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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隐忍 ...

  •   此时赞誉和褒奖还并未传入军中,收兵之后魏钧一边听着曲正杰汇报战损一边心疼得咬牙切齿。碍于局势被迫和羌戎人正面打了这么一场,丰野骑兵同样损失惨重,八千宣武铁骑只剩了不足六千,其余普通骑兵也折损甚重。

      这样的战损虽然比起阿史那布哥来讲已经算是胜利,可对魏钧来说每一个骑兵都是他耗费巨大心血训练来的,每死一个都是剜了他一块肉,就算给他再多封赏也换不回来的。

      曲正杰知道他的心思,汇报完战损之后把对伤兵的安置一并说了,清化是他们临时的后方,那里有少量随运粮队过来的士兵,也有军医和马夫,伤员将经过简单处理后派人保护他们回清化休养。

      魏钧点头,这样的安排理所应当,曲正杰却犹豫了一瞬,魏钧挑眉看过去,“怎么了?”

      曲正杰挠了挠脑袋,有些无奈地道:“有个伤员……不愿意回去。”

      魏钧有些惊讶,丰野军中什么时候跑出来这般不服军纪之人了?一个伤兵不好好回去养着添什么乱?然而下一瞬他就忽然明白了,不禁有些头痛:“乙九?”

      曲正杰点头,两人表情顿时都有些无奈,这位爷确实让他俩无计可施。其实原本乙九被魏钧安排进宣武铁骑做了个小校,此人纵然有时不怎么靠谱,可到底是从小被踏莎营管着长大的,让他听从长官号令、统领少量的人马都不算难事。他那单纯的性子让他人缘极好,就算一时有什么不适应的众人也十分乐意帮他,一直以来都极为和谐,只等他彻底习惯之后,再学一些统兵之术,积累些战功就安排他做个校尉,乙九得偿所愿,魏钧又多一员猛将,皆大欢喜。

      坏就坏在方谨初临走时担心他家小花哥哥,抓着乙九叮嘱了半天,要他务必保护好魏钧的安全。怕他一上战场一撒欢就忘乎所以,方谨初还特意跟他说如果魏钧出事就没有人能给他俩诸般特权,他们两个西宁人降将举目无亲,就再没谁能给他们撑腰了。

      这下子乙九彻底老实了,直接做回了暗卫的老本行,睡觉都是躺在魏钧营帐顶上,打仗的时候更是寸步不离魏钧左右,在刚刚结束的那一战为了保护魏钧还受了不轻的伤。

      听曲正杰之言,看样子这人是准备带着伤继续跟着他了,可是之前还罢了,现在如果魏钧要让一个伤员这么保护他说出去他还要不要颜面了,再说真让他出个什么事方谨初必然要抱愧终生。然而头痛归头痛,乙九这般用心两人都是感念的,总不好强行把他送走。

      魏钧揉了揉眉心道:“他在哪,带我去看看。”

      乙九正在被战友简单处理伤势,军医不可能随着骑兵四处转战,负责包扎之类的都是战士中有经验的。他左胸和后背各中了一箭,大腿被砍了一刀,虽说都不致命,可终究是让他行动不便,更不适合再和人交手了。然而对于乙九来讲,这样的伤势还算不上什么,他远远看见魏曲二人朝他走来,忙着就要跳起来,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的人手里还攥着一条白布,冷不防差点被他拽个跟头,乙九也被狠狠勒了一下,痛呼一声又摔了回去。

      曲正杰一个箭步蹿过去按住他吼道:“你能不能省点心!”

      乙九委委屈屈地躺回去,眨巴着眼睛望向魏钧:“我不能走,你别看我受伤了,真要动手小蛐蛐也打不过我。”

      曲正杰闻言无语,魏钧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想了想道:“我不是让你回去,我有任务给你,去清化治伤只是顺路。”

      乙九狐疑地瞅着他,魏钧神色十分严肃,好像没有在骗他,“我刚收到肃州的消息,派去整合靖安军和我们联络的是惠宁,你知道等咱们再和羌戎打起来,靖安军将是咱们的后援,我需要你去给他送个信,把咱们这里的一切详细告知他。”

      乙九有些信了,却又问道:“为什么要我跑这一趟?用鸽子不行吗?”

      曲正杰拍了他一巴掌:“你是不是傻,咱又不知道靖安军现在驻扎在哪,更不知道惠宁到了何地,信鸽往哪送?”

      魏钧一本正经地点头:“正是如此。羌戎人气数将尽,我收拾手下败将不会有什么风险,可如果落入孟长策或者哪家有心人的圈套麻烦就大了,我知道你和惠宁有你们自己的联络方式,你亲自去一趟我才放心。”

      乙九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自得,再不怀疑,拍着胸脯道:“交给我,你放心!”他又用手肘怼了曲正杰一下,“蛐蛐儿,你可别让咱家魏侯出事呀。”

      曲正杰哭笑不得,心道我跟将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啥时候将军成你家的了。他看了魏钧一眼,还是将军有办法,其实联络方谨初的人在开战之前就派出了,魏钧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把乙九调开,就算不能安心养伤好歹别再作战了,再这么伤几处恐怕要危及性命了。

      此时他们却不知道,这一无心的安排,将会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却说方谨初带着宋大猛赵弘节等人和谢泽离了肃州,一路快马奔驰,不过三日就到了辽绥县,那里是安亲王战死后靖安军残部临时的驻地。他们本来亦是丝毫不输于丰野军的精兵,只是多年来习惯服从的主帅骤然丧命,他们这些年原本就积累了许多对朝廷的不满,羌戎进攻的时机又过于巧合,一时间竟无人能出面凝聚军心。谢泽带着魏恒的手书与方谨初等人归来,和众人讲了当初的隐秘,所有人都对睿王咬牙切齿,倒暂时放下了对新帝的芥蒂,一心要等着打败羌戎之后再行清君侧之事。

      纵然心里明白其中隐情,方谨初却对眼前的情势乐见其成,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靖安军能重新凝聚起来解他燃眉之急。就算当初的事和睿王无关,可现在他也是敌非友,而如果新帝当真有什么异动,只要他们和魏钧会合,绝对的实力之下也不怕谁来暗算。撑过这一阵,他自然会想个合适的办法解开当初打下的死结。

      方谨初忽然之间有些恍惚,两个半月之前,他们还在西宁所向披靡,那时北靖尚且金瓯稳固,纵然朝中暗流涌动,可天下毕竟安享太平。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天塌地陷,四面皆敌,这到底是盛极必衰的命数使然,还是该感叹一声先帝一代雄主后继无人。

      想到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方谨初心中一阵苦痛,曾经,他也是把这位堂兄当作真正的亲人的,哪怕后来怀疑过他在自己幼时的悲剧中动过手脚,可方谨初天性颇能谅解他人,凡是自己的苦痛时过境迁之后,就不会过于怨恨当初的始作俑者,反而会因为过往的情分而心软。但是他这位兄长害得他母亲早逝,父亲含恨而终,害的国家山河破碎,纵然他可以不为自己责怪对方,却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此刻过往的情分越真挚,酿出的苦酒就越酸涩,就像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胃一样。他不想怨恨,有种莫名的自尊让他不能容忍自己在仇恨中丢失自我;他不能不怨恨,因为对他来讲不论是父母的亲情还是国家大义都是重如千钧的存在。然而他眼下什么都不能说,当初他身在敌营不能忘记他与生俱来的责任,现在又怎能反过来让他的身份成为动荡的根由?他只能继续隐忍,越是隐忍,就越觉苦楚,偏偏这种苦楚,让他感觉到他是真的活着。

      在心底封闭了十六年的情感,随着方谨初和魏钧等人建立起真实的情义而渐渐解封,和丰野军众人积淀的信任开始重新填充他的内心。他开始走出之前的那种空洞迷茫的状态,诸般喜怒哀乐都鲜活起来,种种喜悦与痛苦仿佛初次经历一般黑白分明,而层出不穷的危机局面却又让他习惯性地一次又一次无视了内心的真实感受,调动起全部的理智来应对这一切。

      所以现在,初次见到父亲旧部却见面不相识的感慨、明知道新帝所为却有口不能言的忍耐,种种情绪都被拦在了现实这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不过只在心里划过一丝痕迹就杳无踪影,他甚至都不需要费心思克制就恢复了完美的理智。谢泽就见他条分缕析地把当前形势摆在了一众将领面前,又清楚明了地说明了他的诸般安排与计划,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的思路开始讨论,末了又以魏钧之名和家国大义对着众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推心置腹后,竟让他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用最短的时间收拢了这批残部,纵然有谢泽的帮助让他第一时间获得了众人的信任,也足以说明方谨初的才能。

      到了此时谢泽自然不会对他再生怀疑,更加不敢小瞧于他。他目光复杂地望向方谨初,难怪魏侯敢把自己的军队托付给他,此人确实有将帅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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