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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金梅会 ...

  •   香粉河是上凉城西的一条河流,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两岸有数十家秦楼楚馆争奇斗艳,盛名远播到了周边几个国家,慕名而来的各国商人都管此地叫“香粉河”,意指河中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姑娘们每日抹的香粉,渐渐地当地人也开始叫起了这个名字。

      眼下虽然数十里的城外几十万将士夜夜枕戈待旦,但军前半死生的战士们眼前的风永远吹不到帐下歌舞的美人身边,城里有的是权贵一边为追捧美人一掷千金,一边埋怨朝廷为什么不早点求和,连累他们整日里担惊受怕,最多不过割几个边关的城池,反正早就落入北靖人手里了,死咬着不松口有什么意义?

      能在这种环境下安心度日的,必得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精神,他们已经被压抑了好几个月,战败的恐惧一直在城中涌动,今日这场“金梅会”,就好像一条明晃晃的证据,告诉他们今后仍然可以继续过醉生梦死的日子,最终来参加的人竟比往年还多了一成。

      “金梅会”戌时开始,未时香粉河两岸就开始人挤为患,有头有脸的人家纷纷派了小厮提前来占位置,乱糟糟的人把方圆几里的积雪都踩得一点不剩,魏钧和方谨初酉时过来的时候险些没找到能接近河边的位置,四下人声鼎沸,要不是没有金铁之声两人还以为是回到了战场。两岸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粉绸缎,几疑是春暖花开,河水中雕栏玉砌的画舫一遍遍地往复游荡,每条船都代表了一家青楼,虽然花魁尚未出场,已有无数春兰秋菊样的各色美人穿行其中,有弹琵琶的,有弄箜篌的,有跳水袖舞的,令人目不暇接。

      当先最高大奢华的一条船上还有人从四个方向朝岸上抛洒花瓣金纸,暖房里辛苦培育出的寻常人难得一见的花草就这么在水里打着转轻飘飘地流走,魏钧看得矫舌不下,心想亏我还觉得这几年见了不少世面,原来还是个土包子。

      虽然心里惊讶,魏钧面上却一点不显,反而显得悠闲自得,很快就开始和旁边人一样对着河中的美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旁边站着的那人也是个所谓的风流名士,两人几句话说下来竟大有知己之感,转眼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方谨初在旁边看得暗自咬牙,他原本是怎么都不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的,结果魏钧用一句话就说服了他,他说,“你觉得我们还能有更好的机会像这样毫不费力地接近西宁的贵族子弟?”

      现在这么一看,此人分明就是个假公济私的混账!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了,正头戏开始上演,四面尖叫声连成一片,每个人手里都握了一支金色的花枝,准备到时投票计数使用,魏钧和方谨初二人也被巧笑倩兮的小婢一人塞了一枝,那小婢看方谨初生得俊美,还朝他丢了一个香囊。

      等人走过去了,魏钧不怀好意地瞅着他直乐,方谨初一把把那个香囊扔到了他胸口上,看着那人竟然还接住了嗅了嗅收进了怀里。

      方谨初被这个纨绔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此时一座座画舫正在他们眼前缓缓驶过,众花魁次第出场,众人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岸边的墙瓦震落。北靖崇尚简洁大气,贵族多喜穿素色纯色,仕女们也不例外,就连皇宫内的陈设也偏好朴拙古意。而西宁是边陲之国,民风原始,审美上更偏爱大红大紫浓妆艳抹,不论男女皆衣着艳丽,往日里觉得俗艳,但今日这些明艳动人的花魁们盛装之后,竟给人花团锦簇富丽堂皇之感,一介青楼女子能让人生生联想到国色天香之类的形容,也是叫人大饱眼福。

      魏钧看得赏心悦目,余光瞟见方谨初一脸烦躁不自在的样子,暗暗好笑,心道惠宁到底是岁数太小了,于这男女之事尚且一窍不通,有机会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得让他开开窍,别整天光知道忧国忧民,自己都活得没点人气。

      方谨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之前他在肃州的时候和高泽交往,逢场作戏的时候也不少,城里有名的几个欢场名媛都把他当作座上宾,今天也许是因为精神紧张,他莫名地感觉浑身不舒服,看着这一群莺莺燕燕充满了烦躁之感。

      他不经意间一转头,忽然看到了一条画舫,他低低地“咦”了一声,耳旁魏钧也已笑道:“这倒有意思”。

      只见那条船同样雕饰得非常精致,甚至比周围几座船更加华贵,但这条船上却空无一人,却见一条纤细婀娜的人影投在二层船舱的两侧,那人只瞧身形就知道是个绝代佳人,琴声流水一般款款泻出,美人随着琴声翩然起舞,腰肢摆动如阳春三月的柳条,那船舱两面皆蒙了巨大的牙色薄绸,船中美人的身姿纤毫毕现,几乎连眉睫都清晰可见,偏偏就是瞧不见面容,只能从侧脸看见高挺的鼻梁,鹅卵样的下颌,想来也是极美的。

      一时间两岸观众纷纷侧目,都被这新颖的形式吸引了注意力,便有许多人急不可耐地呼叫要一睹美人芳容,手中的花枝也纷纷落向这条画舫,但那美人自始至终并未现身,只是在最后一个定格的动作把一只柔夷伸出了舱外,五指纤纤似有莹然光华,竟是只凭一只玉手就叫人心驰神摇浮想翩翩。

      顿时两岸有人喝彩,也有人失望摇头,爷们都是阅女无数的,以为故意弄点吊人胃口的小把戏就真能把人唬住?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未可知。

      魏钧也失笑道:“故弄玄虚”,转头却看见身边的人全身紧绷,神色郑重,魏钧顿时不解,忽然就见他伸手径直把手中的花枝抛向了那座画舫,看那姿势就知道用了暗劲,果然花枝端端正正地落在了画舫二层的甲板上,方谨初收回手,魏钧余光隐约看见他手里好像还捏了几片花瓣。

      魏钧讶异,拉了一下方谨初的袖子,以目示意,方谨初轻轻地靠过去贴上了魏钧耳畔,脸上已挂起了微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严肃到了极点。
      他说:“船上的琴师是苏芩芳。”

      什么?苏芩芳?他不是应该在平都吗?魏钧脸色大变,又一瞬间掩饰下来,满不在乎地笑起来,也凑过去,同样在方谨初耳边说道,语声慎重:“你确定?”

      “确定。那支曲子是苏芩芳亲自谱写,只在绛红轩演过一次,当时只有我和高泽卢静城在场,随后很快他就撤走了。方才那琴声听指法就知道的确是苏芩芳本人弹奏,旁人模仿不来的。”

      方谨初一边说着,声音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极速思索着,听魏钧又问,“那支花你做了什么手脚?”

      方谨初答道:“那朵花我只留了十七片花瓣,他一看就知道是我。花枝上我掐出了痕迹,也是当时我们约定过的暗号,内容是我们大致的位置,一会他应该就会想办法联络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一定是国内发生了一些极为重要的事,让苏芩芳不惜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甚至连几日都等不得,听说他俩进了上凉竟然直接也混了进来,也难为他,短短时间竟然找了这么个联络他们的办法,也不知道那被他利用的花魁是什么人。

      果然,过不多时,方谨初就感觉身后人群扰动,有人在往里挤,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一只手做了个手势,那人很快就朝他挤过来,最后把一件物事放入他掌中,方谨初拿过来看了一眼,对魏钧点点头,两人悄悄地退出了人群。

      引他们出来的人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朝两人躬了躬身就迈步当先行去。两个人跟着他一路七拐八拐,拐进了附近一个巷子,巷里有一家并不算大的青楼,装饰平平无奇。此时“金梅会”正进行得热闹,所有勾栏瓦舍万人空巷,都聚集在了香粉河两岸,往日此时最热闹的地带此刻悄无声息,魏钧和方谨初跟着那人进了这处青楼,上了楼就见那人朝一处雅间一指,就躬身退了下去。

      方谨初当先一步,伸手在门上有节奏地扣了几下,就听门里传来一声“进来吧”,正是苏芩芳的声音,方谨初就推门走了进去。

      之间屋里布置的简洁雅致,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张宽大的坐塌,上面放着桌案和几个坐垫凭几,案上简简单单地摆着一壶茶并几个杯子,侧面立着几个书架,丝毫不像是青楼里的屋子,倒像是雅室书房一般。

      苏芩芳坐在其中的一个坐垫上,服饰穿着一如当时在绛红轩的时候,正在行云流水地烹茶,对面坐着一个容色绝美的佳人,方谨初恍惚间竟似回到了当初的绛红轩一样。他定了定神,含笑走进去,苏芩芳头也不抬,熟稔地招呼:“来了。”

      方谨初和魏钧不知道他壶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对面坐着的人是谁,三人连一个眼神交换都没有,就自自然然地把方谨初当作了主客,魏钧跟在方谨初后面神色恭谨,就像是侍卫一样,对苏芩芳抱拳行了一礼,看着方谨初坐到了苏芩芳侧面,和那个美人对面,然后站在了他身后。

      苏芩芳对方谨初点点头,然后含笑看向身边的美人:“殿下,这就是苏某和您说的人。”

      殿下?方谨初和身后的魏钧心里惊讶,他们本以为那个女子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之流,没想到竟然是王室中人?

      然而真正叫两人震惊到差点当场色变的,并不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就见苏芩芳低垂着头,把第一泡洗茶叶的水高高举起,均匀地浇在了托盘里,就像是随意摇晃一般,浇出的痕迹旁人看不出,魏钧和方谨初二人却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他们一直使用的密文,转译过来不过是四个字,却立马在这两人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澜。

      那四个字是:陛下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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