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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脱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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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对,绝对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了。”
塌鼻子用绳索把自己牢牢栓在船角,小腿肚子打着抖,脸色白得像一层剥落的墙皮:“头儿,你说我们会不会……”
莫德斯特抱着他。
“冷静,冷静点儿,皮卡,我们不会有事的。”
但没有任何作用,皮卡的尾音还是颤得比卡佳在后花园里拉断的琴弦都要夸张。
“呜呜,头儿,我还没有牵过罗莎莉亚的小手,没有去维尔吉拉看过那里的烟火会,没有攒够钱给我的小毛球鼠换一条舒服的毯子——它上次在姬玛店里挑的那条实在太贵了呜呜呜,居然要我一整年的薪水!不行,绝对不行!现在我后悔了,钱还可以再挣……我还想再吃一次佩妮奶奶的蛋糕,如果她不放那么多糖就更……啊啊啊!我的个神呐!”
金雀号巨大的船身仿佛突然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一阵强烈颠簸,耀眼的火花中又一层希尔德盾墙的符文无声熄灭。
塌鼻子真的快哭出来了,使劲把头往莫德斯特怀里塞,放声尖叫着:
“我真的不想死在这里啊!头儿!”
芬恩卯足力气掌控着船舵,手指手背青筋浮现,山脉上空到处都是无形的空间乱流和裂缝,从没有人能活着驾船飞越这里。
他闭上眼。
你能做到的芬恩。
你可以的。
你已经走到这里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集中,注意力集中,相信自己,你能做到的。
很好,就这样……
又撞上一道裂缝,左数第三只翅膀瞬间消失,冒出滚滚黑烟,船体晃得几乎倾斜成90度直角,所有的东西朝左漂移,又被他极力扳了回来。
“搞什么啊,芬恩,你就不能直接绕开它吗!”
“闭上你的狗嘴!蠢货,少踏马教我怎么开船!”
“侧翼受损!侧翼受损!”
“左侧已经没有护盾了,瑞齐兹,必须马上离开……”
“都快离开那儿!”
驾驶舱里一片混乱,雷哲面前漂浮着一颗金红色的光球,四道暗蓝的光轨在它周围缓慢转动,如寂静深空里燃烧的恒星。
那是属于金雀号的金色心脏。
他右手张开五指贴着光球,从手腕到指尖同化成和光球一样的发光体,皮肤表面像熔岩那样裂开,一声闷哼,切断了和心脏的连接。
“高度不够!宝贝儿,雾太大了,我感觉不到他们,还要继续下降!”
边扯出绷带缠住自己的右手,边疲惫地说:“莫德斯特,你来替——”船身突然大幅度晃动,他一时不察,额头撞在柜角。
“嘿!宝贝儿,你就不能温柔点儿吗?”
“闭嘴!狗屎!你踏马怎么从来不对我温柔!”
“这有什么好相比的?!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在那样的……”
“喔噢~~~”
一众船员以同样的姿态停下了手里工作,用阔耳狐一样萌萌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又被极速调转的船身甩飞到一处。
芬恩咬牙切齿。
“抓稳了!满舵!”
*
陆斯恩惊疑不定地望着头顶的天空,浓雾之下他简直像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尔维斯收敛了嘴角。
该死,那家伙怎么也跟来了。
撞笼鸟普罗玻。
浮光神鸟一族遗留在大陆的末裔。
天赐的皮毛让这些神奇的鸟类能够在一切介质中随意穿梭,永远不受结界的束缚,是任何封印术天生的克星。
严格来说亚尔维斯以前其实并没有和普罗玻打过什么交道,属于那种“你认识贝肯大街11号的伦弗鲁吗?”“谁?那个卖地瓜干的杜瓦乡下佬?”“不,他来自瓦哈兰。”的隔了整整一条街的邻居,为数不多的几次照面也仅仅只是跟在陆斯恩身后和它打个招呼。
因为陆斯恩的朋友很多时候并不是他的朋友。
他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但这不妨碍他从圣城上空的结界破洞,或是圣殿门口光明神像头顶不时多出来的几个鸟窝中看透普罗玻的本质——
“啊啊!陆斯恩,我终于找到你啦!”
迅疾的身影如一发炮弹俯冲而下,撞倒陆斯恩,普罗玻趴在他胸口激动地甩着脑袋,用头顶的绒毛亲热地磨蹭他的脖子。
“想死你了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陆斯恩揪起普罗玻头上的鸟毛,把它快要糊到自己衣领上的口水默默推开,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指针竟然已经恢复正常了,刚刚转过七点整。
脱力地叹一口气。
哦,好吧。
翻身跪起来:“你又到跑到哪儿去了,普罗玻,我找了你好久,不是说好在卢恩山脚下的娑陀林里碰面的吗?”
普罗玻顿时泪眼汪汪:“哇呜!陆斯恩,你知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你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怎么可以对这么冷漠地对我说话?”
“别闹了,普罗玻,我只是想知道……”
“我不听!我不听!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有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一只能派上用场的小小鸟,才不会管它在最无助的时候到底叫了多少遍陆斯恩的名字,天呐,伟大的光明神呐,看看这可怜的小家伙吧,它……”
陆斯恩拗不过它,分分钟便败下阵来,捂着自己的耳朵。
“好了,好了,我认错,我认错总行了吧,抱歉,我不该像审问犯人一样盘问你。”
想了想继续道:“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挠挠它的下巴。
“欢迎归队,普罗玻。”
普罗玻立即撒欢似的在雪里打滚。
亚尔维斯则不爽地抱着手臂。
啧,看吧,麻烦精。
没兴趣再继续呆着这里看他们两人之间上演兄弟情深,转头往山下走。
陆斯恩看见了。
“嘿!你要去哪儿?”
越走越远。
他连忙跟上去。
“让我想想,一定是在航行途中发生的事吧?金雀号的航行日志我每天都有查看,但是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得不赞美一句它藏得实在是太好了。”
“巨大,隐蔽,一道前所未有的裂缝,不仅仅只笼罩住了卢恩山,还在继续向外扩张。”
“我们在一个糟糕透了的时间点进入它,毫无察觉,被它欺骗,被它引诱,还知道用裂缝里的另一道裂缝来麻痹我们的感知,我们确实掉以轻心了,高明的手段。阴谋,它居然会阴谋?它有意识吗?”
“不,没有,它受人掌控,它应该是被谁创造出来的……那么谁创造了它呢?为什么而创造它呢?”
“污染,对,这里被污染了,狼群,树怪,巨兽……想要吞噬?想要圈养?想要围猎?还是想要……”
【鲁米诺斯提的信徒啊,请就在这里停下吧……】
“不不不不,不对,都不对!它只是想要——”
亚尔维斯脚步猝然一停,陆斯恩险些撞上他,幸好及时刹住。
“怎么了?”
“你以前经常这样吗?”
“什么?经常什么?”
巫师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颤抖。恐惧?他这是在恐惧吗?
怎么可能呢?!
陆斯恩困惑不解。
“不,没什么。”
亚尔维斯藏在皮革手套里的指骨全掐在了一起,神色如常继续往前走,陆斯恩跟着他。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的,巫师先生,我们在卢恩山上浪费了太多不必要的时间,法蒙的神庙……”
猛地转身: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这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安静,普罗玻唰的一声把脑袋缩进翅膀,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滴溜溜乱转。
哦豁~有好戏看!
陆斯恩脸上有些许失落。
“不可以吗?我以为我们已经成了……”
“成了什么?朋友?同伴?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像个白痴一样无条件帮助你们?嗤,收起你那可怜的念头吧,圣骑士,你不是乞丐,我也不会施舍你,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不需要对你们的愚蠢负责。”
“可是你一直在救我,也尝试过保护我们,不是吗?我还挺喜欢你的,但你为什么总是要……”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
陆斯恩被他吼得一愣,突然抬起手。
“哦嘿!等等,你刚才是在……是在和我吵架吗?”
亚尔维斯沉默以对,留给他一个拒绝回答的背影,陆斯恩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追着他,眼里兴味盎然。
“你在生我的气?老天,这实在是……你为什么生气?”
“没有。”亚尔维斯矢口否认,走得越来越快。
“你有。”
“没有。”
“有。”
“我没有!”
他只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陆斯恩耸耸肩:“好吧,你说的都对,你没有。”脚步居然变得轻快起来。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你能找到洛林他们吗?普罗玻也可以找到他们,但是那需要时间,更多的时间,真伤脑筋,要知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
叮——!
强烈的耳鸣如一击重锤瞬间击中所有人的大脑。
陆斯恩手脚瘫软,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这是……我这是……”世界在他眼里出现重叠的幻影,“……我这是怎么了……”
他勉强抬头,看见巫师跪在地上握着自己的右手。普罗玻呢?普罗玻在哪?他看不到普罗玻,只看见雪在融化,树在融化,一切都开始融化。
除了嗡鸣他还听见自己巨大的喘息,心跳,很快心跳声占据他所有的思维。
他看见天上下起小雪,树的根往地上生长,他的脸贴着雪地,感受到一双双手的抚摸,枯瘦的手,烧焦的手,他看见火,尸体,成堆的尸体,看见鲜红的满月。
“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这是哪……”
“好痛。”
“有人吗?请回答我一下……”
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跌跌撞撞地摔倒,瞳孔开始涣散。
“请回答我……”
“陆斯恩!——”
重影消失,世界恢复正常,陆斯恩急促地喘着气,眼前还残留着缺氧后的晕眩,感觉自己就快要昏厥了。
“我……”声音嘶哑。
亚尔维斯抱着他的头。
“别说话!呼吸!来,跟着我,呼吸!”
陆斯恩却咳呛着对他笑:“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亚尔维斯瞬间放开他,藏在衣袍下的骨头长出一圈坚硬的毛刺,陆斯恩的头砸在地上。
蛆虫一样扭动的魔力护在两人头顶,身下的土地呈现出极端不详的纯黑色。
啊,黑魔法。
当然,黑巫师。
信天翁不知所踪。
周围雾在变淡,所有的树都仿佛活了过来,冲撞结界,幸好巫师的法术看上去相当靠谱,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攻——
咔嚓。
“…………”
陆斯恩心跳骤停,身体比脑子更先行动,抢先一步挡住亚尔维斯,“小心!”
结界哗然破碎,无穷无尽的树枝卷起两人,一片拥挤中亚尔维斯艰难地抵着陆斯恩的胸口,避免他碰到自己正在变化的部位。
眼前突然红光大放。
下一瞬便双双摔倒在了金雀号的甲板。
塌鼻子蹲在两人头顶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亚尔维斯立即从陆斯恩身上翻下来,整理自己的斗篷,陆斯恩则捂着自己的额头悠悠醒转。
咬着自己的手指。
“喔噢~~~”
“干的漂亮!莫德斯特,你的小安娜会为你感到骄傲的。”雷哲兴奋地拍着莫德斯特的肩膀,看着甲板上躺倒的一群,“这两家伙可真让人好找啊。”
转头对芬恩道:“最后两个,走啦!宝贝儿,旅行结束啦!”凑上去一亲他的耳朵,轻轻吹一口气。
“我已经等不及想要和你喝上一杯了。”
金雀号于是极速拔升,按照原路往回返,很快飞出了缺口。
这时芬恩脸色却唰的一变。
“雷哲!看后面!”
成千上万的树枝追在金雀号尾后破空而来,如遮天蔽日的海啸,寡淡的雾里逐渐显现出一个庞大的轮廓,有什么东西在那轮廓外围像珊瑚触手一样无风摆动,空气中仿佛突然多出了无数杂乱的絮语,仔细一听却又没有任何声音。
安静。
好安静。
叮——
芬恩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金雀号瞬间失去控制,撞上一道无形的裂缝。
雷哲贴着墙壁来到芬恩身边,头晕目眩,粗重地喘气。
“芬恩!看着我,芬恩!能听见我说话吗!”
抓住不停转动的船舵。
铺天盖地的树枝眼看就要够到船身,阿琉站在一群倒地悲鸣的人中间,头痛得厉害,感觉自己正在被一把斧子劈成两半,他双手颤抖着从衣服里扯出十字挂坠。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手一抖挂坠从指缝蹦了出去,该死!该死!该死!
冷静,阿琉,你要冷静,深呼吸。
他划开手指,血抹在刀锋十字缠着的绷带上,形成召唤仪式的六芒星,诡异地平静下来,开始念咒:
“黑什,雅蜜儿,特莱索尔达克。”
“沥杯,彼世之光王,致以十二分之七禁秘的芒麦,行此世之……”
被突然的颠簸直接甩飞,头撞在船舷,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弓身口申吟着,摸不到十字挂坠。
还差一点,只差一点……
听见一声鸟类的长鸣。
精神钳制立即解除!
那是比太阳更璀璨,比星河更深邃的光彩,浮光神鸟身披日月,头戴荆冠,用双翅护住金雀号,转眼被树枝滔天的巨浪压碎成一片流光,变回信天翁渺小的身体向下坠落,洛林甩出风绳接住它。
阿琉理智回笼,抓起十字刀锋扎透自己的掌心,竭力呐喊:“门!”
虚空中顿时撑起一扇巨大的门扉,还未打开便被树枝的洪流撞在门上,只争取到片刻的喘息时间。
但也足够了。
就是现在!
陆斯恩凌空一跃,背后出现十二翼圣裁天使伟岸的虚影,手中审判巨剑断然斩下,瞬时天崩地裂,遮天的海啸戛然而止,莽荒冰原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
幽灵站上桅杆,一手指天,一手指卢恩山中薄雾包裹的模糊轮廓,无声开口。
【凋谢。】
斩断的树枝于是从剑气缭绕的切口处开始迅速枯萎,金雀号终于逃过一劫,但马上又陷入了更深的危机,冒着火和浓烟失控下坠。
雷哲扶着晕倒的芬恩,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
“抓稳了!船要坠毁了!”
千钧一发之际,亚尔维斯赶到昏迷的弗蕾身后,拾起老祭司滚落到她脚边的拐杖,一敲地面。
“盾!”
熄灭的符文再次燃起,七重希尔德盾墙瞬间重组,层层交叠如天蓝色的大丽花,在撞地之时明光延展,勃然怒放。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