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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真作假时假当真 ...

  •   愣神之间,他身侧好像有不小的动静,孟长策猛地回过神来,就见旁边的武士伸出手,从御驾上扶下来个全身缟素的年轻人,袍带上的十二章纹在眼前一晃而过,正是新继位的皇帝。

      对面数十丈外,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当先那人翻身下马,让出身后巨大的棺椁,千余人的军队皆披孝服,远望过去一片雪白,恍惚竟似在炎夏之中降下暴雪,遮天蔽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互相之间都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车驾服制上大致辨认出彼此的身份。场面冷了片刻,魏钧忽然当先行了几步,冲着这边遥遥拜倒,声音铿锵传入众人耳中:“臣魏钧,拜见吾皇陛下!”

      顿时千人的军队齐刷刷地跟着主帅一起跪下,齐呼“万岁”,声震云霄。

      曲正杰、谢泽、朱琇等将领跪在魏钧身后十数步左右两侧,他们一边跟着张嘴,一边不禁意外皱眉。

      先前他们商议的时候,还说好回来须得先确认了新帝的身份,再承认这个皇帝,可魏钧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行了大礼,谦卑恭敬一丝不苟。这一跪,就是彻底承认了新帝的身份,再想反口就不容易了。

      将军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人摸不着头脑,思绪疾转,只见身前站着的新帝袍袖微微颤抖,听他低声说了两个字,传令官高呼“平身——”,对面的人一起站起来,新帝就朝着对面迎过去,步履有些摇晃,踉跄了一步,竟然扑跪在了地上,四下寂静一片,随后就听见了道路正中那位年轻的帝王大放悲声。

      任谁都听得出,那哭声中含着无比深重的悲痛,便好似蕴藏着数十年的苦辛,令人惊诧一个弱冠少年的躯壳里,是如何承载了这许多的苦涩悲凉。

      这样的哭声太具有感染力,很快,悲声在归来的联军中响成一片,前来迎接的百官亦开始垂泪默泣。

      然而为首的几个将领却都觉出了些许不自在,隐约觉得有如芒刺在背,曲正杰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当是真的一样”。

      说到底,他们此时对这位新皇帝抱有的更多情绪还是怀疑与戒备,如果此事是个阴谋,那这人未免也太会作伪了。

      抱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官员。对他们来讲这个皇帝立得实在是太过突然,清平帝被废他们不意外,可最后上位的怎么会是这么个从天而降的人?

      此事从头到尾都透出一种尴尬,如果说他真的是安王世子,那在废帝之后由他继承皇位理所应当,可是他毕竟从五岁起就报了亡故,现在又忽然跳出来说是废帝当年的阴谋,怎么看怎么像军方仓促间推出来蒙骗世人的幌子。

      问题是以郑亲王为首的宗室,和那些素来持中守正的老臣,又众口一词地肯定了那人的身份,让他们也都没话说了,只有在心里嘀咕的份。

      谢泽心中凛然,不管此人到底是谁,凭他这造势的手段,就绝对是个摆弄人心的高手。瞧那伤痛欲绝的模样,似这等心急火燎,做张做致,意图收买人心吗?

      此时此地,数千人中,几乎没有人能意识到那个单薄的少年心中是怎样一种再真实不过的惨痛,这是他十六年以来,第一次于光天化日之下毫无忌惮地表露他的心意。

      也没有人注意到魏钧此刻僵硬到几乎凝固的身形,和似悲似喜、复杂难言的神情。

      他麻木地拖着脚步,缓缓走上前去,走到那个伏地痛哭不止的年轻帝王身前,说道:“陛下,请您节哀,保重龙体。”

      地上的人浑身一僵,声音倏忽止住了,肩膀抖了抖,竟似有些瑟缩,魏钧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单膝跪地,伸手去扶他。

      方谨初的全身关节就像是锈住了一般,肘部被魏钧握在手里,就像跟铁棍似的不会打弯,耳畔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对面已有人惊呼出声,“惠宁”二字落在耳中,有如惊雷滚滚。

      他们再也不会想到,这位横空出世,饱受质疑非议的“傀儡”皇帝,竟然会是他们最亲密的那个战友。

      纷乱之中,曲正杰脑中阵阵轰鸣,与方谨初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在他脑中不断闪过,他在暑热中生生打了个寒噤,好像触碰到了一个真相。

      他木然望向魏钧,然后更加觉得不真实,因为自家将军的神色中有悲凉,有压抑的怒气,也有说不出的怜惜,唯独就是没有惊讶。

      莫非将军早就知道?莫非惠宁竟是真的?

      魏钧的声音继续轻轻飘出来,除了他身边的几个人,无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陛下,百官们都在等着您呢,王爷的梓宫也要早点进城,请您暂忍悲痛,容臣护送您回宫。”

      方谨初张了张嘴,他原本猜测了无数种魏钧回来后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想到他会这样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对方的语气在温和中透着恭谨,落在他耳中却一下让他满脸滚烫起来。

      他僵直着身子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旁边孟长策也已经赶上来,一起劝告道:“陛下,请您节哀。”

      魏钧放开方谨初的手臂,退后一步,朝孟长策拱手一礼,孟长策弯腰还礼,道了声“侯爷远来辛苦”,笑意却不进眼底,明晃晃地摆着戒意。

      魏钧视若不见,目光回到了方谨初这边,他抬眼仔细打量了一回方谨初的气色,暗暗松了口气,才依礼低垂了视线。孟长策默默退后半步,垂下的手悄悄掩向身后,朝着某个方向摆了摆,不远处他的副将悄悄朝后退去,疾走了几步消失不见。

      方谨初双眼通红,眼角犹有泪意,呼吸间渐渐平复下来,他望向魏钧,后者就像个最老实本分的臣子一样垂头肃手而立,看不分明神情,他心绪翻滚不休,一句话哽在喉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片刻后他咽了一口唾液,闭目了一瞬,睁开眼已恢复了平静,朗声开口道:“宣武侯魏钧听旨!”

      魏钧干脆利落地跪下来抱拳:“臣在。”

      “宣武侯魏钧,远征西宁,于上凉签订盟约扶立新君;后破羌戎,救国于危难,斩杀羌戎可汗于靖安,功在社稷。封宣宁郡王、上柱国,兼太子太保,食实封八百户。”

      方谨初平平静静地望向魏钧,脸上渗出一层虚浮的笑意,“郡王乃是朕父王的养子,朕也须称一声义兄。郡王骁勇善战,屡立奇功,以后朕还要多仰仗郡王。”

      四周响起抽气声,魏钧虽然号称是安亲王的义子,可论出身不过是个普通农户,如今竟能得王爵封号,古来多少名将征战一世,到死的时候能得如此追封就已经是无上荣耀,他才刚过而立之年,如此荣宠可谓自古罕见。

      群臣咋舌之余,又各自心领神会。这位新皇帝之所以能上位,靠的便是以安亲王一系为主的军方势力支持,这是在第一时间来投桃报李了。

      不过……朝臣们不动声色地垂头,这样也好,皇帝无根无基,想坐稳位置就必须得依靠他们这些人来平衡魏钧过盛的势力,还怕没有出头之日吗?

      再说不管此人的身份到底有什么隐秘纠葛,只要他用一天安亲王之子的名分,就得善待一天军方,他姓魏的吃了肉,别人就不会没有喝汤的机会。

      于是众人都微微放下了心,龙椅上的人识时务懂规矩,他们就不介意给他表面上的尊荣,这才是贤君良臣的做法。闹成清平帝那般,打着造福天下的旗号,急头白脸地从臣子手里抢权,写在史书上就太难看了。

      孟长策在心里冷哼,嗬,要不是老子放你一马,你早就烂在了卧龙谷里。宣宁郡王,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折了福。

      只不过……他心里微微发紧,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封诏书荣宠背后的阴谋,这本就是众人一起商议的计策,宣宁郡王的爵位自然尊贵,上柱国是顶级的勋赏,而职事官却是个有名而无实的太子太保,绕了一圈下来都是面子上的荣耀,只要魏钧他接下这道旨意,往后皇帝就能顺理成章把他留在平都,不让他再染指边地军权,空有一身荣宠,却也只是笼中折翼的鸟。

      而如果他抗旨不尊,那他就是不识抬举,失了大义,他们自然就可以群起而攻之,栽他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这是一条阳谋,名字就叫捧杀,由不得他魏钧不接。

      如此道理形势,曲正杰、朱琇、谢泽等人同样一清二楚,不禁心头一凛,他们就像第一次认识方谨初一样,疑窦尚未消失,怒火已经开始酝酿。

      难怪他们之前耗费偌大心力为魏钧宣扬,早早把他捧上神坛,还道是为给卧龙谷战死的兄弟们公道,原来却是为了今日截夺将军兵权造势!

      他们和这位新皇帝已经相识了很久,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如果他当真内心无私,有什么理由跟他们隐瞒自己的出身?他滞留在西宁那么长时间,直到王爷都战死了,他才忽然冒出来说他是失散的世子,叫人怎么相信?

      将军对那人何等推心置腹信任有加,他却一直遮遮掩掩,如今更是和孟长策那帮人沆瀣一气,如此行径形同背叛,就算他真的是王爷的儿子,也实在叫人无法认同。

      将军他一定也听得出来,他会怎么选择?

      晴朗了一个上午的天空不知何时密布了浓云,气氛凝重而压抑,片刻后,死一样的沉寂中,响起魏钧清朗的声音:“臣接旨,叩谢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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