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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幽魂 ...

  •   方谨初这次没有谦逊,放开了魏钧微笑颔首,从容而矜贵,他又道:“这就是你说的第二件事吗?”

      苏芩芳起身,在原地站着说:“不是,我原本没打算说这个,第二件事是关于西宁。”

      “西宁怎么了?”方谨初和魏钧齐齐问道,一个清脆一个低沉,都一样惊讶。

      “消息来自云岭的雷堡主,他说近一个月有大批流民涌来,有穿过云岭进入肃州的,也有北上去崦州的,雷鸣从流民嘴里打听的是渝川到文德一带闹了旱灾,但是咱们在当地的探子回报并无此事,也就是说,有几千不明身份的人打着流民的幌子往边关而来,不知想要做什么。此事齐将军也已知情,说会妥善处理,请您继续等他的消息。”

      方谨初微微点头,摸着下巴盘算,西宁的情况他比谁都了解,但仅凭这一条信息却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片刻后他道:“如果有新的消息,你就把这事告诉静城,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苏芩芳答应了,却苦笑道:“您刚回来还不知道,前几天静城母亲发病了,九死一生,张太医亲自出手才勉强从鬼门关上救回来,现在人还没醒,静城没日没夜地在他老娘床前守着,太学那边一连几天告假,只怕是没心思琢磨这事。”

      于是第二日,原打算跟着魏钧在王府里微服见一见乔大姑娘的皇帝陛下,转道悄悄去了知义伯府探望旧友。

      这一日依旧是阴云密布,浓灰云层沉甸甸地垂了满天,平都从清早起就浸润着潮湿的水气,却一直不下雨,天色阴暗,很多人起床都不知不觉地晚了半个时辰。

      拜皇帝陛下隔三差五来访所赐,卢静城虽然没有搬离这处偏僻的府邸,但是门前的碎砖早已修好,杂草尽皆去除,东边那条阴沟也疏浚清理得干干净净,生怕碍了方谨初和其他权贵们的眼,连隔壁院子都有人买下来重新整修入住,也不知道是哪家贵族。

      方谨初到卢静城府上的时候穿的是便服,走的是侧门,身边只带了乙九,老管家一大早得了消息等在门口,一见方谨初就慌忙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您来得太不巧了,昨天夜里我家主母醒过一次,公子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一个半时辰之前刚去睡下,老奴听见侍卫大人说您要过来就去喊公子了,但是公子睡得太熟了半天没叫起来,所以老奴才斗胆替公子来迎接您,您看这……”

      方谨初便抬腿往里走,乙九紧跟在他身后,老管家忙着侧身快走几步引路,一面听方谨初温声道:“不要紧,你家朕又不是第一次来,朕只是听说卢夫人病危想着过来看一眼,你快去告诉人别叫静城起来,让他好好休息,朕很快就走。”

      老管家一面感激涕零地答应着一面忙不迭喊人回去传讯,方谨初就先去了内院,院子里婢仆人来人往忙乱不休,管事们预先得了吩咐都没有声张,下人们就只把他们当作寻常来探病的客人,路过站住弯腰行个礼就继续去忙。

      就这样一路进了后院,格局布置都和当初在肃州截然不同,用的是北靖贵族的风格,可是正屋的匾额依旧写着“定风堂”,方谨初在匾下抬头凝望一眼,然后停住脚步,隔着窗扇朝里看去。

      只见屋里靠近门口的位置立着一扇柳木四景屏风,收起了一半方便大夫和下人进出,雕花窗格间隔一扇敞开,屋角沉重的紫铜香炉袅袅散出冰片樟脑的味道,和浓厚的药味混在一起,格外提神,西侧卧榻边缘垂下一绺白发,像搁在榻边的那只苍老的手一样绵软无力,枕屏遮挡着卢夫人的脸,也不见大夫的踪影,只有两个小丫鬟守在床边。

      方谨初直起身子,轻声问老管家:“你刚说老夫人昨夜醒过一次,太医可来过?怎么说?”

      老管家忙躬身答道:“回陛下,昨儿夜里太医院说值守的大人去兴渠伯府上看诊了,让我们今天清早再派人去请,您来之前老奴已经派人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有信。我们府上自己的大夫看过一次,说老夫人身子正在好转,暂时没有大碍。”

      方谨初点头,余光看见乙九脸上有唏嘘之意,他微微闭目,心中亦是感慨。

      恍惚间好似还是那日在肃州,他和乙九因为墨盒夹层的事被带入定国公府盘查,一轮惊心动魄之后,出门的时候迎面撞见那位爱子心切的老太太,又忙着避在一旁,看着卢静城被她搂在怀里,含着眼泪从头问到脚。

      老管家当年没见过,至今也仍不知道方谨初的底细,只知道这位皇帝自登基起就对自家主人恩遇非常,拯救他们一家于苦难之中,带着感激和敬畏垂手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恰在此时,一声通传之后,被请过来的太医脚步匆匆地闯进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前台阶旁的皇帝,立住脚怔了一怔,手忙脚乱地行礼。

      “不必多礼,你进去吧,朕不在这儿添乱了,有了结果报朕一声。管家,朕去看看静城。”

      说完,他当先往外走,也不需要管家引路,直接就寻去了卢静城的院子,卢静城果然昏睡未醒,方谨初坐到他床边也无知无觉。

      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的青黑色感觉快占了半个脸,睡梦中仍拧着眉头,身体不安分地翻来翻去,嘴里还时而嘟嘟囔囔发出些莫名其妙的声音。

      方谨初皱眉,伸手探他颈侧脉搏,片刻后他松开手,凝目看了躺在床上的好友片刻,声音冷涩地问道:“除了老夫人突然发病,朕不在的这几天里,你们还遇到别的事了吗?”

      他提问的对象是旁边站着的老管家,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昏睡的卢静城,老管家不意皇帝有此问,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答:“陛……陛下您何出此问,老奴、草民……公子没什么事啊,就只是、操劳太过,忧心甚重、甚重。”

      方谨初没有追问,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老管家“啊?”了一声,方谨初摆摆手没理他,状若无意地伸手替卢静城拉了拉枕边的被角,站起来换回了平素温和的口吻:“没什么,朕随便问问。”

      他迈步往门口走,快要出去的时候停在了门边回头叮嘱老管家:“朕有几句话说与你知道,你好好听着。朕知道你们之前在北靖处处艰难,你家主子习惯做事谨小慎微,但你要清楚朕很看重与你家主子过往的情分,明白他的处境,也相信他的品行,有什么为难的只管派人去找绥昌侯或者九哥,他们解决不了的朕会想办法,不要一个人兜着,听明白了吗?别送了,朕认识你家的路,你去照顾你主子吧,注意安全。”

      老管家听一句就弯一下腰,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方谨初不让他送他也就真的止住了脚,杵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才隐约感觉有些怪异,好像除了最后一句之外,陛下刚刚的话没有一句是对他说的,最后“注意安全”那四个字更是奇怪。

      他有些发懵,迟钝地想了半天不明所以,很快定风堂那边有人找过来,他猛一摇头,决定等卢静城醒来再说,就快步离开了。

      卢静城在床上默默睁开了眼睛,血丝多得吓人,却没有丝毫睡意。

      一个幽灵样的人影,像从地底钻出来一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屋子。

      “呵呵呵……嘻嘻……哈哈哈哈”笑声突兀响起,刀子在钢板上刮擦一样,撕裂了屋中噬人的沉闷气氛。

      “是他,居然是他!哈哈哈,安亲王的儿子,北靖的皇帝陛下,原来是这样,原来都是因为他!公子啊公子,你可瞒得我好苦!”

      他没等到卢静城的答话,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听卢静城回答,恍如积压了一世的怨愤洪水一样从天而降,毁天灭地。

      国破家亡又东山再起,然后再次一败涂地,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一生的忠义和执念,连同此生最大的成就与悲苦,到此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属下真是错怪了公子,您哪里是忘本,您这可比屈膝事敌高明多了,原来您是左右逢源哪!”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在哪,也顾不上掩饰什么行迹,自顾自地放声长笑,一直笑到忘了喘气,就像一柄缺弦少油还坏了琴箱的二胡一样,拼尽全力也只蹦出几个刺破耳膜的杂音。

      这人疯了。卢静城默默地想。

      那人却突然收住了癫狂的笑,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然后用呼唤情人的温柔语调碾磨唇齿念出了一个名字。

      “丙、十、七。”

      外面传来闷响,惊雷被包裹在云层里,不见电光也不见落雨。

      卢静城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麻木,像是被一起裹进了云里,手和脚都丢了,聒噪的声音、曲折的命运,整个世界都离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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