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一心向善》之江月明

4、故人

　　姜念足足花了大半天才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居然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修真界尚未出现大范围的动乱，即便世道艰难，也没有惨烈到饿殍遍地、尸横遍野的境地。

　　从头再来一次，他发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阻止那个人，不对，应该是那群人，不让他们祸害这世间的一草一木。

　　姜延以为姜念是因为最近日夜赶路累坏了，这小子从小流落在外面，直到十岁才被接回家，刚到姜家的时候瘦得就像一根豆芽菜，脸上灰扑扑的，脏得不成样，那个时候姜延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家的小弟。因此姜念提出要多休息半日，他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趁着这段时间，姜念开始暗暗思忖目前的处境。如今回忆起来，很多以前发生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他早就忘了最初那个年轻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最多只能休息半日，明日正午前我们必须抵达桐城。”

　　桐城……

　　桐城。

　　这两个字像火焰一样迅速点燃了姜念游离的意识，尘封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十二年前，他刚满十七岁不久，伯父接到一封旧友的密信，言道近日桐城有邪祟出没，扰乱当地百姓，希望姜家派人相助。桐城位于梵南地界，这事理应也由姜家来管，原本姜怀霖打算命令姜延和另一名年轻弟子下山相助，姜念却主动请缨，提出要和姜延一同前往桐城，会一会这嚣张的邪祟。姜怀霖虽担忧侄儿的安危，但也不能长久将他束缚于梵南山中，仔细交代一番后，便同意了姜念的请求。

　　临行前，姜怀霖赠予姜念一柄宝剑，姜念将其命名为“怀雪”。

　　“续尘，望你此行谨记，除妖魔，斩邪祟，尽尔所能，不负姜氏大义。”

　　姜念拱手行礼，沉声道：“弟子谨遵家主教诲。”

　　他抬头遥望无边苍穹，内心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青山蔓延，为他指出一条未知的前路。

　　陡然从回忆中醒转，姜念忽然觉得手脚有些发冷。他小时候受了不少折磨，姜怀霖和姜家长老们想方设法花了足足七年才让他的体质逐渐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但在这种荒野山林中逗留的时间过长，依然无法抵御那渗透骨髓的寒意。

　　“明日，便能到达桐城了。”姜念喃喃道。

　　姜延耳朵很灵，闻言连连点头：“对啊对啊，那边情况好像不太妙，我们当然是越早赶到越好。”

　　姜念沉默一瞬，忽然问道：“姜延，你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为何突然问这个？”姜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以为姜念只是随意一问，就想着随意回答几句，但这时他发现对方的目光居然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表情十分认真。姜念的眸色极深，就像一汪幽深的泉水，当这个人全神贯注凝视着你时，你一定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姜延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我最大的心愿嘛……当然就是好好修行，成为一代宗师！”

　　好好修行，成为一代宗师。

　　姜延死去的时候，只有二十三岁，远不到成为一代宗师的年纪。但他无疑是姜家年轻一辈的领头人物，如果他能活下去，姜家护族长老一职定然属于他。

　　“为什么想成为一代宗师？”姜念又问，声音莫名低哑。

　　姜延隐约觉得今日的姜念有些反常，平时这小少主并不合群，总是独自一人待在后山修行练功，不常与同门弟子来往。这次和他一起下山，姜延还以为要靠自己一路唱独角戏唱到桐城，谁想到就在山林里小憩了一个时辰，等姜念再醒过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倒不是说姜念忽然变得善于言辞起来，他仍旧不太爱搭理人，但他言语间流露出的那一丝对自己的关怀，却是无法隐藏的。

　　姜念居然开始关心自己了，这个猜测让姜延精神为之一振，总算没枉费他这些年风雨无阻给姜念送的热饭。

　　“成了一代宗师，就能保护你，保护整个姜家了呀。”姜延笑了笑，说道。

　　保护我？若换作前世的姜念，一定会觉得这个说法太不可思议，他的修为远在姜延之上，到底谁保护谁？可如今他历尽千帆，却又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悄悄湿了眼眶。

　　他别过脸，不敢让姜延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

　　你不该为我而死。这一生，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为我而死。

　　姜念攥紧了拳头，指甲划破了掌心，钻心般的疼痛，却比不过那一年天地动荡、人魔混战，漫山遍野的尸体中，姜延为他挡下的那一剑。

　　“对不起。”

　　“啊？你说什么？”姜延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追问，姜念这时已经转过了身，斜斜倚靠在旁边的树桩上，闭目不语。

　　“好好的，说什么对不起……”姜延嘟嚷道，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怕打扰了姜念休息。

　　次日清晨，两人再度启程，赶往桐城。

　　桐城是一座古老繁华的城市，素有“梵南明珠”之称。竹江和冽川河在这里交汇，人烟缭绕，一派生机盎然的蓬勃景象。

　　依照修真界的惯例，当世三派五家各自盘踞一处，以其宗门所在地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这片地域内如果发生邪祟害人的事件，当地的小门小派单靠自身实力无法应付，则就由这些主管的修真大家派人解决。桐城距离姜家所在的梵南山仅三日路程，这里居住着近五千平民，是世间少有的安居之地。因梵南姜家声名在外，绝大多数邪祟都不敢在姜家的地界作乱，因此当姜家人听闻桐城出事之时，姜怀霖立刻就派出了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弟子前往桐城斩除邪祟，不敢有丝毫轻视。

　　给姜怀霖写信的人名唤萧启，是桐城当地的生意人，家境十分富裕。早年姜怀霖因与父亲姜风沽不和而离家出走，在游历的过程中结识了不少友人，这萧启就是之一。虽然他并非修行人士，但其乐衷于同修士来往，又仗义疏财，不拘小节，萧家也是桐城当地有名的望族。

　　姜念姜延二人踏入桐城地界，却意外地发现这座城池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与坊间传闻中繁华热闹的“梵南明珠”相去甚远。城门附近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了，成黑红色，有些却还是新鲜的印迹，应该才沾上不久。连四面八方袭来的风中似乎都带着一丝血腥的气息，令人发自内心地升腾起恐惧的情绪。

　　一路上，姜延时不时向四处张望，想找个当地人问路。桐城的街道十分空旷，两旁遍布着空置的摊位。奇怪的是明明现在才大白天，大街上却没有几个行人，道路两边各家各户家门紧闭，整座桐城就像沉浸在一场可怕的梦魇中。

　　而姜念自从踏入桐城地界后，便不发一言，沉默地跟在姜延身后，他背上那把怀雪剑似乎感应到主人内心的沉郁，从剑鞘中隐隐透出一丝雪白剑芒。

　　“姜念，你有没有觉着哪里不对？”姜延环顾四周，偶尔望见一两个路过的行人，无一不是神情惶惶，行色匆匆。

　　姜念点了点头，嘱咐道：“此处不比梵南，你我须得万事小心。”

　　关于桐城的记忆，前世的姜念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回忆第二遍。倒不是说他在这里遭遇了何等可怕的险境，哪怕再可怕的妖魔邪祟都不曾动摇姜念的道心，而是因为他在桐城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改变了他一生的人。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姜念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所想的无非是那年那月，若他不因着一点恻隐之心，放过了那个人，也许事情最后不会恶化到那样的境地，他的亲人、好友、恩师都不会一个个离他而去，正道不会分崩离析，苍生不会遭遇莫大的浩劫。

　　若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亲手至那个人于死地。

　　就像他上辈子做的那样，哪怕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哪怕魂飞魄散永坠幽冥，他也不会后悔。

　　在城中行走了一段路程，姜延终于成功拦住一名行人，连忙问道：“这位老人家，我们兄弟二人要去萧家，请问该往哪个方向走？”

　　被姜延拦下的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那人原本急着回家，本来有些不情愿，但又见两人气度非凡，不似寻常人士，联想到桐城近日的境况，心里大概有了猜测，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

　　“萧家啊，就在城西。小兄弟，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途经一间名为‘不醉轩’的酒楼，往左拐再穿过一条小巷，没多久就能看到萧家的宅子啦。”

　　“谢谢。”

　　姜延朝那路人道过谢，便拉着姜念一起往萧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