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醉沉欢

78、第 78 章

　　西南军队中近日传信颇多。

　　来者大都是宫里的人，手里捧着明黄的布帛，念圣旨的声音奸细又沙哑，听着有些费耳朵。

　　蒋宽并一众将领跪了好几次，每次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叫他们赶紧北上抗敌。

　　也无怪乎皇帝心急，毕竟这几日匈奴大军势如破竹，已是连推了好几个城池，青州大部分都攻陷了，眼看着就要进入冀州，对兴盛了好些年的大晋可不是奇耻大辱。

　　西京城内近几日虽然尚且平静，但仍处在冀州境内，可以说，若是再不阻拦，帝都都要被掀了天了。

　　这会儿又来一个宫里人。

　　蒋宽面色恭恭敬敬跪了下去，十分虔诚地听完了那公鸭嗓子念废话，然后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又礼仪周到地将人送走。

　　那公公怀着十分满意的心情走了，觉得咱们大晋的镇武将军不仅打仗厉害，脾气也好，到时候北上抗击匈奴十分有望。

　　可“脾气很好的镇武将军”转身就将手上明黄的布帛扔到了一边。

　　“陛下真是老了，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他不耐烦地皱着眉，“西南近日听闻匈奴来犯，那些小心思就活泛了，不得压一压？”

　　“当初我离开北方时，一切都好好的，留下的人都是骁勇善战的将领，”蒋宽说起这事儿就来气，“这会儿没个几天就破成这样？那些人是吃干饭的么！”

　　帅帐里都是蒋宽的亲信，听着自家将军发牢骚也没做声。他们都是蒋宽一手带出来的，跟了他好些年，对他的忠心甚至大过对皇帝，自然不会将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传出去。

　　而帅帐外面隔了好些距离的地方，刘钰一身铠甲，跟着一众同僚正在聊天。

　　刘钰来时隐姓埋名，对外自称谢钰，谢是他母亲的姓氏，因着来时直接从小兵做起，也没人刻意去查他的身世，因此一直没人发现豫王世子竟然来了这地方。

　　同僚们大都是平民百姓，看他气质不凡，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公子，聊天时都很不客气。

　　刘钰长这么大，都是让人捧着敬着，难得有这么些不在意他身份的人跟他相处，一时间很是新鲜，再者蒋宽麾下一向慕强，他的剑术又确实出色，因此许多人喜欢他，天天“谢钰谢钰”地喊。

　　“谢钰！”这会儿正在原地休整，一个胡子拉碴的同僚大大咧咧跑到他身边坐下，声音粗犷，“这次去挣军功，你那手剑法肯定能赚不少！”

　　刘钰谦虚地笑笑：“哪有，我的资历还浅，比不过周大哥！”

　　周大哥被他这么一副上道的样子吹得眉开眼笑，扇面般的大掌拍拍刘钰的肩：“周大哥老啦！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当初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差点以为哪个秀才要参军呐！”

　　他颇为欣慰：“后生可畏啊！”

　　周大哥家里农村出身，在军中混了十几年，混成了一个千户，刘钰得他赏识，升职也快，不过短短几个月，已成了百户。

　　刘钰便也笑笑，周围的一众同僚都朝他起哄，这一片顿时好一阵热闹，引得其他人远远地望过来。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后生可畏，不过小白脸一个，去也是送死。”

　　周千户眉头一皱，侧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面色黝黑，尖嘴猴腮的人正转过头去，一脸不屑。这人同周千户同级，平日里喜欢钻营，和周千户并不对付。

　　“李昌，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周千户不乐意了。

　　“我说错了？”李昌眼睛一斜，眉头一挑，看着一副刻薄嘴脸，“怕不是你新得了干儿子，特意提携他罢！”

　　与他一伙的那群人登时哄堂大笑。

　　“参军找老子！”

　　“到时候好卖自家老娘呐！”

　　“哈哈……”

　　周千户嘴巴笨，气得脸色涨红，胡子一动一动的，身边的刘钰也沉下了脸。

　　他娘去世得早，听他爹说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大气的女子，他自小对娘就很是向往，遗憾没能让他娘陪他长大。

　　侮辱他就算了，他最不能忍的，就是侮辱他娘。

　　刘钰缓缓垂了头，拇指摩挲着手上的剑柄，忽然眼神一厉，冷光一闪，那李昌只觉得眼前杀气袭来，耳边一阵凉风闪过，下一刻周围便静了下来。

　　周千户也被他这一副人狠话不多的架势惊了一瞬，然而刘钰的举动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军中混，不能同人太讲理。

　　李昌并他一众同伙也被镇住了。李昌后背冷汗直冒，他虽然平日里善钻营，但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方才竟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吓得腿软，差点叫他下面的人看了笑话。

　　他转过头去，那些人见了他顿时一声惊呼：“李千户！你的脸！”

　　李昌后知后觉地伸手一摸，满手血！

　　他顿时大怒道：“谢钰！你以下犯上！”

　　刘钰还剑入鞘，神情看不出别的，他语气冷冷道：“我朝尊崇孝道，李千户随意辱骂我母亲，我若是能忍，就是枉为人子！”

　　这话说得李昌脸色涨红，他小时启蒙，多少认识点字，军队中多少目不识丁的汉子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次竟然反被人堵了回来。

　　他正欲开口，却听一旁一个沉稳的声音道：“说得好。”

　　李昌骤然被人打断，怒气蹭蹭蹭上涨，满脸愤愤地朝声音处看过去，想知道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当众落他面子。

　　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周围一片都道：“将军！”

　　他心中一跳，却见蒋宽正直直盯着他，目光颇为不善。

　　蒋宽纵横沙场将近半生，身上的气势不是他一个千户能受得住的，李昌吓得腿软，颤声跪了下去：“将，将军……”

　　蒋宽也不是故意来看热闹的，他被宫里来的人吵得心烦，索性出来转一圈没想到还能遇见这样的闹剧。

　　“我倒是不知道，我军中竟然还有这样刻薄的人。”蒋宽沉着脸说话，四下静默无声，众人不禁屏息，“我麾下的士兵，个个是保家卫国的勇士，不是钻营苟且的小人，你若是没有这个意识，就自请离开吧。”

　　李昌登时脸色煞白，李昌那一伙人听得更是心惊，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踢出去。

　　蒋宽此话一出，陈统领便领着人离开了，其余众人站着没敢动。蒋宽便一侧头，看向刘钰。

　　刘钰没想过这么快就见到了蒋宽，顿时一愣，站在一边没说话。

　　他小时候远远见过蒋宽一面，心中对他向来敬重，也知道他治军一向军规严明，这番被他撞见以下犯上，处罚是少不了的。

　　他正想着，就听蒋宽看向他：“你是个有血性的，但是军规就是军规，你以下犯上，按律当罚，你可有异议？”

　　周千户听得心中着急，但也没替他求情，以下犯上重则降级，轻则一顿军棍的事。

　　李昌方才的下场，已经可以看出蒋宽的偏向了。

　　刘钰也不推脱，面色坦然地朝蒋宽一抱拳：“属下并无异议。”

　　这态度看得蒋宽心中暗暗欣赏，面上仍然严肃道：“那就下去领军棍五十。”

　　刘钰垂着头：“是。”

　　说罢一转身便下去领罚了。

　　看了一场闹剧，蒋宽心情好了些，便同陈统领一路回了帅帐。

　　“那小子看着心性不错，”蒋宽道，“就是有些眼熟——叫什么名字？”

　　陈统领便道：“似乎是叫——谢钰。”

　　蒋宽想了想，问道：“谢家人？”

　　陈统领摇摇头：“不是，似乎没什么背景。”

　　蒋宽点点头，没说话了。

　　陈统领常年领兵在外，京中的贵人没见过几个，蒋宽进京述职倒是能见到，不过他也印象不深，因此都没认出刘钰来。

　　“再观察观察，”半晌，蒋宽才开口，“这小子若是个好苗子，提点一番也无不可。”

　　陈统领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蒋宽便叹了口气，走到桌案拿起一封被打开的信，又再看了一遍，不禁揉了揉额角。

　　“这人……葫芦里也不知道卖的什么药。”

　　说来话长，前几日他收到了韩道勋的来信，信上颇多寒暄，只在结尾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蒋兄保重。”

　　道别一般，看得蒋宽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将要发生。回了好几封信，也没了下文，他只好在这儿干着急。

　　他于是又去信韩晔，打算问问情况，这会儿还未收到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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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京韩府书房，韩晔此时坐在桌前，目光无奈又柔和地看着风云蔚，说话时声音轻而低沉：“我怎么不想娶你了？”

　　他仿佛哄孩子一般：“我拿你当未婚妻，你怎么会当我妹妹呢？”

　　风云蔚垂着头，好一阵不说话，韩晔也不着急，静静地等她开口。

　　半晌，屋子里才响起一个委委屈屈的声音，撒娇一般，软软糯糯的，又带着些别扭。

　　“反正我没看出来，”韩晔看着面前的姑娘微微偏过头去，嘴巴微微撅起，迎着光线显得愈发柔软莹润，“你就是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