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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指期 ...

  •   距赵祚上次探望,已过去一年多的光景,路殊日夜积累,勤学苦练,除了起初专注提升的力量,已经能流畅的行数套极复杂的连贯动作,姿势转换快如闪电秋风,出手从不停顿,哪怕有时仅仅是在一瞬间将招下意识出错,也会灵活顺势调转攻势,很少自乱阵脚。

      李易盛夸她的频率也渐渐多了起来,比如臂力进步极快,砍劈挡躲绝不迟疑之类的。

      每日她都先与师父对上几招,但因为师兄们的新剑法极难,正处于爬坡阶段,师父难免较为费神,所以路殊还是得紧着师兄们来,自己练自己的,不耽误师父太多时间,李易盛知道她不会偷懒,于是也不大会盯着她。

      但路殊近几个月来,察觉自己和师兄们学的东西不太一样,他们剑谱里的许多动作,自己都不曾学过。而且师兄们也不砍东西,动作相较于她来说更为轻柔连贯,有些飘忽不定的神秘感,假如非要说哪点相似,估计只有灵活度差不多。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用的力好像格外多些,杀意很重,有些笨拙。

      不过她也没有问,师父让练什么,她就专心致志地好生练着。

      有天,李易盛让她下了晚课到阁里取个东西再回,路殊这才知道,她之前的疑问,并非自己凭空一阵误会。

      澧兰阁里有处兵器库,其中大多是李易盛的私藏,还有些是他自己亲自打造,由于始终本着收徒在精不在多的原则。

      他门下弟子并不多,因此有更多时间为他们造些适合的兵器。李易盛让路殊在六把刀里挑一把,丢掉那把竹剑,以后用真兵器上手。

      路殊打量了这六具不同形状的上佳武器,看中一把长刀,抛光打磨极佳,狭直刀身,小镡,长柄,配有龙凤造型环首,她一眼便相中,于是向师父求了这把。李易盛点点头,双手把刀取下递给她。

      这是他珍藏的一把唐横刀,是前朝一位铸剑师造的,世间仅有寥寥数把,他这把虽说还不曾实战过,但已开了刃。此刀贵在锋利非常,若是横砍时臂力合格,可一击将敌手开膛破肚。

      除此之外,刀身韧性优良,若与他人武器正面交锋,硬碰硬砍的对决,必然占据上风,倘若用的好了,则可在对阵中护全自身。

      路殊垂眸盯着那把刀,问:“师父为何让我选刀而不选剑?师兄他们用的不都是剑吗?”

      李易盛:“十年磨剑,百日成刀,你入门较晚,底子稍差一些,两年前你刚入学时,我见你身型较稳,拿到武器下意识就去劈砍,比他们多了一些狠劲,但少了些沉稳,从那时我便决意让你学刀,这是最与你相配的兵器。”

      “可历来有学武的女子都是用剑,我身材又比师兄们瘦弱得多……我怕用不好。”

      李易盛带她出了阁外,在竹林里拔出这把唐横刀,刀身映着一缕细碎的月色,闪烁着清透干净的银白光泽。

      路殊听他讲道:“刀术尚猛,并非纯刚,同样讲究刚柔并济,无关身量体格。用剑是要切磋,用刀是要防身,须得讲求出招效益,轻易不可出鞘外露,你身为姑娘家,既然学了武,便需利器护身,刀法迅猛细腻,几招制敌,比剑多了份威慑力,于你攻击时有利。”

      她低头看了看捧在双手上的那把唐横刀,知晓李易盛曾为她打算着想了这么多,眼眶泛红发热,跪下磕头拜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不曾因为我是姑娘家,便对我的功课有任何懈怠,还赠予我这把您珍藏半生的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便是我此生最敬重的老师。”

      李易盛许她起身,说自己平生最不在意这些虚礼,哪怕是姑娘家,也不可轻易跪拜。

      “习武不在性别年龄,哪怕苦练十年,此生仅是路见不平而拔上一回刀,也算是了了这份初心。”他声音洪亮有力:“既然你能坚持,就莫要忧心将来,只需专注眼下,精益求精。”

      路殊重重的点头,说自己记住了,日后绝不松懈,不会给师父丢人。

      李易盛舒缓了平日那具严肃的表情,催她回去休息,将刀放好,莫要随意在书院内挥舞戏耍,明日清晨早起用饭,仍需坚持跑步。

      她跑走到阁前拱门下头,突然听李易盛在身后唤她,让她回去给这把刀起个好名字。

      路殊依旧趁无人时在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下练习,用这把刀串了一遍之前学过的招式,发现它的重量与之前李易盛给她加工过的那只竹剑所差不多,以她的臂力用起来,实在是十分顺手。

      只是实在太过锋利,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第二日和师兄对练时,有几招下手太狠,差点伤到对方,于是她便向李易盛求了个合适的老旧刀鞘,带着它一同练,尽管重量要增加不少,但好在不会伤到人,也顺便提升臂力。

      年纪尚小时,路殊就格外喜欢一首名为《遇风雨作》的诗,那时还并不知诗句意味,只听到其中有句“望路殊未穷,指期今已促”,觉得既然有自己的名字,那便肯定是首好诗,后来年纪渐长,读了书,同样还是对这首念念不忘。

      于是就给她那把爱不释手的唐横刀赐了一个名,叫指期。

      指期上手一练,就又是两年,不论是最基本的劈、扎、缠头,还是裹脑,抑或是李易盛教的其余无数招式,她都越用越流畅顺手。

      在林里练习的时候,常是单手执刀,有一类似剑法的招式,需眼神坚定,刀锋指向正前偏下,精准攻其下路,紧接着将伸展开的手臂迅速有力的往回退撤,定于胸口,地上枯叶随着她灵敏的动作在地面上方裹着泥土跳跃盘旋,溢满了活力朝气。

      仔细算算,在以降阁也住了有四年之久,期间因为种种原因,只回过一次镐安京。

      赵祚每逢路殊生辰,都会来看她一次。第三年时,京中杂事不多,他便端午也来了一趟,没有多做逗留,只是亲自来绑着她回了趟家,见了祖父和父母。

      家中诸事安顺,路殊从邓州为路世修捎了几盒朱闳先生亲研的药贴,祛湿止痛效果极佳。还给家里一众老小买了各式各样的邓州特产。

      赵祚原嘱咐她说,不论想要什么,都可直接订下,到时差人送到京城来,并非什么稀奇玩意,不用大包小包一家家跑。

      可路殊却正色道:“这是我的心意,不能敷衍,再说我知道哪家的东西好,必得亲自去买才是。”

      赵祚预料到劝了也是无果,和她满载而归地回了京,不过此行也没待多长时间,路殊便挂心着想回,说功课不能落下,补起来很难。临走时赵祚知道她又要带东西,索性直接提前叫人给她包好,又准备了些较易保存的吃食,让她一同给师长们带去。

      待到快第五年,也就是路殊十六岁生辰刚过之时,朱闳有次在药理课后见她取了指期横刀往后山跑,便叫住路殊求解,问她为何非要向李易盛求这把唐横刀,而不用剑。

      他本以为路殊会说:“剑开双刃,则易伤到我自身。”

      可路殊告诉他,李易盛在教初学的她振臂击打时,实际上用的是坚硬的竹,他把一株实心竹劈开两半,把竹面和顶端磨钝削平做成武器的身和易握的柄,而截面上的竹刃,却只为她磨利了一侧,另一侧还保持着横切面应有的平整光滑。

      数年来,李易盛教她鲜少出击,避其锋芒,逢遇刺招反应迅速,侧身滑推对手剑身。手腕持稳,身型站定,闪躲轻敏。

      而这一招式的精髓则在于换刃——滑推剑身,用的是指期横刀未开刃的那一侧,方可做到既稳又实。而当刀电光火石间推至对方剑柄前,去割断敌手咽喉的,则是指期那一侧开磨利刃。

      朱闳当时并未明白她所言何意,直到有次,他到澧兰阁与李易盛商量中秋采买事宜,正碰见路殊在空地上和与唐对打,用的正巧是这个招式,他亲眼见过这般流畅锐利的出刀,才恍然明白,这小姑娘并不是非得使剑,更无需浪费气力将指期横刀磨开双刃,她的那一侧钝刃的磨刀石和淬火液,将是她敌手的尖刀、和颈间血。

      也正如朱闳所看到的,从路殊十四岁开始,李易盛就让她每天跟师兄对打过招,其实与唐他们也会互相切磋,但相对都是些较为柔和的招式,路殊学的招比起他们来讲略狠了一些。

      李易盛还跟她说,横刀杀意太重,不可随意出鞘,若是一旦出鞘,非见血不收,但对练时用的不是正经兵器,此时便莫要留情,大胆攻击,日后若真与人对阵,也要提着一口狠劲,既是决意出鞘,便丝毫不可因情面而犹豫,否则便是拔刀伤己,不可回头。

      她一直听李易盛的话,养成了果断的习惯,下手用软竹攻击自己师父时,亦是用力极深出招极快,打与唐和与简,那便更是毫不留情,有时就连这一众人高马大的师兄,也扛不住她的一砍。

      此外,小姑娘平日里跑得也快,若是师兄迎面使来一招,路殊自觉消耗不住,又无法巧妙反击,便抽身冲他要害处狠劲一击,转身就跑。

      某次偶然被办事回来的李易盛看到,吓得她以为自己又要结实挨一顿训,可并没有,李易盛只是对着远处的路殊吼了几句,让她过来,不要一个人躲到那边战战兢兢。

      “教你的就是避其锋芒,反击讲求技巧,跑了便跑了,有甚大不了?既然打不过,难道还傻站在那里,任人把你砍成肉泥不成?”

      路殊局促地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下次不要再跑,要是以后被别人见了,估摸着得要丢师父的脸。

      与冉师姐上次过年回家,家里人给她张罗了门亲事,路殊天天早出晚归,也不放假,每天累的倒头就睡,也许久没和师姐促膝长谈了,还是幸亏有天,正巧她吃完午饭回来取指期,发现与冉也在房里看书,便和师姐躺在床上谈天说话,这才跟她细细听了来龙去脉,说等一年后师姐她学成回家,就安排礼成。

      “师姐的夫君是谁?家中可有铺子产业?可谋过面的?你心悦他吗?”

      “自然是见过的,他也是邓州本地人,姓宋,家族做粮食营生,前几年还考中了举人,说来也算是与我从小相识,去年五月上门提亲,我也很中意,便允了。”

      路殊生怕与冉受了一点委屈,反复问来问去,把这位宋公子的家底长相,甚至是几斤几两都恨不得打听得清清楚楚,最后还是不甚放心。

      与冉掩嘴笑着打趣她:“小殊有多相信你心上那位赵公子,便同理放在我身上,保证立刻就能理解。”

      “那不一样!师姐!”路殊激动的拉住与冉的手:“就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天下有情人不都是相似的吗?互相信任,两情相悦,都是如此简单的事,自然是一样的呀。”

      除过与唐师兄与朱闳、李易盛之外,尚还没人知道赵祚的身份。路殊说不过与冉,但见到师姐开心的样子,她也挺高兴的。

      其实说白了,她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况且师姐若是这般相信她的夫君,那路殊亦会相信师姐的判断。

      春去秋来,时光更迭流逝,历年山上每天都发生着各种各样的改变,每年都有师兄中第,光耀门楣的入朝为官,也有新的学子们入学。而路殊也在一年年长大,被李易盛教导的聪明大方、坚韧不拔,刀法一如既往坚定果敢,身量如同一棵新生的翠竹那样日夜不停地端直拔高,和刚上山来那年相比,完全出落成了个崭新的气质模样。

      年长一些时再回头想想,在历年山上这段时光,她本可能撞见无数棘手问题,比如与师长不合,抑或是难以适应历年山上的新环境等等。可现实是,路殊碰上了百般护着她、照料帮扶她的师兄师姐,也受教于对她严格且关怀体谅的师父、诸位先生门下,悉心钻研学业,练就一身极佳的本事和无畏的初心,学会了怎样真诚待人接物。

      这样的生活,让她始终觉得,面对这世间经历着的朝夕日夜、每个时辰,都应怀着新盼头越过越好,而身边曾遇过的每位师长挚友,都是她除去自己前半生的那些牵挂之人以外,最珍贵的一份宝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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