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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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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急,”
他拧着脸,几乎温柔地笑了。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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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脸、该是有几年没见了。
手腕传来尖锐的疼痛,方才被蝴蝶刀划伤的血痕正正好好压在墙上,使人身子发烫的甜腥气息轻而易举晕散出来。
几年没见的人死死钳制我的手腕,掌心常年握刀磨出的茧存在感相当鲜明的摩擦伤痕,半长微卷的凌乱发尾垂在我的脸上。
血一滴一滴顺着那缕发丝淌。
液体每每滴落在脸上,都有细微而滚烫的痒蔓延。
“是吗?”我喘了两声,伸舌舔去不巧落在唇边的血,扯着他头发的手未减半分力气,被钳制的一边同样捏着匕首伺机而动,抬起眼、对着他轻声细语地笑,“冤有头债有主啊,阿敖。你们和霍先生的仇,报到我头上算什么事?”
“别急。”阿敖拧着脸,似乎咬着牙,又似乎只是单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眼珠和笑容都带着股常人难做出的、异样而近乎诡魅的发狂意味,他用那张出狱后多了不少伤痕却依旧俊秀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缓慢而几乎温柔地笑了。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话音刚落,我猛地抬腿踢向他的腹部,趁那只手因疼痛稍微松懈的片刻工夫骤然挣脱,握着匕首的手狠狠向下一划一刺,方才要顺势刺入男人的腰,便被一个后仰敏捷躲过。
形势如此、我便干脆借着方才落地的脚、瞧准了对方重心不稳的当口,借力忽然向前一跃,抬腿横扫踢向寻仇者的下巴!
那具身体即刻便飞出去、狠狠撞向暗巷边墙,发出沉重得叫人心头叫好的扑通闷响。
与此同时、嗤地一声,飞刺而来的蝴蝶刀刃擦过右肩,直直插进身后墙上悬挂的居民通知版。
……划破了。
衣服、还有皮肤,都划破了。
刚刚那记飞刀显然正冲着心脏,若非我反应快,恐怕此刻已经身首异处。
我瞥着嗡鸣刀尾,几乎抑制不住地咧开嘴角,拉开一个兴奋至极的笑。
阿敖早便撑着墙站起身、不远处路灯散射的光掠过比我高上不少的身量,投下如狼似兽、蠢蠢欲动的黑影。
“休战、休战好吗?”
张口才发现声音在抖。
笑意打着颤、乱弹的琴音似的伴随话语落下,我抬起握刀且伤痕鲜明的手、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角的血,才终于稳住错乱的笑声,细细地辩解。
“抱歉呀,我这人性子怪,又有前科,可犯不起案子的。”
他站在灯下,微微低着眼睛,视线不停在脖颈、心脏、腰腹打转,指尖放松地划过仅剩那把蝴蝶刀的边缘,似乎随时还要再冲过来刺向一击致命处。
他大概没在听我的话,反倒迫切妄图宣泄什么似的,显露出某种压抑而跃跃欲试的、奇妙的稳定。
“是吗?”他学着我的语调,微微笑了,“大家都一样,谁都犯不起案子。”
阿敖顿了顿,忽然极轻而接近无声地转了个刀花。
“你身手长进不少,阿霖。”
——他持刀猛地冲过来!
尖锐几乎紧贴头皮、刺入那块木板,我听见不知来源哪边、因疲惫与兴奋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他与我对视。血又滴下来。
落发顺着他的手滑落。
刀尖亦闪着冰冷银光、抵在男人侧颈。
我看着他,说,“是吗?”
又问:“阿晴呢?”
寻仇者微笑着,既温和又轻缓地说,“死了。”
他甚至说得轻快,像在与友人分享出游的琐事,望着我的眼眸出现一种奇异的、好奇似的期待,像在等待某个固定的反应。
我便懒洋洋地笑起来,“你先找了她,才来找我?……这可不好,怎么论都不公平。我可厉害得多。”
“她背叛我。”阿敖低了低头。
他发顶仍在流血,是方才突袭时被我抄起钢筋砸的,此刻堪称自作自受的全掉在脸上,划成黏稠且让人不适的痕迹。
他的眼睛也仍看着我,仿佛在寻求答案,无论神色还是呼吸都相当耐心的淡下去,颇像一匹狡猾假寐的兽。
我想,看来他在牢里这些年待得不太好受。
不像我,那几年当惯了大姐头,出来反倒不适应,若非霍先生被绑前听见风声,急着找通晓□□人脉的保镖、雇佣了我,恐怕还如今不知在哪个暗巷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呢。
“她是正经姑娘,等不起的。”我慢条斯理地说,知道他又要发疯,指尖按了按匕首,警告性破开一道浅痕,“况且,谁知道等到的会是什么呢?……总归是进了大牢的人。”
他却没忽然发疯。
反倒垂着脑袋,任由微卷半长发不听话地在我脸上打转,妆点晕散的鲜红。
“阿霖,”
而是像这样,依旧轻快地、笑着问。
“你呢?”
呼吸声、心跳声,血液泊泊流淌的声音,混在这座城市独有的暗藏杀机的长夜,冰冷压抑得几乎发狂。
他拔出刀,低眸那刻眼中像有恨。
“你也背叛我吗?”
万籁俱寂,星火俱熄。
唯独那抹恨,鲜明如柴鑫即将燃尽的余烬。
*
我与邱刚敖结识于多年前一次失败的违禁品交易。
……当然是失败的,警察都来了,怎么成功得了。
对于当时的两方老大来说,这无疑是飞来横祸,但于我而言、反倒是救命稻草。
那时年少气盛,仗着一股锐气横冲直撞,不知什么时候便得罪了一位大佬,又刚巧是交易一方,于是另一方便在事前给我打了一管违禁品,丢在交易现场,说是能抵一部分金额什么的……说真的,我真不觉得自己值那么多钱,但大佬真就同意了。
我当日浑浑噩噩的,连枪战场景都记得不清,却唯独记得——印在脑海深处、清晰得不像话的——与他初识那个场景。
“喂,过来!这还有一个!”
谁这么说着,相当粗鲁地提着后衣领将我拎了起来。
他那时未留长发,戴着黑框眼镜,虽说力气一样很大、本性也不算多安全,瞧着却温和不少。
“居然用装死这招,你们还真是——”说着,忽然停了,“女的?”然后大概意识到不对,握着我的下颌骨摇了两下,“喂,喂,听得见吗?还有意识吗?”
“……好像是民众。”他拧着眉毛,终于反应过来姿势问题,放下快被后衣领勒死的民众,半是抱着地扶起来,打开对讲机说,“帮帮忙,问问这是谁,特征是…女性,年龄大概在十七到二十一之间,左脸有伤痕。”
我呢,我直到被他放下,才稍微清醒一些。
但、毕竟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险些就能致死——违禁品,哪怕再清醒也好不到哪去。
那时的交易地点选择在废弃工厂,以往似乎生产化工材料,味道相当刺鼻,周边鲜有人烟。
他扶着我站在角落,一堆废弃建材的侧边。
对讲机那头在说话。
我就跟着一起说。
我说,“这个位置不行。”
好心人顿了一下,低头看我。
现在想来,那时他应该意识到我是局里有名的少年犯了。
“哪里不行?”
却不知怎地,关上对讲机应了一声。
或许是出自对未成年的人文关怀,也或许因为平白惹来不少祸事的脸,我不清楚,总之,我们就那么聊起来了。
我说,“太偏僻了。”倚在那人身上,直直盯着他的脸,“你好帅。这里太偏僻了。”
“谢谢,正因为偏僻才选做交易地点。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小姑娘?”
“要我说,选人多的地方最好。”我开始咯咯发笑,止不住地想手舞足蹈,身子却支撑不住,险些一头栽下去,好歹被强行按住,最终才从细碎的思绪碎片中想起刚才的话题,“人越多…越容易混进去……出了事也好闹大抓人质。”
“那可不行,”他笑了,“幸好选择地点的不是你,小姑娘,那可麻烦了。”
“我不是小姑娘。”我也跟着笑,想揽住他,却不知怎地又往地上栽,只好被那只因厚茧而刺人的手扶着,摇摇晃晃地说,“我叫赵降霖。……他们都叫我阿霖。”
他说,“哦,阿霖。”眼睛弯起来,自然笑着的样子像下意识在逗小动物,相当柔和俊秀。
“你不礼貌。”我摇头,“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你也要说才行。”
“我脖子上挂着警官证呢,你自己看看怎么样,小姑娘?”
于是我知道了,这个人叫邱刚敖。
“我猜你的朋友都叫你阿敖。”
他第无数次耐心地扶起我,“你猜对了。”
……外部忽然响起奇怪的,类似警笛的声响。
不太一样。我听过很多次警笛,知道这不太一样。
我问:“那是什么?”
阿敖说:“是救护车。”
“……?”我不明白,“有谁受伤了吗?”
阿敖说:“有的。”他把对讲机揣回去,像是终于烦了,干脆一口气将讨人嫌的人拦腰抱起,向外走去。
那日天光正盛。
日色穿过薄暮,洒下温柔和暖的绒绒金光,又偏爱似的、轻轻在他侧颜勾勒轮廓分明的光影。
他走在阳光下,好像永远不会被雨水浇淋,也永远不会堕入黑暗。
我想,我这般天生的恶人想。
既然如此,我偏要试试。
只可惜没过多久我便锒铛入狱,而待我出狱,他已身临悬崖。
只消一时行差踏错,便再无余地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