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伏仙》呦呦无鞋

53、决定

　　当魏澜得到故影在宋家临盆的消息时，立刻快马加鞭的连夜从江陵赶来了云城。

　　可是在他来到宋家府门的那一刻，整个人立时被一股诡异的静震慑在了原地。只见青天白日下，宋家的府门紧闭且无一人把守，而府内更是传不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魏澜不由得惊疑了一会儿，一只手攥紧金尘鞭的同时，另一只手慢慢去推宋家的府门。

　　大门敞开的刹那，他的视线还未落到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宋家弟子身上，一只白色的传音飞蛾就已经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你的妻儿在灵雾山庄，若是来晚了，我不保证他们还有无命活。”

　　听到这一声冰冷的传音，魏澜心头一怔，禁不住后背凉了几分。他认得这飞蛾，这是穆轩的东西。

　　穆轩一直对他怀有敌意，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以他妻儿的性命作要挟，更何况故影还是他曾经说要“保护”的人。

　　魏澜越想越觉得心里烦躁难安，迟疑了片刻后，直接转身跃上马背，疾奔灵雾山庄。

　　等他离开宋家一段时间后，故影才重新返回这里。

　　她踉跄着冲进去，在整个宋府转了大半圈都没能找到她的孩子，也没找到之前与孩子在一起的魏忆含。而府中除了去远方礼佛的宋记慎外，其他人皆中了穆轩的毒，这毒虽不伤及性命，但是毒性猛烈，足够让一个修行之人昏迷一天一夜。
　　一时间，这么大的宋家，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倚靠着廊柱大口喘息时，身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她怔了怔，急忙偏头看去。眼见一个身着艳丽红衣的女子正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这边走过来。

　　故影稳住心神，定睛一看，才瞧出对方是这宋家的二小姐，那个没了灵力，又患上“失心病”的宋雨。

　　在看清来人后，故影赶紧跑过去抚住对方的肩膀问：“宋雨，你有没有看见忆含姐？或者你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

　　宋雨愣愣地站在她的面前，她化了明艳的浓妆，又穿了一身红衣，完全没了故影之前见到的傲气和清秀。

　　故影皱眉看着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答复。可过了许久，宋雨都没能回复一个字，她的双眼似乎没有焦点，她像是看不见她，又像是听不到她的话，只微微用力擦过她的肩头后，继续径直往前走去。

　　故影虽然知道宋雨如今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告诉她什么，这也是穆轩给所有人下毒，却唯独没有将她纳入其中的原因。她本就做好了失望的准备，可是看着宋雨那道纤瘦的背影，故影还是觉得心底的绝望悲凉加深了许多，以至于身上强撑着的那股子力气慢慢散了去，整个人无助地瘫坐在了地上。

　　然而就在这时，宋雨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喃喃的张口，即使声音轻如蚊呐，故影还是听得异常清晰。

　　“灵雾山庄……灵雾山庄……”

　　“灵雾山庄？”故影把宋雨一直呢喃的这四个字复述了一遍，跟着垂眸沉思片刻后，赶紧让自己站了起来。

　　等她把宋雨拽回房间，嘱咐她不准外出后，便尽可能快的赶去了灵雾山庄。

　　今日的夜空，黑得如同染了浓墨，可是灵雾山庄的整片山谷却是笼罩在一层明火光晕里。

　　当魏澜来到此处时，一片熊熊的火焰正在草地上肆意的燃烧着，但是奇怪的是，这火竟不是依赖地上的草叶燃烧，更没有将这里的一花一草烧成灰烬。

　　他不禁怔了一下，透过冲天的火光望过去，眼见烈火铸成的围墙中央似乎躺着一个人。

　　只看身形大概能确定是个女子，可是烈火的光晕照的人眼前发晕，魏澜根本看不清那女人的样子。

　　他深思片刻，刚要咬牙冲破那道火墙过去一探究竟，然而这时，一道低沉的冷笑声突然从背后猛地响了起来。

　　魏澜身形一顿，急忙转身。当他的目光从穆轩的脸上聚焦到他怀里的婴儿时，他的神色立时冷肃了下来。

　　穆轩勾唇冷笑：“放心，我这火暂时还烧不死她。”他淡淡扫了魏澜一眼后，重新低眸看向怀里的孩子，“这孩子起名了吗？”

　　魏澜转眸心神不宁地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见那火暂且只烧在她的周围，且没有要蔓延的趋势，才勉强稳住心绪，重新看回穆轩说道：“没有。”

　　穆轩淡淡笑道：“那需不需要我这个做舅舅的给孩子起个名字？”

　　他这话一说出口，魏澜顿时一惊，他打量穆轩片刻，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阿影的那个堂弟？你是故尘霖？”

　　惊讶过后，他的心头立时升起一团怒火来，厉声道：“既然你是阿影的堂弟，便与我一样都是她的亲人，那你要恨我也好，杀我也好，都不该把阿影和孩子牵扯进来。”

　　听到这话，穆轩冷哼一声，眼里的火气似乎比魏澜还要强烈：“亲人？……”他摇头，声线里添了难以掩藏的落寞，低声说道，“她变了，她早就已经不是我的阿姐了，而当我看她一点一点慢慢爱上你的时候，她对于我来说，再不是亲人，而是与你一样，是我要杀的人。”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冷冽无情，魏澜立时怔了怔，心神渐渐无法平复。

　　“你要杀我魏澜，无疑是因为你恨十二仙宗，可是阿影有何错？是，她是爱上了我，但就算这份爱是错的，那也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出现在她的身边，不该让她爱上我……”他无声地轻叹，用力攥了攥掌心，“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想要我的命，我大可奉上，你放了阿影和孩子。”

　　听到这些话，穆轩突然扬声狂笑起来。
　　“你是想用你的命换两条命吗？”他的唇边挂着嘲讽，“这样可不划算。”

　　“你！”
　　魏澜心里的火霎时燃的更凶了，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这一刻，他恨不得甩出手中的金尘鞭，狠狠抽在穆轩身上，可忽然响起的孩子啼哭，瞬间让他忍了下来。

　　穆轩自然知道此刻的魏澜，怕是早就生了杀他之心，可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猖狂。

　　魏澜看着他，攻心的怒火让他的双眸渐渐染了一层血红。

　　面前的穆轩仍是大笑着，伴随着这声冷笑，远处山峰的那侧突然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魏澜闻声一怔，急忙转头望去。一瞬间，他的眼里便溢满了震惊。

　　只见那方猛然闪现出一道道赤红的光柱，如利剑般直冲云霄，顿时将黑漆漆的天空撕开无数道可怖的缺口，一时间，整个人间都被一片赤红裹挟，变得诡谲妖异。

　　“这是？！……”
　　看到这一幕，再听穆轩那一声声冰冷刺骨的笑，魏澜的心里霎时绷紧了一根惶恐不安的弦。

　　“不用惊讶，”穆轩轻哄了一会儿怀里啼哭的孩子，淡笑着与魏澜道，“你们十二仙宗不是号称是斩妖除魔的人间正派吗，刚好，我有一些妖魔界的朋友想请教一下你们。”

　　魏澜大惊失色的同时，怒火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你居然勾结妖魔祸乱人间！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多少无辜百姓！”

　　“无辜百姓？……”穆轩的脸上挂着撕不下的冷漠，“十二仙宗的人知道什么是无辜百姓吗？！”他忽地抬高了音量，吓得怀中的小儿哭的更加厉害了。

　　魏澜被孩子的哭声揪的心疼，他齿关咬紧，禁不住往前跌了一步。

　　穆轩冷冷看他一眼，接着低眸看一眼孩子，再次换上一副含笑的神情道：“我方才说了，你的命在我这里只能换一人活着……”他用下巴示意魏澜去看火中的那个女人，“让她活，还是让这个孩子活，你决定吧。”

　　“故尘霖！”
　　魏澜气极，抬了抬手中的金尘鞭，却仍是不敢出手。他不仅仅是担心两人交战伤到孩子，而且那次在清风崖上，他挥出金尘鞭救故影的那一刻，就察觉出了黑衣男子身上的妖魔之气强盛。凭他的道行，只怕没有胜算。

　　他微微皱眉，低头努力平息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阿影的堂弟，一年前，阿影不理解你为什么不让她看到你的脸，如今知道你就是穆轩，可你的这张脸必定也不是阿影堂弟的真容，你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你根本就不是故尘霖？”

　　这话像是戳到了穆轩的痛处，他眼中烈焰肆虐，怒声道：“你说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好！我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

　　说着，他伸手揪起自己耳朵后的皮肤用力一扯。只见那个原本清俊的少年在没了那张人皮后，竟露出一张尽是白骨的骷髅脸。

　　魏澜见状，瞬间震惊地嗫嚅道：“怎么会？你怎么……”

　　穆轩苦笑两声，咬牙切齿地说道：“惊讶吗？可这就是我如今的真面目啊，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们十二仙宗所赐，要不是你们让我没了家，我也不会沦为市奴，也不会为许浩哲那个混蛋承担那些致命的毒，更不会变成今日这副鬼样子！”

　　想起过去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经历，他就恨到了极致。见魏澜怔在原地的功夫，他冷哼一声，指了指那边的火焰道：“你还没决定好吗？那我可帮你决定了。”

　　他的话音未落，魏澜还没缓过神来，就见那火墙立时变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妄图将女人吞噬殆尽。

　　千钧一发之际，魏澜不假思索，下意识地催动翎若功冲进了火海里。

　　这火由穆轩的魔怨之气所生，又称“噬灵焰火”，会让人灵脉错乱，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可是魏澜在大火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那一刻，居然不顾倒流的灵脉，倾尽全力的用金尘鞭将那女人推出了火海。

　　他已经认出了这女人并不是故影，而是他的阿姐魏忆含。但不管是谁，他都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对方好好活着。

　　只是在意识渐渐不清明的时候，他突然好遗憾没能抱一下他与故影的孩子，更遗憾没能守住那个要永远保护故影的承诺。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猛地屈膝摔倒在地时，双眸逐渐被刺目的火光照的涣散，疼痛袭来，鲜红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也就是在这一刻，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突然闯进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迎着凶狠无情的烈火而来，一瞬间，像是带了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把他护了个结实。

　　此时的穆轩本是冷漠地凝视着那团愈烧愈烈的大火，可当他看到突然冲进火里的故影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一挥手臂，匆匆熄灭了那片噬灵夺命的烈火。

　　他附身放下怀里的孩子，刚要过去察看故影的情况，却猛然听到从远处山头传来一阵深沉悠扬的琴声。

　　“楠月琴？！”他心中一怔，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转了方向，跟着慢慢迈出步子，朝着那边的山崖而去。

　　天边的云雾渐渐迎来破晓的到来。

　　当穆轩来到琴音传出的山头时，眼见袭了一身红衣的宋雨正端坐在万丈悬崖的边缘，静静地抚着手下翻转的琴弦。

　　看到她的瞬间，穆轩难免惊讶了片刻。他没有想到宋雨居然还能有充足的灵力使用楠月琴。

　　不过惊讶过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平静下来的同时，嘴边带了一抹自嘲的笑。

　　“后悔了吗？”宋雨突然开了口，清脆的嗓音略微带了一丝沙哑，她面无表情的抬眸看向穆轩，眼神沉静的如同一汪深潭，再没了过去的盈润明亮。
　　“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心慈手软，并未吞噬掉我全部灵气。”

　　穆轩迎着她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笑道：“我向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来后悔一说……”他嘴角的笑容愈甚，“更何况，你以为就凭你的能力，可以杀的了我吗？”

　　说话间，他已经完全摆脱了楠月琴的束缚，抖了抖衣袖后，负手含笑地看着仍在抚琴的宋雨。
　　紧接着，他神色一冷，忽地闪身上前，待一掌劈开她身前的楠月琴后，立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颈，把人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穆轩勾唇冷笑：“你说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并不爱你的男人，还傻到要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当真是愚不可及啊。”

　　宋雨被他这样掐着脖子，却一点都没有反抗，她无惧地笑了笑，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闪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白光。

　　她略带挑衅地看着他说道：“是啊，我是愚不可及，可至少好过你这样一个没有人心，永远都不懂爱的白骨。”

　　听到这句话，穆轩不自觉的将掐在她脖颈上的五指拢了拢，一时气极道：“不知死活的臭丫头！我现在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不过现在也不晚，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

　　话音刚落，他瞬间手中运劲想要置她于死地，可看着她面露痛苦的模样，他的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不忍来。
　　他说她愚不可及，他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执念一蠢到底的人。

　　渐渐地，他还是松了手，没能取走她的性命。只冷冷看她一眼后，转身欲要往山下走去。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的宋雨突然扬声大笑了起来，声音中透着无尽的嘲笑与凄凉。

　　“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说着，站在崖边的她忽然闭上眼睛，慢慢往后倒去。

　　在她坠落悬崖的那一刻，穆轩突觉腰上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他怔怔地低头，在看清腰上的那条冰蚕丝的瞬间，整个人已经随着宋雨落下了万丈深渊，转而淹没在了翻滚的云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