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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柠味水果糖 ...

  •   汽车报废厂里自行车不多,车间外面只垒起一小堆,大多是按斤卖的破铜烂铁,陈错一个人在里面翻找了好久,终于从最底下拖出一架快要散架的、爬满了锈迹的自行车,脚踏板只剩下一根铁棒,传动链松松垮垮,车龙头的按铃也坏了。扶着车头走了一截,车轮没气,还嘎吱嘎吱响,陈错却忍不住高兴起来。这些他都会修。

      本来就是要报废的车,又没什么能用的零件,很便宜,几十块钱就能买到。陈错又去那堆自行车里挑挑捡捡,拆卸下一个声音清脆的按铃和一个老式脚踏板,给那架自行车抹油,安上传动链。厂里有专门的除锈剂,零件松动的地方就用螺丝拧起来,补好轮胎,打上气,推着走几步,最后再找来雪白的抹布从头擦到尾,一架结实又干净的自行车就弄好了。

      陈错一中午都在捣鼓这架车,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等他推着车回七号车间的时候工友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一架自行车对于报废车处理厂的工人门来说并不算什么,但陈错花钱买东西这件事很新奇。他是个顿顿吃榨菜配白米饭的人,对自己都抠搜得要命,工友们出去吃喝玩乐从来不参与,那辆破电瓶车的前灯坏了一个也舍不得修,突然从哪里搞来这么好一架自行车?

      “什么牌的自行车?瞧着真不赖。”李海啧啧称奇,“你就去搞这个了?一中午都不见人影。”

      “随便弄的,不是什么牌。”陈错把自行车停在自己放外套的架子边,难得看着李海的脸说了句话。他平时说话总是垂着头,闷着声,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一抬起头李海才发现他长得真的贼带劲,这感觉不只是五官的漂亮,还有一动起来就异样的鲜活,那双眼睛只要一盯着人,就好像能把什么东西给吸进去似的。

      怪不得十年前那个姓赵的自毁前途也要和他结婚,还巴巴地赔上巨款和一颗肾,如今这人都二十七了,还是个生不出孩子的beta,照样有alpha喜欢。

      “你家不是很远么?要自行车干啥?”李海跟他不熟,今天格外话多。他是这个厂里最小的,也是最机灵的,看陈错这反常样就知道他心情不赖,问问也没什么,要放以前他才不去热脸贴冷屁股。

      “有个孩子需要。”

      “你亲戚家的孩子?”李海拆下车门,哐地一声扔地上,扑起一层灰。

      陈错沉默片刻,闷闷地嗯了声。

      这时候正好王礼军进来,一打眼就看中那架被擦得银亮发白的自行车:“哟?谁的?”正要上手摸一摸,陈错突然从车底翻出来,急红了脸,低吼道:“别碰坏了!”

      车间里瞬间鸦雀无声,工友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王礼军和吃错药的陈错。王礼军讪讪地收回手,他脾气不算好,土生土长的依春城里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最不愿意受人欺负。这事儿他算是受了委屈,多名贵的车呀一碰就坏?可看着陈错那张红扑扑的脸,不知道是因为生了冻疮还是太着急了,王礼军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对不起,我马上把车停外边。”陈错匆匆跑过去,一边道歉一边把车往外推,王礼军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胳膊,真细,比omega的胳膊还要细,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骨头在硌手,这么高的个子却这么瘦,他根本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陈错。”

      “哎。”陈错知道自己理亏,应得不怎么硬气。

      “咱俩唠唠。”

      人群中的李海皱了皱眉,他知道王礼军又要犯浑,就扔下手里了剪切器跟着走出去。陈错蹲下把自行车和他的电瓶车一起锁了起来,站起来听王礼军说话,他比王礼军就矮那么两公分,但因为驼着背,感觉矮了好大一截,肩背也远远不如王礼军宽厚,两个人站在围墙下,寒风吹起陈错耳边的碎发,王礼军抬手摘下耳罩一下子框陈错冻红的耳朵上,李海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瞬间,陈错就把那厚实的耳罩摘下来,还给了王礼军。

      陈错背对着李海,他什么表情,说了什么李海看不见,也听不清楚,他只看见王礼军那坚硬深邃的脸慢慢融化了,一双虎狼一般的眼睛带着不甘与怜惜,他展开双臂想要抱住陈错,陈错却只是后退两步,朝他摇了摇头,随后转身对上了李海从门框边冒出来的脑袋。

      “……”

      王礼军显然也看见了李海,他整理好情绪,走上前拍了拍陈错的肩,先陈错一步进了车间。

      这一下午,王礼军显然比陈错更加沉默。

      陈错知道这一切因他而起,但他没办法去管。他不能接受王礼军的示好,他是已经结了婚的beta,和他纠缠不清只会败坏王礼军的名声。

      王礼军是个好人,但他是个烂人,只有烂泥般的后半生等着他过。

      欠赵卓山的那颗肾,他没法还,就只能一直亏欠。

      更何况,他也不喜欢王礼军。虽然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喜不喜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他没办法骗自己。

      今天陈错没有和王礼军一起加班,而是带着那架“如获新生”的自行车回了东岸筒子楼。把车锁好以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徘徊在今天早上那盏路灯下面,徘徊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好,被人看见那个高中生肯定会被说闲话,于是又沿着那条T字路的主干一直往前走。他记得十年前他读书那会儿是九点半下晚自习,现在已经十一点了,那个孩子还要走多久才能回来呢?

      走到T字弯的交界,陈错走到一块界碑边蹲坐下来,收起腿,尽量把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不让过路的人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都是回筒子楼的工人,带着一身的疲倦,根本不会注意到界碑后面还有一团瘦骨嶙峋的黑影。

      风呼呼地吹,陈错抱着那件校服夹绒内胆,慢慢将脸埋进那柔软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秀气的眉毛和结痂的前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多个眼熟的人经过,其中还有李家那个打了牌回来的omega太太。其实陈错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但他脖子上挂的那块绿观音他认识,以前赵卓山贴身带的,沾过血。

      “在这儿睡着会冻傻的。”陈错半梦半醒间听见一道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声音,并不熟悉,却也不算陌生,他潜意识追随这道温柔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打起了瞌睡。

      他被人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身上搭的衣服往下滑落,陈错下意识弯腰去捞,却被人抢先一步。

      “还给我!”陈错着急地伸手去抢,那人后退一步,陈错就这样莽撞地扑上去,正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对不起,说好是明天早上还我,那现在就还是你的。还给你,别生气。”尹殊看着陈错焦躁不安的神情一瞬间僵硬,以为是吓着他了,连忙把外套给他披上。

      这里路灯坏了,灯光很微弱,刚刚他听着英语听力路过这里,根本没发现界碑后面还有个人,低头换音频的时候无意间瞥到界碑后面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差点被吓一跳,凑近看原来是个人。

      还是个勉强算是认识的人。

      陈错弓着身抱着膝盖睡觉,因为太瘦,后颈的棘突像是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牛仔工服扣子没扣好,顺着望进去能看见一点青紫的伤痕。尹殊收回目光,又看向他额头上的痂,想起元旦那天菜市场的事,对这个男人又多了份同情。

      他本来就是多管闲事的性格,看见陈错这么睡在这里心里不是滋味,就想着把他叫醒。没想到他好像还有点起床气,要人哄,这可把尹殊难倒了。

      “不是……我……”陈错低着头,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可能真的是被冻傻了。他知道自己该把衣服还给尹殊了,但是他拒绝不了尹殊把衣服给他穿上。依春的冬天太冷了。

      尹殊想了想,拉开拉链把随身听放进书包里,打开书包的夹层,从里面摸出颗玻璃纸包好的水果糖。

      他把手摊开,修长的五指并不像他的脸那样白净细腻,他的手指很粗糙,指缝和指腹都覆着厚厚的茧。手心的水果糖很诱人,淡黄色的糖,玻璃纸折射出青调的光,那温柔的声线伴随着一团团温热的白雾,其实呼出来很快就消散不见,可陈错还是觉得脸上痒痒的,好像被一下一下地扑打着。

      “青柠味的,可能没有那么甜。凑合凑合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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