性别，她必须进入军队的决定，这个决定甚至在某些程度上放松了很多部队对性别的限制。虽然欧文会尽力阻拦，觉得这样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但莱乐一直很乖巧，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

　　莱乐的乖巧成了兄妹之间的鸿沟，看到莱乐身上的军装时，欧文总有一种似有若无的尴尬，那本来应该是他的责任，却全部落在了妹妹的肩上，是他剥夺了妹妹的自由，继承了爵位，却没有做任何与爵位相匹配的事情。

　　不过哥哥总归是哥哥，他很好的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将做好的菜品端出来，让莱乐洗洗手，过来吃饭。

　　“是对方信息素失控了。”莱乐将冷水拍在自己脸上，洗干净手。

　　欧文松了一口气，毕竟沾上那样的丑闻，很可能是一生的污点：“你不是故意的就好，不用害怕，对方要是用这件事要挟你，我们的律师不是吃素的。”

　　莱乐还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对着哥哥没办法说出口，潮水一般的自责和难过被她压下，回到桌边安静地吃饭。

　　哥哥不知道要再怎么安慰莱乐，吃过饭去取了自己从维海星系出差回来给莱乐带的小礼物，是一罐子干花瓣。

　　“浅炽花开，辞旧迎新。这个花在维海代表新的开始，开在冬天雪化之后的枝头，它开了春天就不远了。莱乐，都会好起来的。”欧文将罐子塞进妹妹手里，但他并不确定妹妹喜不喜欢这种有些矫情的无聊玩意，莱乐好像一向都更喜欢电子产品，欧文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喜欢这些玩意，可以送给朋友。”

　　莱乐看着罐子里白色的花瓣，突然想起佐伊漂亮的金色头发，在阳光下会发出这样的白光，她朝哥哥点点头：“喜欢的，谢谢哥哥，我晚上出去有点事。”

　　莱乐从家里走了出来，恍恍惚惚的。路很宽，夏日变天极快，风雨欲来，乌云压着好像就在头顶，间中的橙光被一点点遮蔽。风吹起传单，人群早就散去躲避，只有莱乐穿着一件短袖，冷着一张脸，沿着笔直的人行道走着。

　　手里还握着那一罐白色花瓣。

　　她想起八岁那年，她还在RRR国和姑姑一家生活，姑姑给她制订了严格的作息表和学习计划。那时候莱乐身边没有朋友，每天被关在姑姑家的别墅里面，能去花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那次跑出去是个意外，因为花园里面的白蔷薇实在开得好看。她太想离开那栋阴森空旷的房子了。

　　精致的花坛前面，莱乐被狠狠地训了一通：“你不能像你哥哥一样有这种软弱的爱好。霍伦巴赫家一定要有军人。”

　　“莱乐，把所有花都拔掉。”

　　小小的莱乐伸出手，握上了满是刺的花枝，将它们用力扯下。漂亮的、纯白的、生机勃勃的花瓣被捏碎，洒进黑沉沉的泥土里面。

　　莱乐的眼泪往下掉，姑姑笑她不知道蔷薇有刺。但她哭并不是因为疼痛。

　　她只是突然理解了一个更加复杂的词汇——那时候她已经掌握了两门语言，“痛苦”这个词汇的拼写也了如指掌——但那一刻，从灵魂里面钻到心肺的痛，和喉间结结实实的苦味，让她知道了这个词语真正的含义。

　　已经十年过去了。

　　大概帝国不会有第二人像莱乐一样了解和讨厌着RRR国了。讨厌那里阴冷潮湿的天气，恐怖森森的神话，奇异狂热的信仰。长大以后变得平和的莱乐甚至会怀疑，姑姑是故意让她埋下仇恨的种子，但讨厌并没有改变——售卖那个带着红色图案的衣服，甚至是她无聊的报复手段。

　　但佐伊不应该承受这种报复。

　　佐伊同那一年的白蔷薇一样，美丽且无辜。谋杀案的凶手是莱乐.霍伦巴赫。但她不会被审判，得不到惩罚，也不会获得原谅，只有痛苦像呼吸一样如影随形——我原本是想爱你的，无意让你遍体鳞伤。

　　莱乐打电话给吉吉，托她将自己的二手网站账号处理掉。吉吉听到那边风声大作，问莱乐：“你在哪？要下暴雨了，不会在室外吧？”

　　“在……回家了。”

　　“你不太对劲吧，把位置发给我，我去接你，你先找个地方躲着。”

　　“没事，我快到家了。”

　　“地址给我，马上，不然我让保镖开大喇叭全城找你。”吉吉有些着急了，莱乐肯定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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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