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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疑忌 ...

  •   毫无疑问,此时所有人最关注的问题,定然都是这个骤然冒出来的安亲王之子,究竟是真是假。
      曲正杰艰难地开口:“将军……不会是假的吧?这也太……离奇了。”

      魏钧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就好像没听见他这句话一样。

      谢泽冷哼,在方寸之地走来走去,压制着满腔的暴怒,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嘿”了一声,哑着嗓子开口:“当然是假的!这是把咱们都当傻子不成,以为占住这么个名分就能让咱们俯首听命?我们王爷,”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语气颤抖起来,眼角通红,“孤苦一世,真正的独子至今生死不知,他们是怎么好意思弄这么个傀儡出来,栽到王爷名下,这让百年后的人们如何评说!”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竟是都赞同了他的说法。须知所谓“安亲王之子仍在人世”全凭当初在肃州丁杭一人所言,除此之外无凭无据,丁杭一介书生又并非是他们信任之人,他们之前会相信此事,与其说是相信了丁杭之言,不如说是在安亲王逝世之后,他们在巨大的悲痛之下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找些希望,因而骤闻讯息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要质疑。

      可是现在事态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难免会叫人怀疑,会不会整件事原本就是件巨大的阴谋,而他们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在沦为某些弄权者掌中的棋子。

      有了这样的猜想,先前的笃定顿时就变得摇摇欲坠。

      说到底世人最终会相信的,往往并不是真相,而是他们愿意相信的。

      谢泽这么一说,曲正杰忽然自认为想通了来龙去脉,他眼神锐利,冷冰冰地道:“打得好算盘,这一定是孟长策的阴谋,他怎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混淆皇室血脉,把我们都当死人不成?”他朝魏钧嚷道,“将军,咱们怎么办?恒哥带人离咱们不到三百里,只要您一句话,丰野军上下必然遵从!”

      他又朝谢泽看过去,“谢叔叔,您怎么说?”

      谢泽还未答话,魏钧淡淡开口:“你要怎样?挥兵打回去吗?还是联合靖安军兵困自家都城?要不要把函关守军也叫上?”

      曲正杰语塞,重重坐回去,犹自激愤不已地喘着气,魏钧毫不客气,“如果登基的是清平皇帝或者哪个宗室的儿子,你就甘心了?就愿意俯首听命了?”

      “那不可能!”曲正杰脱口而出,“朝政怎么能由无知小儿做主,孟长策他不过是恰好赶上了,四方镇抚使哪个会愿意受他摆布!”

      魏钧笑了笑不再说话,眼中却丝毫不见笑意,曲正杰又忍不住跳了起来,“可是这不一样!难道您就愿意替王爷认下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当儿子?”

      他在原地又兜了个圈子,忍不住抱怨,“苏哥真是,既然派人过来传诏,怎么就不能说清楚点。还有惠宁也是,咱们的人不是都跟着他的吗,怎么也没音讯了。”

      魏钧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什么,曲正杰没听清,魏钧摆了摆手,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朝廷这么做也很合理,其实就算没有先帝的遗诏,清平皇帝没颁布那些荒唐的政令,各地镇抚使也已经成了气候,先帝一驾崩,任谁也驾驭不住四方诸侯,朝廷很快就会名存实亡。而现在登上帝位的是王爷的儿子,咱们不管心里怎么想,世人眼中必是咱们得了利益,只要我们默认了这个结果北方就不会乱;饶谷一带掌握在孟长策手中不必再提;而南边的湘水镇抚使又是咱们王爷的妻舅,虽然这十几年来跟王爷不和,可到底是一家人,也不是没有缓和的可能;最后剩下南林镇抚使一家势力孤掌难鸣,如此至少眼下北靖不会立马陷入动乱,至于以后,还可以徐徐图之。”

      谢泽激愤地怒骂:“无耻!当初是谁害得王爷没了儿子?这事至今还没个说法,现在用得着了就明目张胆地指鹿为马,把咱们对家国的忠诚当成他们争权夺利的筹码,欺人太甚!”

      他嘴里说着怨愤之语,可心里到底是知道他们如果真的和孟长策打起来,惹得国家动荡,才真会叫安亲王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可越是如此,就越发觉得憋屈。

      魏钧听着这些人的讨论,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他也就是比这几个人多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位新皇帝的身份是真,除此之外事态的发展同样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更加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把“方谨初”三个字在心里念了一遍,心想,惠宁,难道这才是你的名字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三个字,他曾经在不归山的皇陵见过一次义父独子的陵墓,灵牌上便写着这三个字。当时他刚刚和义父有了父子名分不久,新得的身份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得他在惊喜之余又极度地无所适从,翻来覆去地想该如何配得起“战神义子”这个名头,简直快要入魔了,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满是怀疑与不信任。

      直到他结识了当时的太子,被对方知晓了他的心结,于是领着他去祭扫了“方谨初”的陵墓。

      他还记得太子当时的话,彼时夺嫡之争尚未显端倪,后来的猜疑与出卖更加无从说起,那人还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作风,眼神一派诚挚。

      他给他讲了世子和王妃接连病故的事,说凭他对王叔的了解,王叔未必是对他抱有怎样高远的期待,王叔只是寂寞了太久,想要有个慰藉罢了,劝他也不必把此事当成包袱,只管珍惜这难得的缘分与情义,以赤诚回报王爷便是。

      那一席话解了他多时的心结,也是他和太子之间君臣情义的开端,他记得太子当时眉目之间难以掩藏的忧伤,还以为他是在同情义父,只觉他在皇家之中是位难得的仁厚君子,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了讽刺。

      当他猜出了惠宁的身份,便也猜出了,卧龙谷那一场出卖背后隐藏的动机,以及十六年前那一场“意外”的真相。

      他唯一不能确定的是,惠宁在这场政变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如何登上的皇位,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还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是他自由的意志,还是受人胁迫利用,甚至被当成了傀儡摆布。

      此时周遭群情激愤,指责的声音层出不穷,众人的猜想越发朝着猎奇的方向发展,魏钧听着他们从朝廷的意图,孟长策的阴谋,最后甚至攻击到了“方谨初”本人身上,他忍了又忍,忽然朝场中唯一那个一言不发的人招了招手,朱琇分开众人走上前去,听魏钧低声吩咐了一句,转头出了屋门。

      不一会,朱琇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却是不久前送诏书入靖安城的小吏。那人并不是熟面孔,却带着苏芩芳的信物,也算是自己人。魏钧不等他行礼,直接走过去拽着他低声问了几个问题,朱琇站在他身后,依稀只听到了将军似乎是在询问“陛下是否安好”,他瞳孔一缩,微露惊讶之色,继续保持了沉默。

      很快魏钧问完了一直挂心的问题,又命朱琇把那个小吏送了出去,等朱琇再回来,魏钧忽然拍了拍手,众人安静下来,一起望向他。

      “诸位”,魏钧环顾了一圈,神气磊落,语声清朗,“假如,咱们的新皇帝,身份是真,如果他确实是王爷的儿子,你们待怎样?”

      霎时间鸦雀无声,众人忽然意识到他们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顿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脑中一片茫然,曲正杰嘀咕了一句“怎么可能”,又在魏钧严肃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见他们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话,魏钧缓和了一些,温声说道:“你们别忘了,立谁当皇帝并不是孟长策一个人说了算的,如今诏书已经明发天下,这就意味着此人受到了宗室与朝臣的认可。皇室血脉是何等严肃的事,必是有确实的根据,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各方接受,莫非你们以为,凭孟长策或者哪个权臣,就有一手遮天颠倒黑白的能力?”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哑口无言,才反应过来整件事情的诡异。他们关心则乱,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就是“安亲王之子”的真假问题,现在才忽然意识到,就算那人是真,可他怎么就能无凭无依地横空出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让各方杂乱的势力不但认可了他的身份,还联手捧他坐上了帝位?

      魏钧耐心地等着他们把问题的关键想通,然后又徐徐开口:“我们从肃州过来,一路上观望的诸侯不少,出手的一个也无,这话现在倒还不急。方才我问过了,如今平都附近除了孟长策的三万人,还聚集了大小镇抚使共计八万多乌合之众;再远一些,湘水和南林两家鞭长莫及,虽有军队调动迹象,倒是没往废立之事里掺和。废帝已逝,姜氏满门下狱,平都的禁军形同虚设,孟长策谋算有余胆气不足,老巢又在我们手里,不用打气势就先输了七分,仅以兵事而论,放眼整个北方有谁是我们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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