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辞宁

5、春潮

　　那天晚自习，不常写日记的宋予和，避着同学的目光，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一句话。
　　“我对你的喜欢，像春潮急来，却又迟迟不退。”

　　如果起初第一面，是不知为何的心动。
　　那现在，就是难以全身而退的喜欢。

　　这场旅途，终究是她先起程。

　　晚上做梦也在恍惚中，好像梦到了谢闻远。早上起来的时候，宋予和只觉得自己恐怕是梦的不太清醒，醒来之后，也没有当回事。

　　时间蹭一下过去，深秋的冷意悄然爬上肩头，树叶一点点变黄，又簌簌地被吹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宋予和后来无数次在校园寻找谢闻远的身影，却总是败兴而归。

　　她不是上天赏赐的那个幸运儿。
　　只能一点点拼命努力，挽回一点被拉开的差距。她的身影似乎被刻在桌子面前，头总是低着，作业似乎多的像是写不完那样。
　　累的时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趁去物理办公室抱作业的间隙，有点心虚又带着点无可言说的情绪，一次再一次看过那张年级大排名。

　　谢闻远。
　　三个字她看了无数遍。

　　她的一点一滴，都被大家看在眼里。甚至孟理德还在班会上特意表扬，她的学习精神和刻苦程度。但私底下却特意找过她，温和地提醒不要过度学习，要有适当的锻炼和休息。

　　然而，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结果。
　　十一月的月考，进步甚微。

　　五百九十四名。
　　进步了不过五十多名。

　　何秋婷看出她的不开心，特意开导她，“开心点，你想想你为什么进步那么慢呢？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爬到快顶峰的位置，所以愈往上愈窄，哪能一步跨越人群登天啊。”

　　“我没不开心。”宋予和视线从试卷上移开，“只是有一点点不甘心。”她沉默了下，岔开话题聊起别的。

　　说了一会，何秋婷突然惊醒，“我想起件特别重要的事。”

　　“什么？”
　　“我要到谢闻远□□了。”

　　提起笔的手一滞，宋予和撩起眼来，又迅速反应地低下眼，装作若无其事，“嗯。”

　　“你怎么连点反应都没？”
　　“嗯……我该有什么反应？”

　　“你应该——”
　　何秋婷故作惊讶地捂住嘴，眼睛亮晶晶的，“啊，真的吗？这可是谢闻远的□□号诶！”

　　“哈哈哈哈哈你太装啦！”宋予和笑得停不下来，她有些不自然地补充，“一个□□号而已。”

　　说完，女孩猛地一楞，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像是个故意隐瞒的小丑，愈发上心，却愈要装成若无其事。

　　何秋婷又说：“你是没看到表白墙之前的说说，几乎全是谢闻远。”她顿了顿，“学校没人排校草校花排名，但在我心里他就是校草。”

　　从他人口中听到谢闻远时，宋予和冒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恍惚——像是粉丝仰望偶像，只能从边角的信息中了解他。
　　这让谢闻远本身产生了不真实感，他是高挂天空的太阳，而她是低低伏在土地，努力成长的树苗。

　　何秋婷陆陆续续又说了些，每个字句都似乎在挑战她如履薄冰的掩饰。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宋予和回过神来，随口嗯了下。

　　何秋婷没在意她的状态，以为她只是不太了解，兴高采烈地说：“等我回去给你发表白墙的□□号，你多了解了解。”
　　“那谢闻远的□□号你要吗？算了，我不该问你的，到时候一块推给你，就当涉猎一下帅哥的平凡生活。”

　　“好。”宋予和眨了眨眼。

　　言语之间，铃声响起，数学课开始。老师讲完新课内容后，临近下课只剩几分钟。

　　孟理德拿起手机，“那我简单说几个事。”他划了划手机，“学校最近有几个竞赛，关于数学，物化生的。”

　　“去参赛的是各科老师选的，我来报下名字。”

　　“数学，……”
　　“物理，宋予和，李嘉豪，许子奇。”
　　“……”

　　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心脏猛地悬起，又在明白是何事后安心放下。宋予和翘了翘唇角，小小的事情让她无声雀跃起来。

　　但她也远远知道，比起年级里的学霸，自己上次物理考了年十五，不过是侥幸。

　　“这几个同学下课去找各科老师要报名表，明天晚上第二节自习要去阶梯教室上课。”

　　议论声响起，如果前一秒是对学霸的向往，下一秒就是对他们的同期。在繁忙的课业当中还要多上一节课。
　　苦，苦上加苦。

　　唐思眠偷笑，“好了！这下你也变相要让补习班了嘻嘻。”

　　“这可怎么办啊？万一我要是作业没写完——”宋予和故作苦恼地揉了揉脸，又在下一秒变脸，“那你就替我做！”

　　唐思眠爽快答应，“行啊，只要你别怕我给你做全错。”

　　“……”
　　“大可不必。”

　　话虽如此，但彼此都明白宋予和是个踏实的人，就算压力再大也肯定是咬着牙抗下，不会轻易开口求助。
　　而宋予和内心也涌出一种希望更上一层楼的冲动，那种压力感像是将她的头颅高高提起，逼迫着她打起精神。

　　之前没有提要上补习班，是考虑家里情况。在没有必要的前提下，她不想让父母额外增添一份开销。

　　又担心又向往的心情持续到她站在走廊，秋日凉风吹过手臂，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宋予和看着黑夜中的灯光弯了弯眉眼。

　　临近楼梯道，某个男声突然出声。

　　“哟，这不陈愿吗？”

　　闻言望去，灯光忽闪忽闪地亮着，
　　宋予和抬眼，楼上迎面而来一群学生，看样子也是一起去阶梯教室上课的。

　　穿着黑色宽松棒球服的男生顺着扶梯，直接翻到下面的阶梯上，吊儿郎当地站着，“哦，叫你爹干嘛？”

　　“滚吧。”另外一个男生撞了撞他，“去阶梯教室？”

　　那个似乎叫陈愿的男生挑了挑眉，“难不成溜出去？”

　　“我看像。”
　　“……”

　　几个人互动起来像在听段子，宋予和看了两眼，默默收回目光。地上的影子晃动成画，风吹起鬓角的发丝，惹得脸痒痒的。

　　女孩摸了摸脸，又在抬眼间，看见上方的谢闻远。

　　冷色的白炽灯无意落在少年肩上，漆黑的夜，却总是下意识发现他。

　　眼镜在鼻梁上，男生面容高清呈现在眼前。宋予和有些庆幸自己带了眼镜，却在转眼间，又希望自己不曾抬起头。

　　身边站着高个女孩，一直在和谢闻远说话。
　　谢闻远偶尔点头，说上两句，态度并不算热切。

　　而站在梯下的宋予和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手心愈发攥紧。她讨厌这种感觉——只能仰望星空，不能触碰的虚无。

　　她一定要以过路人的姿态注视他们吗？
　　宋予和突然地冒出个想法。

　　阶梯教室前，各个学科分流。宋予和拿着纸笔，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偶尔朝谢闻远的方向望去。

　　他去的化学组，而不是擅长的生物组。

　　她低下头来，月光将黑影踩在脚底，像是偷藏的喜欢一样不见光日。谢闻远和刚刚那个女孩站在一起的样子，反复浮现在脑海里。

　　一声“同学”打断了她的思绪。

　　宋予和吓了一跳，扭头回去看，发现是刚刚楼梯那儿的陈愿，“有什么事吗？”

　　陈愿挑了挑眉，“没事，就是想提醒你前面没人了。”

　　慌乱地回过头来，宋予和忙不迭地往前走，小声地说了两句抱歉。

　　走廊没开灯，女孩在微光下，皮肤很白，白到有些虚幻的样子。眉眼间透着紧张和忸怩，黑眸明亮清透，全身是疏离而温柔的气质。

　　像是哪里见过，陈愿下一秒反应过来，“我们是不是刚刚在楼道见过?”
　　“对。”宋予和点头。

　　“你几班的?”
　　“十一班的。”

　　“十一班……哦和张凯一个班的?”
　　张凯是班里的同学，宋予和下意识点了点头，“对。”

　　陈愿有趣地挑了挑眉，“那问个问题，你觉得你们班张凯怎么样？”
　　这是好朋友在别班时，常会问的交际问题，大家都想知道自己朋友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形象。

　　宋予和想了下，简单回答了几句。

　　两个人的一来一回，言语间态度随和，竟也能顺畅地搭上话。

　　宋予和也得知了他和谢闻远是一个班，抿了抿唇，偷偷地看了眼谢闻远。她正打算鼓起勇气问，谢闻远为什么去了化学组时。

　　陈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走了，要进去了。”他又说，“一会坐一起不?”

　　捏了捏手心，宋予和尽量自然回答，“好。”

　　第一节课，老师做了自我介绍，谈到补习结束将进行筛选考试，学校内部选出人选，前几名和高二一起参加竞赛，接着他就发下补习资料。

　　陈愿扭头，站起来，“你坐着吧，我顺手拿两份。”

　　宋予和感谢地笑了笑。

　　没过一会，书本放到桌子上。陈愿将书翻开，手指划过出版信息那页，突兀地笑出声。

　　宋予和好奇问：“你笑什么？”

　　陈愿将书往前推了点，指着书页上主编的名字。

　　“谢泽华。”
　　宋予和下意识将名字念出。

　　听着女孩的声音，陈愿吓了一跳，慌忙关注老师动向，“这是我朋友叔父，没想到今天学的是他叔父编的书。”

　　谢……宋予和一时之间忽的就想起谢闻远，她眼神有一阵恍惚，捏着书的力气有一点收紧。她恍然地问：“你朋友是谁啊？”

　　“谢闻远。”陈愿把书拉回去。

　　听到熟悉的那个名字，宋予和紧张地拿着笔，尽量放松自己，装作正常的样子：“不认识。”

　　陈愿有些意外这个回答，“不认识?我还以为全校都知道了呢。”他笑了笑，“啧啧啧，看来还是他名气不行。”

　　拿笔的手一顿，宋予和小心翼翼地呼吸，担心自己回答是不是过分掩饰。

　　但陈愿瞬间让她放心，“还是你有眼光，他也就装的人模狗样。”

　　“……”
　　宋予和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装作听讲的样子。

　　陈愿自言自语：“他也是有病，生物那么好，选择去什么化学组补习。”

　　“为什么呢？”宋予和迟缓地问。

　　“说什么补补缺点，我看他缺个屁，怕不是缺点脑子。”陈愿笑骂道。

　　宋予和没说话，跟着笑笑。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结束，老师因为最后一道题拖了一点堂，陈愿和宋予和前后一起出了教室时，整个教学楼人潮人涌，欢快的声音像是要冲破云霄。

　　走廊一直没开灯，宋予和刚踏出门槛，就注意到墙边似乎站了一个人。

　　她顺势望过去。

　　谢闻远靠着墙，深褐色工装衬衫外套敞开，被风吹的鼓起来。头发也乱了几分，灯色太太暗看不清神色。

　　宋予和一下子失了神，愣愣地盯着男生，行为都慢上半拍。

　　察觉到目光，谢闻远懒懒地抬起头来，刚刚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模样，立马收回，又变成了好相处温柔的姿态。

　　“怎么了吗？”谢闻远笑着问宋予和。

　　宋予和抬起头来，紧张地不知道手该怎么放。

　　陈愿从宋予和背后绕过来，拍拍谢闻远的肩，下巴一抬，“给你介绍下，十一班的宋予和。”
　　“今天刚认识的。”

　　宋予和慌的回过神来，找回自己的声音，捏着手指，镇定地说：“你好。”

　　谢闻远给陈愿面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女孩，淡淡地点了下头，“你好，我叫谢闻远。”

　　没有惊心动魄的相遇，也没有热情似火的问候，更不是韩剧似的浪漫邂逅。只是很正常甚至有点漠然的回复。

　　带着一些不在意。又很符合谢闻远的作风。
　　温柔。却毫不留情。

　　宋予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闻远的注意力一直没有在她身上，他也没有管宋予和。侧头问陈愿：“走吧。”

　　“行。”陈愿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把拉链拉上，问，“宋予和，你要顺路一起回宿舍吗？”

　　“……”
　　宋予和顿了下，“不了，我还有点事要先回班，你们先走吧。”

　　陈愿一笑，“好，那只能牺牲我和谢大帅哥走了。”

　　谢闻远丢了个看傻子的眼神给陈愿，随即慢吞吞地撩起眉眼，恢复清润有度的模样，淡淡看一眼宋予和，“嗯，那下次见。”

　　仿佛他所有的情绪都留给了自己熟悉的人。
　　宋予和盯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瞳仁漆黑，看着人的模样，像是把人看穿。

　　宋予和努力绷住声音，笑着挥手：“下次见。”

　　随即，不等两个人说些什么，就像是落荒而逃般，从侧边的楼梯道，迅速跑上去。宋予和直到跑到二楼的走廊上，才敢停下步伐。她喘着气，停下步伐。

　　其实她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只不过是内心的胆怯让她无法直视谢闻远的目光，更无法鼓起勇气做到站在他旁边。

　　她低下眼，遮住眼底的不开心。慢慢地走到栏杆旁边，看人群慢慢地朝宿舍区走过去。很快就看到谢闻远和陈愿来两个清瘦高挺的身影，宋予和沉默着，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两个人走过天桥，慢慢地消失不见身影。

　　她重新走下来，独自一个人在无人的大道上，踩着冷色灯光，安静回到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