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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司丞 ...

  •   吃过饭,谢泽和齐旭廷一起站起来说想去接应一下魏恒三人,丁杭惦记着家中老父,也便向方谨初告辞,苏芩芳手头还有些没处理完的事想赶着做了,和魏钧招呼了一声借了个院子就匆匆过去了,最后除了方魏二人,就只剩下了慢了一步的卢静城。

      这一晚,卢静城虽被苏芩芳强拉着过来一起和他们吃了这一顿饭,可全程一句话都没说,颇有些食不知味。等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过略慢了一步,屋中就只剩下了他和方谨初、魏钧三人,顿时就愣在当场,颇有些手足无措。

      这几日他被“抓壮丁”和众人一起昏天黑地忙了一场,原先的那种尴尬别扭已经好了很多,可还是不能就这么放下过往的一切和方谨初如常相处,别说是他,就连苏芩芳曲正杰如今也很少对方谨初直呼“惠宁”了,何况是他这个横着国仇家恨的异国之人。

      桌上的残羹剩肴已被仆人们撤去,卢静城低着头,视线集中在桌面的一条木纹上,嘴唇嚅动了几次,终究未能出声。片刻后,他听见方谨初柔和的声音:“静城,我能这样叫你吗?”

      卢静城连忙站起来,慌乱地点头,低头拱手:“陛下言重,臣不敢当。”

      方谨初忙道:“你别这样,我并不想难为你,我……你先坐下来,咱们说会话。”

      他此时脖颈有些僵硬,脑中发沉,思维不像平常那么敏捷,揉着脖子想了一阵,才慢慢道:“静城,你恨我吗?”

      他见卢静城刚稍缓和的表情又开始慌乱,差点要往地上跪,连忙伸手止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手扶着卢静城的肩,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我的父亲,是北靖的安亲王,我被踏莎营收养,只是个意外,虽然我五岁就去了西宁,但我一直都记得我是谁。”

      卢静城避开他的视线,轻轻答道:“臣知道。”

      “是我利用了你和高公子,帮着芩芳给大哥传递的消息,也是我泄露了定国公的军情部署,最终害死了你的父亲。”

      “臣……我知道。”

      魏钧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听到此处不禁皱眉,开口道:“陛下……”

      方谨初朝他摆手,一径说了下去:“静城,你想回西宁吗?”

      卢静城震惊抬头,对方神情坦荡,目光清澈,没有猜疑,没有嫌恶,更加没有愧疚。

      半晌,他重新垂下目光,语气带上了惨淡:“谢陛下隆恩,只是臣在西宁已经别无牵挂,臣既已投降了北靖,便没有了在西宁的容身之地,还请陛下开恩,容臣长居北靖,臣愿为陛下牛马,报答陛下活命的恩德。”

      方谨初从他话中听出了无限的凄凉,心中暗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又道:“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肃州,虽然你不能再做公府少爷,但肃州是在我们的掌握中,非常安全,以后主事的就是刚刚和你一起吃饭的齐老将军,他会照顾你的,你可愿意?”

      这回,卢静城沉默了更久,就在方谨初以为他这是默认了,准备扬声唤人的时候,突然听见他突兀地开口:“陛下,臣斗胆……您能不能告诉臣,如果臣想留在北靖,您准备怎么安排臣?”

      听他问出这句话,魏钧扬了扬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方谨初也松了口气,换了口吻:“朕以为,经过了这几天,你已经明白了朕的意思。”

      “臣愚昧,能否请陛下明示?”卢静城不觉坐直了身子,声音也开始紧张。

      “静城,朕知道,你是身在泥淖,心怀锦绣之人,你并不像当初你爹说的那般软弱无能,只是你的才华,并不在战场,却在书本笔墨之间,当初在肃州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但是现在,朕不妨提前告诉你,等朕把朝堂安顿下来,便要着手兴建学宫,广纳贤才,以仁德教化万民,从根子上改变如今穷兵黩武的风气。如果你愿意留下来,朕准备先让你去国子监,从司丞做起,品级不高,不过正好可以饱览群书,等到明年秋闱开新科,你先跟着司业祭酒他们练练手,后面慢慢再说。”

      此时夜已深,魏钧身边的人训练有素,一见这边的势头不待主子吩咐就自动撤得远远的,待方谨初说完这番话之后,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屋中几人细弱的呼吸,两个悠长,一个急促。

      卢静城口干舌燥,满脸的不可置信,方谨初会任用他在他意想之中,可朝廷制科取士是何等重要的事,他若真像方谨初所言,以司丞的身份参与了科考主持,回头选出来的进士都得尊称他一句“老师”!他以为方谨初只是想让他当个管理民政的小官,万没料想到方谨初敢让他涉足这件关乎北靖国运的事务。

      “你……我一个西宁降臣,你如何信得过我?”

      “当初在肃州,你又为何那么相信我?”

      “我……可这……”这不是一回事啊?

      “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又不是你,我如何不能相信你?”

      “……”

      话说到此处,卢静城再没言语,怔愣了半晌,忽然仰头,颊上滑落两行清泪,滚落在他的领口,洇出一片水迹。末了,他对着方谨初五体投地地跪下来,行了跪拜大礼。

      “臣谢主隆恩!”

      方谨初坦然受之,等他抬起头来,方缓缓走到他身边,拉他起来,然后道:“静城,你当知道,我让你做国子监司丞,绝非为了弥补或者报答你什么,只是认为你能做好,且符合你一贯的志向。”

      卢静城目光闪动着温润的光:“我知,谢谢你能懂我。”

      他似是卸下了持续多年的重负,刚流过泪的眼眶还泛着红,目中却有无限欣悦之意,方谨初也陪着他唏嘘不已。虽然两人不可能一下子恢复当初的关系,可当初方谨初本就戴着一副假面,卢静城亦天真无知。如今这才算是彻底各自卸下面具,越过了两军相争,越过了尔虞我诈,越过曾被践踏的鲜血和情谊,第一次坦诚相见。

      而当初总是在这二人左右,把他们皆引为知己的那位别驾公子,却早已喋血城头,九泉魂消。

      魏钧在旁边看完了这一切,神色亦有些复杂,他踱到两人身边,低沉地开口,嗓音醇厚:“陛下,天色不早,不如便让卢公子在府里歇下吧,明天咱们还得继续忙呢。”

      方谨初退后一步,和魏钧并排站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地拭掉了眼角的一滴泪水,答道:“好,这儿是大哥的地方,大哥做主便好。”

      魏钧眉心微蹙,侧目看他一眼,然后扬声唤了人进来,吩咐好生招待卢公子,待卢静城告辞离去后,屋里重新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方谨初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忽然就觉得这屋里有点空。当安亲王府彻底改为宣宁郡王府后,魏钧并没有依制住到正屋去,而是把安亲王住过的正屋、王妃的福禧堂和方谨初小时候的院子都封存了起来,只叫人每日仔细打扫,轻易不许人踏足,自己只住了西路第二进的院子。

      方谨初来看过一次之后,内心十分感慨,在父母的故居前又落了一回泪,然后和魏钧说不必如此,人事变迁乃是人间正理,他既已归来,便不会一直沉溺于过去,顺其自然为好。

      当时魏钧正在埋头和那堆奏折奋战,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称道,就当是臣为陛下随时驾幸做的准备吧。

      方谨初哽了哽,没再说什么,随他去了。

      起先安亲王府刚落成的时候,因为人口简单,建得极是疏朗豪阔,后院隔出了老大一片可以跑马的演武场,占了王府快一半的土地,房屋只建了两进并一个精巧的花园,就是妙园。

      后来安亲王对王妃秦氏一见钟情,为博佳人欢心,请了名家花了大力气,把演武场重新改建了一番,多建出来了一进院子,剩下的土地都改作了园林,因此虽然是亲王府,还是同品级府邸里占地最广的一座,可最终只建了三进院子,房屋疏落,地方就自然宽敞。

      如今方谨初和魏钧在的,就是魏钧住的忍冬堂,这里本是安亲王年轻时读书习武的院子,比其它几间院落更加阔大,仅次于王府正房,院中布置却极简单,不见雕梁画柱、重宇飞檐,也没有奇花异石、草木扶疏,只单在正屋门口植了两株百年的木兰,高大端庄,院里爬了一架金银藤,此时正开着一对一对绒线似的黄白小花,隔出一角生出两丛接骨木,枝条上低垂的果实就像一把把黑曜石珠子。

      据说这两株接骨木还是安亲王小时候淘气跌伤了脚腕,怕医治不好落下残疾把自己吓得够呛,先帝为了哄弟弟在他面前亲自种下的,告诉他说这种树木结的果对骨伤有奇效,好容易把弟弟安抚下了。

      而如今,那对一度登临人间绝顶的兄弟皆已不在人世,王府的花木也换过了一茬又一茬,唯独那一架金银藤和两丛接骨木,或许因为寻常到山野可见,才得以在这座气派森严的王府里一年一年长得旺盛,反把威严庄重的气氛中和了许多,显得有了些人间烟火的凡俗,多了些随和写意,最后被魏钧一眼看中,迎来了新的主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再补充解释一个小问题,关于平都的军队建制,主要有三支军队,由内到外依次是御林军、禁军和京畿驻军。御林军是勋卫,负责守卫皇城,目前由魏恒负责;禁军负责都城安全,目前在魏钧手里;京畿驻军驻守在平都郊区,是皇帝能最快调动的军队,目前刚从兴渠侯等各家军侯手里被魏钧接收。另外御林军中日常戍守宣政殿、直接负责皇帝本人安全的一部分精英称为殿前军,归属于御林军。
    一般来讲,为免军队被权臣控制反过来威胁皇帝,以及减轻都城粮食压力,都城是不可以有重兵常驻的,所以平都先前的军队人数很少,实力也很弱小,满打满算只有个禁军能勉强拿出来看看,但也绝对不是任何一家地方军的对手。
    现在平都最强的军事力量其实是魏钧手里的宣宁卫(前身宣武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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