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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赐宴 ...

  •   他和秦原一样,都是当初没掺和庚寅政变的,这帮人代表了南方诸侯的另一种态度,那就是对朝廷并无敌意,也没什么拥兵自立的野心,只是不信任。在他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既然当初你们能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先帝的嫡子说废就废,现在推上位的又怎么可能是个天下为公的,不过又是一次权势的瓜分和妥协而已,皇帝的龙椅能不能一直坐下去还不一定呢,急什么。

      再说新政……废帝当初又何尝不是打着利国利民的旗号,行裁军敛权之实?

      河源侯心里拨着算盘,面上只笑吟吟地和左右寒暄,所谈者三句不离风土人情,军务民政一句也无。

      徐近儒就朝方谨初使了个眼色,先前他们商议的本来是拿秦原作为突破口,先把这部分观望的拉拢过来,从而震慑像郑经纶那般明显有异心的,让他们意识到朝廷的决心放弃顽抗。可事到临头,皇帝却忽然让他暂时放弃劝服临湘侯,还给不了他明确的原因,徐近儒诧异莫名,回头去问大司马,对方只给了他一个苦笑请他包容,甚至自己都借故回避了这次私下会谈,也没让其他军方贵族参与,把全部的舞台都留给了皇帝和他们几个文臣。

      那两位的心思徐近儒一时揣摸不到,既然对策有改动,现在局面僵持,徐近儒就想看看皇帝有什么想法。

      春末夏初,平都的春花早已开谢了一茬又一茬,阳光也从柔婉多情逐渐露出炽烈骄人的面目,云山猎场僻处郊野,却还未褪尽春寒,更兼因为云山的遮盖日头落得很早,此时已明显感觉得到从地底升起的寒气,军帐外风声猎猎,把帐篷的门帘吹得卷起又落下,远处层层叠叠的毡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次第出现,低沉的军号声潮水一般贴着初青的野草翻翻滚滚地卷过来,无端竟在煊赫与森严中平添了悲凉。

      就听年轻的皇帝用清朗温润的嗓音闲闲地说着:“不是厨子,其实这种树生长得极广,朕少年时于民间也曾取用此物挡饥,不过是以白水煮过撒盐而食罢了,滋味鲜美并不逊于今天尝到的这盘菜。”

      南方诸侯不料他就这样坦诚自然地说起了流落民间的事,这才忽然想起,他们高高在上的新帝,其实也是从最底层成长起来的。

      “可见食材只要本质好,如何烹调、起什么名目并不会有伤大雅,朕心痛的却是有些百姓可能连这样的食物都难以获得。去年此时朕路过清化,亲眼见到兵祸之后饿殍遍地,人民流离失所,而如今从北地归来的人都说荒废的农田已经种上了麦苗,连遭受旱灾的五个县月前都抢着补种了一批藜麦和赤菽,想来等到秋日丰收时节,朕的餐桌上应当少不了珍馐美味。听说江南物产之丰更盛北地百倍,到时就该是朕来羡慕各位的口福了。”方谨初笑得温暖坦然,就好像真的对南方的风物满怀向往。

      然而在座者却忽然沉默了,说实话,他们如今治下的现状绝没有皇帝说的那么理想,南方虽然因为邻国南淮崇尚文教向来安稳,没有北方那么大的边防压力,也几乎没遭受过异族战火侵染,但南地民族风俗混杂,抱团现象严重,时常有夷狄和汉民互相交融又互相对峙的情况,他们这些驻军虽然可以从武力上震慑夷人,但他们的物资供养、兵员补充却要依赖本地的百姓,常有掣肘,并不像北方那样自上而下地由镇抚使统御全境,能够养出靖安、丰野、新陵这般威震天下的强兵。

      这样的情况在熙和帝晚年改元之前还好一些,那会朝廷先平定西宁,首开西北商路;后攻破羌戎,稳定北方边境,威名远扬四海,南地的夷人慑于朝廷之威,对官府的政令百依百顺,一时间南方的富裕繁华直逼平都饶谷。

      然而熙和帝为扩张于晚年多次大举用兵,军需粮草常从南方抽调,民间负担越来越重,再加上有些镇抚使急功近利,为假造军功干出来过好几次逼反夷民杀良冒功之类的事,渐渐连汉民百姓都不再信任本国军队,只是因为无力反抗他们的镇压才没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却难免消极颓丧,对军方敷衍了事,而大大小小的夷民更是开始竞相修建坞堡山寨抵抗军队,遍地都是国中之国,早已不复早年的繁荣。

      而越是如此,镇抚使们越是骑虎难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如果可以他们又何尝愿意一味盘剥家乡父老,可是军资粮草是军队一切实力的根基,清平帝上位之后,北方镇抚使们的处境也让他们极有危机感,既怕清平帝以强权收编他们手里的军队,逼着他们抵挡孟长策等人的威胁,又怕北方斗争落败的豪强铤而走险南下。像河源镇抚使一年前还是个小富即安偏居一隅的地头蛇,如今也不得不扩军屯粮,保卫一方的守军甚至会反过来和地方官府一起从百姓手里抢夺赋税,这无异于杀鸡取卵,何其荒谬!

      但若让他们从此放下手里的荣华富贵,同样是痴人说梦,不说拥有权势的甘美,如果没有手中军权,他们要拿什么来应付剽悍的夷民寻仇,难道要一把年纪带着族人背井离乡,依附朝廷仰他人鼻息过活?

      可若是顽抗到底……河源侯悄悄觑了一眼坐在主客席位,从进来就沉着脸一言不发的临湘侯一眼,心里不住琢磨。他们所倚仗者无非两条,一是天高皇帝远,不管中枢想做什么,除非明着用兵,不然管它什么旧政新政,阳奉阴违谁还不会;二是朝廷心不齐,不服管教的大小诸侯多如牛毛,而据说朝廷的兵权还在宣宁郡王手里,拥立皇帝上位的忠勇公已退守新陵,光有一帮文臣能成什么事?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回坐在主位的皇帝,看起来文弱又清秀,脸上永远带着笑,腰背却挺得笔直,说起话来温和舒朗,笃定中显出极深的涵养。

      他忽然有些奇怪,按照临湘侯昨日所言,皇帝分明已经是被宣宁郡王当作傀儡掌控,一言一行皆不得自主的,当时临湘侯语气极度激愤,好像是说郡王为了控制皇帝很做了一些无法无天的事,几乎让他怀疑此人有意行“清君侧”之事。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却开始觉得不对,如果他所言是真,皇帝真的只是个提线木偶,那表现得也太从容不迫了一些,且为什么现在皇帝会和一帮文臣单独会见他们,除了身后的禁卫身边一个北军的武将都不见?是说魏郡王已经把皇帝的心志一起迷惑,能够运筹于帷幄之外?还是说他连徐近儒这样官海浮沉了数十年的老臣都能收为己用,把朝廷变成他的一言堂,他本人在不在都没区别?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还抵抗个什么,早点投靠魏大将军不好吗?人家要法统有法统,要声望有声望,实力更加毋庸置疑。

      想到这里,河源侯目光一动,不再去看临湘侯,放下筷子抬头朝皇帝那边恭敬地笑笑,答道:“臣早就听说从靖安一直到饶谷上下军民齐心,陛下治理有方,百姓们得以在连遭兵祸之后休养生息,这都是陛下的仁德。想当年靖安王爷在世的时候,微臣也曾在王爷帐下听用过一段时日,王爷宽厚无私,在北方一呼百应,臣直到今日想起都感佩不已,陛下承先帝与靖安王爷余烈,屁佑万民,泽被苍生,当为北靖千秋万世之福,我等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他故意不提魏钧,便是想试探皇帝对那人的看法,而“一呼百应”云云,看似是在赞颂安亲王,实则却在影射权臣功高震主,更兼为提醒皇帝他才是那两位皇族先辈的继承人,他想知道如果他流露出可以拥护皇帝与北军对抗的意思,皇帝会怎样答他,是会迫不及待,还是……

      他忽然发现旁边徐近儒在听了他这番表态后神情有点古怪,连同其它文臣也都欲言又止,河源侯顿时茫然了。

      “宋卿不必如此,”方谨初笑着答道,就像是什么暗示也没听懂一样,“朕并没有做什么,都是多亏了左相和大司马他们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朕才能在朝中安享太平。卿等都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江山能否稳固同样维系在各位手中,朕也只是希望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少一些动乱和负担罢了。”

      于是众人一起站起来恭敬地答了“是”,零零散散地说了些歌功颂德的话,又被皇帝好言安抚了半天,你来我往一团和气,徐近儒就开始向秦原等人敬酒,以示地主之谊,作陪的户部给事中陈僮等从末席起来斟酒,秦原却一直心不在焉,别人起他坐着,别人坐下了他又起,酒杯抬起来的时候比皇帝还慢了一步,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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