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比众木》时逢花瘦

9、世子

　　临川王世子，司马邺，字左刈。
　　貌绝无双，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心善爱民，事必躬亲，驭下有方。
　　逢雨季常带着护卫为百姓修葺漏水房屋，逢天灾开仓放粮为难民搭棚施粥，深受临川百姓拥戴。

　　早年间，其父临川王司马肃本是朝中颇有声望的皇子，却在与先帝夺位的政治斗争中失败，被逐出建康，赶至偏远的临川，封为亲王。

　　先皇即位，定为嘉禾元年，所颁的第一道圣谕，便是将当时年仅两岁的司马邺，以抚养为名囚于皇宫，实为人质，以制衡临川王；直至司马邺十岁，司马肃交出兵权，才被遣送回临川；
　　嘉禾十五年，先帝突然暴毙，留下旨意，临川王及其家人，世世代代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震动朝堂，一时之间，百官皆感先帝凉薄，罔顾兄弟子侄之情。

　　随后幼帝司马昱即位，年轻的皇太后楚禭兰垂帘听政，成了帝国权力中心的女人。为安抚群臣之心，再颁皇太后手谕，授司马邺临川世子位，一等男爵，袭临川王之位。
　　朝野上下无一不感皇恩浩荡，太后仁义有加。
　　当然，至于那封不得入皇城的旨意，没有收回，也无人再问。
　　因此，谁会知晓，皇城脚下，入赘商贾叶氏的姑爷，竟是他呢？大隐隐于市，莫过于此。

　　嘉禾元年。
　　一辆金翎顶的马车从临川城中心的王爷府离去，马车外面有丝绸装裹，精雕镂空花纹的车窗上密密地嵌着银丝，在太阳底下折射出华贵而刺眼的光芒，帘子却以淡蓝色的绉纱遮挡，隐去了车身的华丽，只觉神秘而不可靠近。一行有走在最前的传旨太监，护送的官兵，随行的仆人，队伍浩浩汤汤，往北边的都城驶去。
　　王府里，有身着华贵绮罗裙的妇人满面泪痕地从府里仓皇追出，歇斯底里地朝着远去的马车叫喊，那一声声呼唤，最终淹没在士兵□□的铁骑和马车轱辘前进的声音中。

　　另一辆马车，徐徐地从豫州城门驶出，马车里，年轻的商人叶仲堪与好友宋邱带着丰厚的盘缠，前往都城建康经商。此行二人受家族所托，前往皇城寻找新的商机，以求家族兴旺发达。

　　两辆马车一北一南出发，赶往同一个目的地——建康。

　　金翎顶马车中，两岁的孩童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娘抱在怀中，隐约有些不安。
　　但此时的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拱了拱圆滚滚的身子，在奶娘熟悉的环抱中，试图用力拂去心头的不安。
　　行车半月，刚至建康城时亲眼目睹都城的繁华，他小小的身体努力地探出马车，一双浑圆漆黑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来往的商贩，川流不息的人们，街道上打扮艳丽的女子，充满了对皇城的期待；当马车驶入渐渐驶离闹市，靠近宫闱，最后一道朱红的悬门落下大锁之时，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这一颤，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也是这一颤，成了八年来日夜折磨他的噩梦。

　　司马左刈的童年，是在幽深的宫闱中度过的。成德皇帝即位，他的父王落败，被大军赶至临川，由于缙王朝所有的皇帝，都无法打破子嗣艰难的魔咒，也许是为了最后的兄弟之情，成德帝没有对唯一的哥哥赶尽杀绝，而是就地封其为临川王，恩赐黄金千两，荣耀加身。

　　一时之间，临川王松了口气。但随即传来圣旨，将年仅两岁的他，接入皇宫抚养，以慰新帝年逾四十，依旧膝下无子的寂寞。

　　名为抚育，实为人质。他随一个不受宠的才人居住在那皇宫最深处的后妃庭院内，那里有鲜艳娇媚的后妃嬉笑承欢，有刀光剑影的阴谋诡计翻涌，亦有无尽的长夜孤独。
　　也许是气候的不适，也许是短缺的衣食炭火，也许是一场普通而又无人医治的感冒，也许是有人蓄意的暗害，奶娘去世在了抵达建康的第二年冬天。
　　从那以后，冰凉的玉石板阶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孤寂的身影，黑夜的波谲几乎要将他吞没。无数次从梦中哭喊着醒来，诺大的宫殿，只有他自己的回音。虽出身皇族，拥有本朝最矜贵的姓氏，身上流淌着司马家族生来高贵的血统，但在宫廷之中，连那位带他一同居住的才人，都不曾理睬过他。
　　直到五岁那一年，那位才人，忽然蒙得圣眷，一举抬为楚昭仪，宠冠六宫。自此，成德帝日夜留宿禧安殿。某天夜里，皇帝无意听到偏殿孩童的啼哭之声，适才想起三年前那个被他接进宫中之后就无人问津的侄儿，遂于心不忍，为他请了开蒙的师傅，又将他迁至皇后宫中教导。
　　而禧安殿的楚昭仪，却在小司马邺被带走后的第二天夜里，从梦中惊厥，醒后神志恍惚，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不久，楚家又将年仅八岁的幼女楚禭兰送入宫中，亦教养在皇后膝下，用意不明。
　　整个朝堂却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无人反对此事。

　　也是在那年除夕，叶宋二人合资，买下的长安五进五出的铺子，以布匹作为主要经营货物，由于布匹样式不够新颖，质地也很一般，因此，生意并不火爆，但也算是在皇城扎了下脚根。为寻找更加优质的货源，叶仲堪前往周边乡下种植桑树和养蚕的农家访查，却遭逢流寇，被掳至天坞寨。
　　在天坞寨里的叶仲堪，却无意发现寨子里的饭食，基本没有盐味，村子周围的孩子，由于缺乏盐的摄入，一个个都精神萎靡，并且夜间多发抽搐之症。于是，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遂与天坞寨大当家石风合谋，达成共识之后，石风亲自派人将其护送回家。自此，叶氏与天坞寨，开启了长达十五年的合作。

　　在皇后的清晤宫中，司马邺得到了皇族该有的礼仪教养和吃穿用度，中宫体弱，并无子嗣，对他二人虽不算用心，却也并不苛待，只是每每看向楚禭兰的眼神中，总带着一抹淡淡的厌恶。在清晤宫里，与年幼的楚禭兰一起，度过了一段相对来说比较美好的时光。

　　司马邺天资聪颖，虽开蒙较晚，但总能让入宫前来教导的太傅大为惊叹，在承明殿回禀圣上时，太傅时常赞赏有加，久而久之，皇帝却为此大为不悦。裁撤了原本的太傅，换成了资质平庸，善于逢迎的四品文官楚章仁前来教导，自那以后，司马邺的文、艺、课、书、数、史，再无起色，皇帝因此将楚章仁连升两级，官拜正二品太常。

　　嘉禾八年，王妃病重。临川王为妻祈福，又上表忠心，释去手头所有兵权，十岁的司马邺，也得以重新回到双亲身边。
　　只是，待他抵达临川之时，王妃由于早已思念成疾，药石无灵，不久便故去。

　　同年十二月，临川王续弦骠骑将军之女，司马邺在母亲尸骨未寒之际，迎来了他的继母；

　　同年十二月，宫中传来消息，皇后病重，年仅十三岁的楚禭兰蒙获圣恩，封贵妃，赐居禧安殿，摄六宫事；

　　同年十二月，楚章仁抬为太保，文臣桓弥升为大司空，朝局呈现二分制肘之势；

　　亦是这一年十二月，西凉来犯，战争耗资巨大，为充实国库，朝廷颁布了限盐令，官盐物价在全国范围内，原本高价的官盐再次疯涨，叶宋两家趁机，疏通了全国各地偏远乡村的贩盐之路，明面上的布匹、钱庄、酒楼生意如火如荼，成为皇城中有名的富商。

　　五年后，嘉禾十三年，继王妃回家省亲，十五岁的司马左刈随行护送继母，面见继外公骠骑将军纪凌寒，外公对这便宜外孙很有好感，遂将其留在军中历练。

　　嘉禾十四年，贵妃楚禭兰有孕，晋为皇贵妃，成德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大司空桓弥拜相国，揽朝事。

　　嘉禾十五年春，皇贵妃诞下了本朝唯一的皇子，取名为司马昱，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立为太子；
　　这一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北秦突袭南缙朝守卫薄弱的西北侧地区，老将纪凌寒领兵出征，在军中历练了近两年，十七岁的司马邺在与北秦的交战中立下军功，被提为副将，镇守与北秦接壤的朱堤郡；
　　十五年秋，断断续续病了十几年的皇后，终是抵御不了深秋的寒意，在清晤宫病逝；

　　半月后，立冬，成德皇帝暴毙，不足半岁的幼子继位，楚禭兰垂帘听政，定年号为永和。

　　自此，南缙王朝迎来了它的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