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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忠义 ...

  •   纵然他们对陛下登基以来颁布的诸般政令无法认同,可那毕竟是他们一直效忠的主君,就算是遇到粮草短缺无人支援的困境,可他们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怀疑过,那位素有贤名的君主竟然会做出把自己人出卖给异族仇寇的事。他们想为他们的君主开脱,可新帝刚一登基就把禁军交给了他的妻舅统领,这件事从头到尾经手的只有禁军和新帝本人,还有什么误会的可能?

      曲正杰只感觉脖子像是被冻住了,他拼尽全力也没能扭过去看见魏钧的表情,内心早已被无尽的悲哀淹没,十余年的热血、世代的忠诚仿佛是个天大的笑话,狡兔尚且遍地而走,龙椅上的人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磨刀霍霍。

      他茫然的目光散乱地投向四周熟悉的战友,竟然都没觉得愤怒不平,只觉得滑稽与荒谬,这算什么呢?为的是什么呢?

      那封信的末尾阿史那布哥语气十分诚恳,他说虽然两国分处敌对,可他也看不上这种背后出卖的手段,他宁肯相信宣武侯,所以好心把这件事告知给他,希望宣武侯能识时务不要白白牺牲自己,现在你们已经不会有援兵了,不如投靠他阿史那布哥,他愿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相赠云云。

      丰野骑兵也算见多了战场之外的阴诡手段,看到敌人的这种说法原本本能地会当做反间计,可羌戎人早有准备地出现在了他们后方是事实,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本应该协同作战的禁军依旧无影无踪,怎能让他们不动摇。

      很久之后,当天下人得知了这一日卧龙谷中发生的事,都纷纷感叹,这样的局面下士兵没有哗变,还能服从长官的指挥,已经足以说明这是一支傲视天下的精锐之师。

      更久之后,这一战被写进了话本传唱,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讲述魏侯是如何火眼金睛地识破了敌人的反间计,又是怎样巧计百出地把羌戎可汗骗进卧龙谷,大义凛然地当面拒绝对方开出的诱惑,率领丰野骑兵苦战数日突破重围云云,起承转合叫听众无不拍案叫绝,人皆赞叹魏侯忠勇,却不见当时丑陋的谋算、冰冷的人心、千钧一发的危难,连同年轻的热血一起,被埋没在了故纸堆里。

      丰野骑兵决不至于怀疑自家主帅会投敌,阿史那布哥显然也没指望真能把魏钧劝降,那封信不过是为了动摇对手军心。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策略让丰野骑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但却并不能算彻底的成功。

      就在丰野军最茫然失措的时刻,羌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战斗打响前半个时辰,丰野军表现得手忙脚乱,被羌戎人一顿砍杀,短短半个时辰死伤超过了千数,还是在这样狭窄不利于展开全面进攻的地形。

      自交锋以来,这是羌戎面对丰野骑兵第一次取得这样一边倒的优势,对手的混乱落尽眼里,阿史那布哥眉头舒展,正要一鼓作气攻进去,忽然就听见敌军阵营里爆发出一阵呼喝,先是从远方隐约传来,很快就响彻了整个战场。

      “先灭羌戎,再诛国贼!”

      并不需要主帅费口舌解释什么,战友的鲜血足以把低落到极点的士气再次点燃,悲愤的情绪充斥在每个人心里,化作滔天战意向眼前的敌人倾泻。

      那一刻所有丰野士兵的心就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燃烧着悲怒的火焰,另一半却隐藏着惊惶,但那惊惶却并不会让他们退缩,而是让他们本能地依赖着身边朝夕相处的战友,依赖着他们的将军。眼前是毁坏他们家园的敌人,身后是抛弃他们的主君,除了彼此,他们再无人可信任。

      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陷入了四面皆敌的绝境。

      懦弱者在绝境中会放弃希望听天由命,狡猾者在绝境中会伺机而动苟且偷生,愚蠢者在绝境中会呈一时血气白白牺牲,而他们是真正的强者,他们可以把悲愤转化成摧枯拉朽的力量,却不会任由悲愤吞没他们的理智,那是真正的悍勇与坚忍,可以让他们在危机面前保持最正确的本能。

      阿史那布哥后悔不迭,他本以为能一鼓作气解决这些人,结果反倒让自己陷入了被动,打击敌人士气的手段反倒把他们变成了一帮哀兵。眼瞅拼杀在最前线的个个状若疯虎,整个军队却并没有失去条理,而是依旧能够令行禁止,合理的轮换开始稳定地进行,山坡上的士兵则开始利用地形打击他们的两翼,这情状就如同前一天一样,甚至还有冲破他们包围的势头。

      阿史那布哥本以为丰野骑兵这样的爆发不会持久,结果两边人都已经饿着肚子打到黄昏了,敌人因为条理分明的调度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反倒是他的人开始支持不住了。

      显然再撑下去得不到任何好处,阿史那布哥哪敢继续这么消耗兵力,不得不下令收缩后撤。他不知道北靖那个年轻的君主存的是什么心思,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借他的手打击自己的精锐,但他却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并不是来和魏钧报私仇的,丰野军已成弃子,他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的实力都损耗在这里,他的目的是打残这支对他威胁最大的军队,让他能从容撤走。

      并且……也许他并不需要真的和丰野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就不信都到了这步田地魏钧还能愿意为北靖朝廷效力,以他的了解,那是个极会审时度势把握时机的人,一点都不像个愚忠之人。

      何况就算他自己忠于朝廷,他总要为手下人考虑吧,朝廷的恶意显露无疑,他如果还要把他们截留在北靖,不管能不能做到总要付出惨重代价,到时外敌若除,他拿什么来抵抗来自自家朝廷的清算?

      阿史那布哥相信魏钧会愿意和他演一出默契的戏码,他收兵停止进攻,魏钧则不再追击,放他向北撤离,这样皆大欢喜,魏钧只要有半分为自家处境考虑的心思,就不该拒绝这种策略。

      这夜乌云密布不见星月,潮湿的水气弥漫在天地间,混杂着血腥气钻入卧龙谷里外数万人鼻中,天际响起沉闷的雷声,第一场春雨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洒落在了天地间。

      半夜,就在阿史那布哥筹划撤退方案的时候,他们遭遇了魏钧亲自率领两千人的奇袭。

      那一瞬阿史那布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魏钧是疯了吗,他真以为区区两千人出其不意就能攻破他们的防线不成,这样送上门来的袭扰除了平白消耗兵力还有什么好处?难道……这人想抛弃他的军队突围?

      阿史那布哥大喜,这可比他们撤离留下完整的丰野骑兵在后虎视眈眈要好得多,这么一犹豫围剿的命令就迟了片刻,却发现魏钧等人并不是在突围,而是在羌戎营中左冲右突尽最大努力杀伤破坏,阿史那布哥大惊,连忙下令围剿,然而魏钧等人并未恋战,见势不好就退回了谷中。

      天明时分,阿史那布哥看着自家七零八落的营地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就想整治人马还对方点颜色,他胸口起伏了一阵,强自按下了这种冲动,开始整束军队。昨日那一战丰野军损失不小,他原本计划今日一早就悄悄安排先头部队撤离,留下少部分人押后观望,魏钧这么一折腾把他的计划彻底打乱了。

      这时候,阿史那布哥还并没有意识到魏钧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只以为昨夜不过是那人在毫无章法地宣泄怒气,还抱着和平撤兵的幻想。

      卧龙谷之内,魏钧等人回到临时搭建出来勉强可以称为中军帐的营地,随手摘下头盔就这么穿着铠甲靠在树上休息。此夜的雨下得不是时候,原本三月里就春寒仍在,雨水一落打湿了草木,生火变得十分困难,更加觉得冷意彻骨,好似从五脏六腑深处向外渗出一样。

      曲正杰打了个寒战,昨日的心理冲击燃起的烈火在一日一夜的激战中燃烧殆尽,疲惫开始向四肢百骸疯狂涌入,短暂的平静让暂时按住的困惑重新升起,他扭头看向闭目休息的魏钧,发现自家将军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从昨日将军看过那些信之后就再没显露出什么情绪,平静得令人悚然。

      曲正杰张口欲言,犹豫后又闭上了嘴,转头看见朱琇等将领也在附近朝这边默默凝望,彼此相顾无言。他们本来有无数的问题,想问魏钧现在的打算,想问昨夜还没休整就迫不及待发起的偷袭有何用意,想问……他们为什么会被出卖,然而他们完全了解此刻魏钧承受的压力,明白魏钧平静的表面下深藏的隐忍与克制,他们如此信任他们的主帅,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打扰魏钧难得的休息。

      不管怎样,丰野军每一个战士都坚信,他们的将军一定会战胜所有的阴谋诡计,带领他们走出现在的困境。

      这一刻从卧龙谷之外的阿史那布哥,到谷内残余不足两万的丰野骑兵,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知道魏钧心中所想,阿史那布哥以为魏钧会配合他实现撤兵的计划,丰野军则希望魏钧能让他们在乱局中活下去。

      随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或者说只是打碎了阿史那布哥的幻想,而丰野骑兵们从来没有质疑自家主帅的习惯,并且就算是他们知道了魏钧的真正意图,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跟从。短暂的休息之后,魏钧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固守待援,而是亲自率领宣武铁骑又进行了数次看似是突围实则不过是骚扰的偷袭,竟是让阿史那布哥一直没有撤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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