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总是短暂的》管家后人

12、2007年春夏 南都

　　第十一章 2007年春夏南都

　　萧郁父母葬在南都西山陵园里。这里背山靠海，是南都海拔最高的地方。
　　给父母上完坟后，他来到了山顶，向下俯瞰南都，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将近60年以前，父母南下来到这里，坎坷一生，抑郁而死。将近50以前，萧郁出生在这里，在高中的时候遇到梦中初恋李宁琪，而后落寞的去北京上学，一走就是17年。11年前，他又回到这里，娶了一生挚爱的李宁琪。四年后，带着李宁琪和女儿小米返回北京，过了三年的幸福生活。而后突生变故，他获牢狱之灾，李宁琪母女远走他乡。
　　这个说美也不怎么美，说故乡也不是故乡，说热爱也不那么热爱，弄得他满身疮痍的江南小城，怎么会如此让他牵肠挂肚？
　　如今他又回来了。
　　萧郁自问，自己真是来寻仇的吗？自己真是来报复左向南的吗？自己真是南都的基督山伯爵吗？
　　看着脚下一直延伸到海边这片土地，他脑海里涌现出一副像古战场一样惨烈的画面，一队由萧郁带领的白衣白甲的人群，与一队由左向南带领的黑衣黑甲的队伍，各自高举大刀长矛，扭在一起疯狂厮杀。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最后，萧郁的获胜，左向南的首级被挂在南都的城墙上。
　　萧郁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尽管他有获胜的把握。
　　“自己到底为什么回来？自己到底要干什么？”萧郁一次又一次的自问。
　　他不由自主的朝父母的坟头望去。他想问问父亲，他当年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这片原来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土地？记忆中的父亲，在这里只有坎坷、尴尬和压抑。是这片土地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这片土地？
　　忽然，他有点醒悟了，他要在这里做成一件事。一件足以让父母心安、让李宁琪母女心安的事。一件足以让邪恶的人汗颜、羞耻、百身难赎的事。
　　萧郁的大脑像电脑一样开始梳理各种信息。
　　大思路马上就有了：寻找一块优质资源，创造一种新的商业模式，联合石天和王仲文，以收购的方式拯救已经ST的向南医疗。
　　同时，要引导左向南对向南医疗实施自救。这场自救会诱导出左向南的全部资金。这场自救要诱导他运行同一资源，甚至采用同一商业模式。
　　萧郁要和左向南在南都展开巅峰对决。
　　萧郁要和左向南正面角逐，用“阳谋”战胜阴谋。
　　寻找双方都要运行的优质资产谈何容易？
　　这一资源一定要在南都！否则，刚才的策划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
　　萧郁已经清楚自己下步该做什么了。
　　他开始下山。

　　萧郁开着北京213吉普在南都的大街上转悠，因为车是厦门牌照，并没有引起注意。
　　厦门和南都相隔只有50公里。南都有钱人都在厦门买房。在南都做生意，挣着小城市的钱。住在厦门，享受大城市的生活。买车也是挂厦门的牌照，为的是进出厦门方便。
　　萧郁来到南都原来警备区的大院外，虽然门牌已经换成南都军分区，但还是庄严、肃穆的模样。他坐在车里一个多小时没有动窝。他要悄悄的看看老岳父和老岳母。他们已经七十开外了，女儿远在海外，不知道他们现在生活的好不好。
　　萧郁知道现在还不是进去相认的时候。他只有等，远远的看他们一眼也好。
　　两个老人终于出现了。老岳父的腰板还是直挺，精神矍铄。老岳母还是慈眉善目，走路一点也不费劲。
　　萧郁虽然心疼，但看到两人神情怡然，他的心好受了很多。

　　上午十点多，萧郁来到向南大厦对面的星巴克，要了一杯冰拿铁，一个人慢慢的斟酌起来。
　　向南大厦已经有点老旧了，玻璃幕墙有一片片的油渍，间隔幕墙的瓷砖也有些斑驳。但这里还是南都最高的建筑之一。还是南都财富的象征。
　　从西山陵园下来之后，萧郁已经不那么感慨了。向南大厦易主的日子不会太遥远了。对此，他信心十足。
　　他在想，是什么让他和左向南走到今天这一步？自从被带去巴彦托海之后，萧郁无数次想寻找这个答案。这么多年来，他有点想明白了：是富人的优越感对平民的歧视。左向南受不了出身差的萧郁在事业上超过他；是男人对女人占有欲引起的妒火。左向南受不了少年的竞争者得到李宁琪，尽管他和李宁琪已成路人，尽管李宁琪已经半老徐娘了；是老大对马仔背叛的仇视。左向南受不了萧郁那样的离开，让他这个南都首富毫无颜面。

　　喝着咖啡的萧郁想起了他和左向南第三次交集的情景。

　　萧郁北大数学系毕业后，听从女友的建议，顺利考上了同校经济系硕士研究生。经过三年苦读，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毕业后经导师推荐，顺利的进入大部委。人事部门认为他有一定的理论功底，就把他分配到部属调研部门工作。
　　一切按照女友安排的计划进行。
　　可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萧郁却提出分手，原因很简单，他说他受不了女友一家人对自己父母的歧视。
　　父母千里迢迢的从南都来北京拜会亲家，竟然只在亲家家里呆了10分钟，喝了一杯白开水。就在这十分钟里，女友的母亲还不断的拿着拖把拖地，还特意拖那块萧郁父母踩过的地方。当天的午饭是在北大西门外、离女友家住的教授搂不远的小餐厅吃的，买单的却是萧郁。吃完饭，女友的父母就挥手告别了，也没有问他父母晚上住哪？在北京呆几天。
　　萧郁非常愤怒！
　　虽然女友的父亲是他的硕士导师，但对他一家的为人，他真的不敢恭维。他和女友没有自己的住房，说好了结婚后就住女友家。一想到他要像一个小媳妇一样被她们一家人呼来喝去的，他就恐惧了。所以，他坚决提出分手，就算女友威胁说教授父亲会动用一切力量把他赶出大部委，他也在所不惜。
　　女友除了当面甩了他一耳光，在部委大门口骂他“陈世美”外，对他毫无办法。她的教授父亲顾忌自己的脸面也没有出手。
　　萧郁终于安全渡过了和女友的分手关。

　　从那以后，他没再有过女朋友。有时候，热心的朋友、同事会给他介绍，但他都拒绝了。
　　他知道，他自己不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想起高中的梦中恋人，他觉得他能等，等一个像李宁琪那样的女人。
　　这一等，就是十年。

　　没有了女友教授父亲的支持，萧郁等于失去了靠山。
　　他在部委调研部门一呆就是十年。
　　大部委是个工业综合部门，下边有各个行业局委办和行业协会。调研部门的任务就是对这些行业进行分析研究，为部委甚至国家决策提供参考意见。
　　前五年，萧郁和部门的同事跑遍全国各地，对中国所有工业门类进行了详尽的调研，写出的调研报告几乎塞满了办公室一面墙的文件柜。这些调研报告，有很多都浸透着萧郁的心血。这是他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才弄出来的。
　　部委就是部委，机关就是机关。永远改不了论资排辈的传统。当萧郁的报告变成铅字或送审、或成册、或见报、或出书的时候，萧郁的名字永远排在一大溜作者名单的最后。前边是司长、副司长、处长、副处长，甚至还有部长、副部长。真是见者有份。凡是参与过的，只要职级比萧郁高，哪怕是只提过一条意见、改过一个错别字的人，都可以成为作者且排在萧郁前面。
　　这是部委的顽疾。谁也不能有怨言，谁有怨言就是拿着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在这个部门工作了十年的萧郁，十年没有怨言的萧郁，也没有看到政治前途的曙光。
　　同年进部委的同窗、同事有的已经晋升副司了，后来的学弟学妹也有的在权力部门做处长、副处长了，萧郁只得了个处级调研员的职位。除了带着部门的年轻人出差、写报告，没有任何固定的下属。这个职位纯属安慰性质的。
　　萧郁很无奈。但他仍然还是毫无怨言，仍然孜孜不倦的奉献他七年寒窗、十年奔波所积累的知识。
　　他坚信自己会厚积薄发，终有破茧而出的那一天。
　　多年部委机关的浸润，他学会了曲线救国。不知从哪年起，他开始在全国各大经济和专业报刊发表署名文章，也陆续出版了多部专著，署名是他自己。
　　他开始在国家机关各部委中崭露头角。
　　终于，在萧郁进部委工作的第十个年头，一位副部长要下基层调研，点名要他同去。这位副部长姓王，也是北大经济系毕业。刚过几个月，中央级的一个机构为起草一个文件借调他一个月。有些部委、协会举办的研讨会，也开始邀请他做专题报告。
　　对于萧郁自己署名发表文章、出版专著，有的司长、副司长，处长、副处长恨的牙根痒痒。但他们毫无办法，只能把他摁在调研部门，轻易不让他出头。
　　对自己的前程，萧郁已经越来越明晰了。留在机关，无论级别多高，他可能要永远爬格子，替别人做嫁衣。下派到地方施展政治抱负，看起来也非常渺茫。
　　必须寻找一个机会跳出去，出去是个天。
　　萧郁蛰伏着。

　　一九九六年夏天，机会终于来了。

　　这天中午，萧郁像往常一样要去机关食堂吃饭。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还以为是哪个同事，可回头一看，竟然是左向南。
　　萧郁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亲热的捶了一下他胸脯，激动的说：“向南，你这家伙，怎么会是你啊。”
　　看到萧郁亲热的举动，左向南犹豫了一下，也情不自禁的把萧郁抱住：“多少年不见了啊？十好几年了吧？只听说你在部委工作，没想到你在这个大部委啊。牛逼！”
　　“牛逼啥啊，这个部委看大门的都在编。哈哈。”萧郁开了一句玩笑，接着又问：“你怎么来了？不会特意来找我的吧？”
　　“还真不是，这不来跑上市。”
　　“上市？听说你都是南都的首富了。挣钱没够啊，还要上市啊。”
　　“嗨，挣小钱，哪有你国家大部委政府官员风光啊。相当于国家领导人。”左向南也开了句玩笑。
　　“风光啥啊，我在调研部门，清水衙门。”
　　“对了，你和你们下边的医疗器械协会的人熟吧？”
　　“熟啊，经常和他们一起出去调研。”
　　“太好了。我可找到正主了。”左向南打心眼里高兴。
　　他看见萧郁拿着饭盒，就问：“你这是要去吃饭啊？走走走，咱出去吃。好好聚聚。你下午不上班没事吧？”
　　萧郁在机关已经是老油条了，只要没有重要的会议，编个理由不上班是熟练活。
　　他笑着说：“当然要聚聚啊，我请你。大饭店我请不起，我们门口的小馆子随便你点。”
　　“走走走。谁请谁都一样，吃什么不重要。”左向南拉起萧郁往外走。
　　两人勾肩搭背，真的像多年不见的发小。
　　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归罪于少不更事。
　　成年后的两个发小，有什么可解不开的？当时，萧郁这么想，左向南也这么想。

　　刚一出门，一辆奥迪A6就开过来。
　　左向南打开车门，把萧郁推进去。萧郁愕然中，左向南跟司机说：“去办事处。”
　　奥迪就无声无响的开走了。

　　车在铜锣巷一个不显眼的四合院停下来。
　　萧郁还在懵懂之中，奥迪司机已经拥着他进院了。
　　其实院也不大，是一个有厢房的两进院。这在老北京，也就是普通人家。但左向南把这地当做自己的办事处，还是有想法的。这里有景有品有念想。至于说吃嘛，只要有钱，吃什么没有啊？这里地方又隐蔽，低调的官员和商人喜欢。
　　刚在东厢房坐下，左向南就吩咐司机：“先弄点凉菜，我们先喝着。”
　　萧郁走出厢房，在四合院走了一圈，用自嘲的口气说：“好你个左向南，我在北京混了17年，到现在还住单身宿舍呢。你这就弄了个四合院？”
　　“嘿嘿，租的，租的。为了上市，在北京弄了个办事处。”
　　“这地，我一辈子都不敢想。”
　　“你们国家官员，整个北京城、整个中国都是你们的。这算啥啊。”
　　“哈哈哈。”萧郁不知道说啥，只能笑。

　　凉菜很快就上了来了。两人开始寒暄。各自说了自己的大概情况。萧郁一直单身，住单身宿舍，出了几本书。左向南已婚，有个男孩，事业有成。在准备医疗器械公司上市。
　　热菜开始上，酒越喝越多。
　　慢慢的话题集中在左向南的医疗器械公司上市的事上了。
　　“前几年，我和一个美国的同学投资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做一次性注射器。结果，销路大好。我没想到，这是中国注射器替代产品。好多人鼓励我上市，说上市后，可以引进研发更多医疗器械的替代产品。还说让我成为中国的医疗器械大王。”也可能酒的原因，左向南有点梦的感觉了。
　　“你选的产品不错，是中国的替代产品。”萧郁对这个行业很熟。
　　“可我跑省里，他们说我的企业不够大，不可能上市，他们要支持大企业。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父亲和岳父也出不上力。我这着急啊。”
　　“上市除了省里，还可以行业推荐啊。”萧郁显然对上市也很熟悉。
　　“对啊，我这不来北京了吗？”左向南举杯跟萧郁碰杯。
　　“找过协会了吗？他们应该很支持啊。现在各行业都在忙上市，正愁找不到资源啊。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我的公司规模、盈利能力没有问题。但还没有股改、还没有规范，所以要等三年才能上市。这不，我想到部里找找，结果遇见你了。真巧。”
　　“奥，我明白了。你们连股改也没做啊？怪不得。人家说的没错，你确实还要等三年。”
　　“还要等三年啊？”左向南有点懵了。
　　“你要是不抓紧，三年也够呛。你得找个得力的券商全程辅导，找个懂行的人全程操作。凭你自己瞎弄，不要说三年，五年你也上不去。”萧郁是真诚的建议。
　　“这么复杂啊？”
　　“当然。这个我懂。给你讲啊，上市四个要素，产权清晰，治理结构完备，管理规范，盈利可观。”
　　“这，这，他们没跟我说啊。他们就说找行业协会推荐，基本就可以了。”
　　“那不可能。没有这四个条件，谁说也不好使。这是法规啊。”
　　“那怎么办啊？”
　　“这事急不得。而且，晚上未必就不好。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中国经济至少还要快速发展10年，中国股市一路上扬是肯定的。你的公司再有三年发展，规模更大，盈利更多。晚上几年说不定融资是现在的几倍。”萧郁说的话让左向南佩服的不得了。
　　“我嘛，在北京能帮上你的忙。现在我的同学遍布各大部委，都是司处级了。我们有个北大同学联谊会，因为我在部里是闲差，所以他们让我担任这个联谊会的秘书长。哪个部委咱都能说上话。”
　　左向南一听，眼睛都亮了。
　　萧郁继续说：“你没听说吗？衙门好进，小鬼难缠。说实话，你不搞定这些司处长，想办成事门也没有。我嘛，帮你搞定这些个小鬼。”
　　左向南高兴的伸过手来直排萧郁的肩膀，举起杯：“来，干了。你不帮我谁帮我？！按照现在北京人的说法，咱俩是发小。”
　　两人痛快的干了。
　　萧郁又给左向南出主意：“也不能不急，现在就开始弄。你自己肯定不行。你得找个高手，得组建个班子。”
　　“就你了，你来帮我。”左向南脱口而出。
　　“我... ...，”
　　“对。你回南都帮我。”左向南给萧郁倒上酒，接着又说：“你看啊，你在北京十年，还住单身宿舍，可以说一无所有吧？我是说在经济上。你的工资也就几千块吧？有没有五千？在北京花销这么大，估计一个月也剩不下多少。仕途嘛，你也没有什么后台，估计司局级到头了。听说北京司局级连个专车也没有，整天坐班车上班。我说的对吧？”
　　萧郁无言以对，自己端杯把酒干了。
　　“我给你年薪30万，每月两万五，一年等于你现在的五年。”
　　“去南都后，房子和车子给你备好。南都的朗园是我开发的，绝对无敌海景房，你随便挑。车嘛？奥迪A6怎么样？”
　　看萧郁不吱声，左向南又加码：“公司上市之后，我给你1000万。足够让你下半一辈子生活无忧。”
　　“萧叔叔和阿姨都老了，他们就你一个儿子，你得回去照顾他们。你回去不是两全其美吗？”
　　萧郁还是不吱声，只是默默的喝酒。
　　左向南把手一拍，提高嗓音：“告诉你个事，你保证答应我。”
　　见萧郁终于抬头期待的看着他，他有点歉意的说：“还记得李宁琪吗？”
　　“怎么会不记得。”萧郁的声音暗淡下来。
　　“你别记仇好不好。那时候我小，不懂事。知道你喜欢她，还... …，”左向南自己干了一杯。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结婚？”萧郁有点恼怒的表情。
　　“人家不跟我结啊。我去美国读MBA之前就跟她说了，回国就跟她结婚。可谁知道，我回来后，她已经结婚有孩子了。不过，那时候，她确实已经离了。你知道，我父母不会同意我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结婚的。所以... ...。”左向南开始撒谎，生意场造就的他，说谎也不脸红了。
　　萧郁的脸色逐渐平和下来。
　　左向南继续用李宁琪说服萧郁：“李宁琪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他父母家。你到现在也没有结婚，我知道你一直想着她。多好啊，你回去和她结婚，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结婚了，我心里多少能好受点，对你对她的内疚也会少多了。你看多好啊，我们可以尽弃前嫌，和好如初，一起干点大事。”
　　左向南这些话是心里话，当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说着说着，他嗓音有些哽咽了。
　　萧郁心动了。
　　他终于可以去追求少年时代的梦中恋人了。
　　他也被左向南的真诚感动了。
　　他把桌上的两个茶杯摆在面前，倒上满满两大杯酒，一杯递给左向南，一杯自己端起来，站起来说：“向南，你说服我了。但我有个条件。”
　　左向南也端杯站了起来：“你说。”
　　他现在是心急如焚。为了自己的公司上市，不要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他也会答应。生意场上也教会他，只要能促成生意，先把条件答应下来再说。
　　“我只做到你的公司上市。上市后，你得给我你刚才说的那1000万。我要带李宁琪回北京，我要自己做生意。”萧郁盯着左向南的眼睛，话说的很清楚。
　　左向南把一大杯酒一口干了：“没问题。”把空杯子亮给萧郁看。
　　萧郁也把一大杯酒一口干了。
　　当天，两人喝的酩酊大醉。

　　左向南的向南医疗器械公司上市工作很顺利的按部就班的推进。
　　虽然萧郁没有做过证券实务工作，但他见多识广，理论知识足够，知道工作顺序，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知道哪些工作该去找谁。他先找北京的同学推荐了券商、律师、会计师，有这些中介机构帮忙，效率就高多了。他又在向南集团内部用矬子里头拔将军的方式，选拔了一些有学历、有经验的年轻人，组成集团的上市办。那时候，左向南全力以赴支持，对萧郁也是言听计从。集团内部上下一心，把公司上市作为三年规划的重点任务。很快，股改完成，三权分立的管理架构搭配起来，财务制度等逐步完善。由于一次性注射器市场火爆，向南医疗盈利以每年40%的速度增长。
　　三年过去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郁在三年的时间里，确实是厚积薄发，把自己多年的积累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让左向南这个生意场的老手都刮目相看，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开始嫉妒萧郁的能力了。

　　上报材料后，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就是这个小插曲，使左向南起了要长期压制萧郁的念头。

　　上市主管部门以左向南资产来源有问题，把向南医疗的上市搁置起来。
　　左向南很着急，催促萧郁去北京找人，花大钱也要解决掉。
　　他嘱咐萧郁：“别怕花钱，几十上百万的都行。就差这一哆嗦了。”
　　萧郁想了想，胸有成竹的说：“我知道找谁了。不用花钱，顶多一顿饭钱。咱俩一起去北京。”

　　左向南半信半疑的和萧郁来到北京。
　　他们一下飞机，萧郁就嘱咐司机去金融街。
　　原来，三年多前，萧郁还在部委工作时，提名要他参加考察的那位王姓副部长，已经升任国家证券主管部门主要领导。萧郁让这个部门的同学找到他，没想到王姓领导很痛快答应见面谈。
　　萧郁和左向南在秘书的带领下，进到一间会议室，秘书倒上茶水，说了句领导马上就过来，就出去了。
　　王姓领导很快就来到会议室。
　　萧郁马上起身握手：“老领导，老学兄，还认识我吧，萧郁。”
　　王姓领导很热情，拍着萧郁的肩膀说：“大理论家，怎么不见你出书了啊？当年调研完，我就想把你弄到部办公厅，可后来听说你辞职了。真是可惜。怎么，现在在哪发财啊？”
　　萧郁拱手作揖：“领导真能拿我开心。这不，在帮一个哥们的公司做上市嘛。”说完拉过左向南介绍。
　　王姓领导接过左向南的名片看了一眼，并没有和左向南握手，摆摆手，用公事公办的官腔说：“什么事，坐下说。”
　　左向南态度很尴尬，心里有点凉飕飕的。但他还是态度谦卑的把报审材料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王姓领导很认真的听完，并没有理睬左向南，而是转头问萧郁：“跟司里处里沟通过吗？”
　　“部里的反馈意见是发给券商的。我们怕把事情弄复杂了反而不好办了。这不先来请教领导。”萧郁说了实话。
　　部委的司处级才不着急来，屁大的事情会来回反复很长时间，这个萧郁懂。
　　王姓领导恢复了笑容，又开起了玩笑：“想不到出去这几年学油了啊。早先你像个大学者，不苟言笑的。”
　　“领导又拿我开涮。”萧郁又拱手作揖。
　　王姓领导脸色又严肃起来：“这样吧，你们晚上和处里沟通一下。不要叫司里的领导了，他们都比较忙。就让部里你那个同学组织。晚上我还有点事，不过，我会晚点到场。”
　　“太好了，谢谢你啊，老领导。”萧郁赶紧站起来作揖。
　　王姓领导站起来握了一下萧郁的手：“那就晚上见。”然后朝左向南点点头就走了。

　　从部里出来，萧郁察觉到左向南不太高兴，就宽解他：“咳，这些官员都这样，对陌生人都很冷漠。别放心上。”
　　左向南恨恨的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萧郁也不高兴了：“向南，别这么说人家。人家不是要帮咱嘛。”
　　两人都不吱声了。

　　晚宴安排在人民大会堂。
　　人民大会堂西侧的餐厅，如果没有会议的话，会接待一些社会散客，但必须是部委介绍。餐厅装修很差，菜品也一般。但由于地位特殊，价格也死贵。
　　处里包括处长去了6个人。加上萧郁、左向南和萧郁的同学9个人。
　　菜是粤菜，酒是干白。
　　不知是因为不熟，还是因为部领导要来，处里的人都拘着。不喝酒，也很少说话。
　　左向南看场面冷淡，加上下午有点不高兴，也不喝酒，也不说话。
　　怕冷场，萧郁和他的同学像唱双簧一样，天南地北的瞎聊，没谈一句关于向南医疗上市的事。萧郁的同学告诉他，部领导说的沟通，就是热络热络，熟悉熟悉。部里反馈的意见，说事也是事，说不是事也就不是事。部领导一说话，他们很快就会过。
　　萧郁情绪丝毫没受影响，他知道只要王姓领导一出场，场面马上就会翻转。他一圈一圈的敬酒，别人不喝，他也整杯的干。
　　他要感动上帝。
　　干到第五圈，王姓领导来了。
　　大家纷纷起立，萧郁带头鼓掌，领导摆手。
　　王姓领导看左向南坐主陪，萧郁坐在副主陪，也没理大家让他去主宾座的茬，一屁股坐在萧郁旁边的位置。接着挥手示意大家就坐。
　　马上有人过来换碟子换碗。
　　萧郁歉意的说：“老领导，老学兄，你看我们没等你，罪过，罪过。你看你想吃点啥，咱重新点。”
　　王姓领导还是一挥手：“老学弟说啥哪，我刚赶了一场了。为了赶你这场，饭也没吃。”他巡视了一下桌子上的菜，又说：“我看你们有佛跳墙，给我来一碗垫吧垫吧。”
　　佛跳墙上来，只听见勺子碰碗和喝汤的声音，大家鸦雀无声的在等着。
　　终于，王姓领导用纸巾一抹嘴，端起酒杯，说：“我还要回家看文件，就喝三杯。”
　　然后，他拍了拍萧郁的肩膀对大家说：“这是我的老学弟，经济理论专家。要不是嫌衙门饷银少，也不会下海。这样的学者型企业家我们应该支持。实业救国仍然不过时。”说完起立和萧郁碰杯，一口干了。
　　大家纷纷起立干杯。
　　看见大家坐定，王姓领导把萧郁的经历和写的书简单介绍后，鼓励在座的年轻人多读书、多修养，向萧郁学习，云云。
　　第二杯，领导并没有站起来，大意是鼓励民营企业进入资本市场，预祝向南医疗早日上市。
　　大家又集体干杯。
　　第三杯酒，领导祝部里的同事，鼓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云云。
　　然后，领导和萧郁握手，走人。
　　领导一走，场面立即活跃起来，大家开始相互敬酒，称兄道弟，热闹非凡。
　　左向南也喝了很多。
　　最后，人民大会堂西侧餐厅的干白没了。大家才散场。

　　在萧郁和左向南送萧郁同学回家路上，萧郁同学说：“萧郁，你好大的面子。部领导很少出席企业宴请，这些处里的小年轻平时连部领导的面都见不上，更不用说喝酒了。你这事成了。明天处里就会把材料报上去审批，你们很快就过会。我保证！”
　　萧郁和左向南相互拍手。
　　他们是真高兴。也值得高兴。

　　这一天，左向南没有睡着。一天之内，从南都出发去厦门机场，从机场飞北京，从下飞机到部里，从部里到晚宴，总共七个小时，萧郁就这么把他看成天大的事解决了？！原本他说花几十上百万的钱，萧郁一顿饭就解决了？！
　　左向南彻底的醒悟了，他这个发小能量太大了。如果他回北京做生意，很快就会超过自己。将来南都赫赫有名的将不再是他左向南，而是这个地委大院小平房出去的萧郁。
　　绝不会让它发生。左向南暗下决心。

　　从北京回到南都的第二天，萧郁来到左向南的办公室，平静的告诉他，按照约定，他已经完成公司上市，他要辞职回北京，他想自己做生意，希望左向南把原先承诺的1000万打给他。
　　说着，把一张写着银行卡卡号的纸片放在左向南的桌上。
　　左向南开始装傻：“1000万？什么1000万，我怎么不记得了？”
　　萧郁很平静的说：“你应该记得，你承诺过的。而且，这次上市后，这一千万还不到你上市融资规模的百分之一。你应该知道，按照行规，我应该收的更多。”
　　左向南不说一千万的事了。他开始描绘公司的前景，说的天花乱坠。最后说：“到那时，甭说一千万，五千万、一个亿我都给你。”
　　萧郁还是很平静的说：“你现在连承诺的一千万都不给，一个亿？你自己信吗？我只要你承诺的一千万，就现在。”
　　“我还是觉得咱俩联手能办更大的事，你还是留下吧。要不我给你这1000万，但你得答应我留下。你的年薪也提高到五十万。算了，按照上市公司最高的，100万。这样总行了吧？你去北京做生意也未必挣这么多啊”左向南意思很明确，他就是不愿意萧郁出去做生意。
　　“不行，我就要你承诺的一千万。我跟李宁琪说好了。我要带她和孩子一起去北京，我要自己做生意，自己当老板。”
　　一听李宁琪，左向南脸更黑了，他拿起一份文件哗啦啦的翻着，一边翻一边不耐烦的说：“你再考虑考虑，好好考虑考虑。”
　　他开始耍赖了。
　　萧郁转身就走出他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萧郁的助理呈送给左向南一份密封的文件。文件封面手写着“绝密”和“呈董事长阅示”的字样。
　　左向南打开一看，是一份电脑打印的信笺和几页财务报表。最后一张是手写的借条，借款人是萧郁，借款金额1000万人民币，借款期限是五十年，借款利息是人民银行规定的活期存款利息。借条上特别注明，不可撤销之约定：到期一次性还本付息。
　　信笺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这样写着：
　　财务报表是券商给我的，指出财务造假。这种事在上市过程中比比皆是，手一抬就过去了。如果没人举报，主管机关也很难发现。但这个材料一旦到了他们手里，上市就会泡汤。就算整改，后续什么时候再上也很难说。
　　如果你不兑现原来的承诺，我分分钟钟就会拿起电话，向南医疗的上市就会暂停！
　　借条上必须亲笔签上：已经收到该借条，还有您的大名！
　　1000万借款，请今天之内打入我给你的账户。
　　请您的助理把密封好的、您签过字的借条给我。

　　左向南颓然坐在沙发上发愣。
　　他真的小看萧郁了！这个从地委大院小平房出去的傻小子竟然做的滴水不漏。还50年的期限？50年他们都死好几回了！还人民银行同期存款利息？现在的高利贷是存款利息的好几十倍。还不可撤销的到期还本付息？这50年内，连他的儿子都不能过问！
　　原来左向南想，即便是把说好的一千万打给萧郁，他也要用诈骗、贪污、职务侵占等罪名报警，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是有准备的！有预谋的！”左向南怒火中火烧，他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朝地板上狠狠的摔了出去。

　　没过一小时，手机短信来了，萧郁收到了那1000万。
　　萧郁微笑着穿过办公大厅，微笑着离开向南大厦。

　　从那时到现在，他再也没有见过左向南。
　　从此，他们不仅又变成陌路人，还变成了仇人。

　　从向南大厦对面的星巴克出来，萧郁先后去向南集团的医疗器械、房地产项目转了转，这两个项目很快就被萧郁否定了。一次性注射器已经成了大路货，竞争异常激烈。延伸发展没有五年、八年的几乎不可能，到那时，ST向南已经OVER了。房地产也不行。房地产业集中度已经很高，想异军突起，没有千亿资金根本不可能。况且，国家已经开始限制房地产企业上市，连王仲文这样的通天人物也办不了。
　　从这两个项目转悠完，萧郁想去其它地方转转，看能不能找点灵感。突然，路边的一个工厂招牌吸引住他的阳光。
　　招牌的名字叫：向南罐头厂。
　　萧郁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左向南办的第一个实业项目。左向南做生意先从国际贸易起步，主要是出口当地农民种植的双孢菇。后来发现双孢菇罐头很受西方市场的青睐，他就借父亲和岳父的力量，强行低价收购了一家大集体性质的罐头厂。蘑菇罐头出口生意一下子火起来，他就顺势扩产，一举成全省规模最大的罐头厂之一。但好景不长，九十年代后期，蘑菇出口逐渐萎缩，罐头厂从此不再风光。
　　萧郁围着罐头厂转了两圈。他估摸着厂区占地大约200亩，厂房、办公楼、库房占去厂区的一大半，还有一块空地已经打上了水泥桩，看来原先准备扩产的。
　　厂区离市区很远，否则，左向南早就把它弄成房地产了。萧郁这样判断。

　　双胞蘑菇，双孢菇，白蘑菇... ...，萧郁不断的在心里念叨着。
　　他开车离开罐头厂，沿着公路漫无目的的转悠着，只见道路两旁的村庄，盖满了砖瓦结构的菇房。从小在南都长大的萧郁当然知道，这些菇房就是用来种植双孢菇的。
　　双胞蘑菇、双孢菇、白蘑菇... ...，萧郁一边念叨，一边停下车，进了村庄。
　　村庄里的农民住房的房前屋后，家家都有或大或小的菇房，原来南都农村家家户户都在种植蘑菇啊。
　　罐头厂、蘑菇出口、双孢菇，这是不是他要找的、与左向南联系在一起的共同资源？萧郁开始展开想象。

　　萧郁当天回到厦门后，连续几天没有出门。除了去花子的“花の味”吃了几顿饭，整天呆在家里上网查找有关双孢菇的资料。从起源到发展历史，从技术到市场，从菌种到种植，他能找的资料全部找出来了。最后，连中文带英文，连打印带手写，资料弄了几十页。
　　他对双孢菇有点着迷了，甚至忘了这是在找资源。

　　后来，他又开着213吉普，在南都和周边地区转悠了一个月。这次转悠他的目的性就很强了。进菇房，看料场，与菇农交谈，了解原材料和产品的流向，等等。
　　他越转悠，想法就越多。想法越多，就越想找个人交流交流。
　　他先想到了石天。石天倒是几乎两天一个电话。也没啥好说的，就是问候报平安。
　　萧郁自己摇摇头，石天除了懂点挖矿和房地产，对双孢菇肯定一问三不知。跟他没啥可交流的。
　　他突然想到了王仲文。对，王仲文毕竟是国际化大公司的大佬，他的视野、观点肯定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想到这，他把这些天查阅资料和实地考察的情况稍加整理，把形成的几个观点和相关支撑数据写在了一张纸上，怎么打这个电话，他心里就有数了。
　　事先，他先给王仲文发了个信息，说是可能电话时间很长，让王仲文有空的时候打过来。
　　晚上九点多，王仲文电话过来了。
　　拨通电话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对方在抽烟。
　　王仲文快人快语：“怎么样，老弟，我听石天说你在琢磨双孢菇？”
　　萧郁也就用不着再俗套了，他看着那张纸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电话那头的王仲文。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的“吧嗒”点火声，看来他又点上一支，又传来像叹气一样的吐烟声。
　　王仲文这才说：“听石天说在琢磨双孢菇后，我也简单浏览了一些资料。这是个小行业。”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我的看法是，这虽然是个小行业，工业化也刚起步，但是个好的开发点。小行业有小行业的好处。最大的好处是市场好操作，获得话语权不用费很大的劲。”
　　大佬就是大佬，说话一语中的。
　　王仲文没容萧郁继续说，马上建议：“你应该全国都转转，这样才能心中有数。这样吧，你印个名片，就写中天国际投资总部，头衔...头衔...，就写特聘高级顾问。你到哪个地方需要了，就提前给我说。我让公司给当地打电话安排。”
　　萧郁心中有数了，连声道谢。

　　后来，萧郁开着奔驰大G，从南疆开始北上，先浙江、后江苏，再从连云港往西，奔河南、奔陕西、奔甘肃，从甘肃又掉头往南，奔河北、奔山东。所有种植双孢菇的地方，他都跑遍了。有了在南都的经验，有了王仲文的支援，他考察的效率越来越高，重点也越来越突出。几乎所有形式的菇房，几乎所有的工厂化厂房，几乎所有的种植设备和模式，几乎所有的原材料和产品流向，他都收集齐了。
　　转悠了大半年，2007年年底，带着一大箱子装有各种打印、手写、图片等资料的萧郁，回到了北京。
　　方案已经成熟了。

　　在萧郁四处考察双孢菇期间，他接到王仲文的Email。
　　Email说，司勤在多伦多租住房子那个叫詹宁的房主就是李宁琪。母女俩2004年以投资移民的方式在加拿大入籍。现在的状况是詹宁居家不工作，小米在纽约大学哲学系读本科四年级。王仲文的Email还说，在加拿大，像詹宁和米歇尔这种情况的华裔很多。国内好多官员和商人也都把老婆孩子送到加拿大，母亲居家，孩子读书。所以，李宁琪母女不会引人注目，生活稳定。
　　接到王仲文的Email，萧郁百感交集。世界如此之大，可以让李宁琪母女多年渺无音讯。世界又如此之小，竟然让司勤和李宁琪母女住在同一屋檐下。
　　这就是命！
　　萧郁又面临选择，是司勤还是李宁琪母女？
　　经过这么多变故，本来理智的萧郁更加理智了。他决定暂时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中天国际收购石天矿业的案子还刚开始，司勤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影响全局。既然李宁琪母女的生活稳定，那自己就不急于露面。
　　说实话，萧郁自己也不知道他将以何种身份同时面对司勤和李宁琪母女。
　　司勤也经常有Email发过来。除了工作邮件，都是简短的留言。有时抱怨，有时抒情。前一封写着：“你都有过三个女人了，我也要在这里找俩。如果这俩不合适，我再回去找你。”后一封几乎紧跟着来了：“亲爱的老公，我可想你了。想你想的想不起来了。”几乎同时，电脑叮咚一声又过来一封：“亲爱的，我不会背叛你的，也不许你带着别的女人回咱家。下心我抽你。嘿嘿。”
　　对司勤的这些邮件，他都是用他的睿智予以一一化解。回复的情真意切，含义却模棱两可。
　　知道了李宁琪母女的情况后，他的回复更加小心翼翼。
　　但给王仲文回复Email的内容简单而明确：暂时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