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骚》断树交花

24、小百合

　　“你？”亚尔维斯眼神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想也没想，直接忽略了那个无比自豪的“我”，和她身上闪成“噼咔噼咔”状的金光，继续问：“法蒙是什么？”

　　小百合眼神哀怨：“你就不想问问我……”

　　“法蒙。”亚尔维斯强调。

　　“法蒙就是法蒙喽。”小百合于是嘟着嘴，坐回了自己的门槛，两条小短腿撒气一样乱晃——她的腿还没有门槛高。

　　“在我变成这样醒来之前，法蒙就已经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说，“因为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

　　“法蒙就像一场瘟疫，它永远吃不饱，一直在侵蚀这里的一切，我不能让它这么干，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一只小虫子来撒野，所以我把它全都挂到了树上！”

　　“不要看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可是很厉害的哦～”

　　她挥舞着手臂，像是在和什么丛林中的怪兽搏斗，要是有根尾巴的话，现在没准已经翘上天了。

　　可陆斯恩觉得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开心。

　　“撒谎。”他在心里说，结果竟然真的听见一句“撒谎”，以为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口。

　　但其实是亚尔维斯说的，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丝毫起伏——

　　“撒谎。”

　　“我没有！”小百合的脸立即皱成一盘炒过了头的虎皮辣椒，气鼓鼓瞪着亚尔维斯，紧接着眼眶就红了。

　　陆斯恩瞬间紧绷。

　　完了完了，她要开始哭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知道要不了2秒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不超过3秒她会开始哽咽，然后大哭。

　　如果巫师再说两句重话，她会哭得鼻涕乱流，止也止不住，再加上哭完噎气的时间，持续一整个晚上都很有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

　　女人，小孩和会哭的小孩绝对是这世上最难对付的生物！

　　尤其是最后一种！

　　号啕的哭声很快让他连抱怨的话都没空去想了。

　　陆斯恩手忙脚乱在身上到处找手帕，他记得拉瑞丝曾给过他一条，绣着朵小红花的。

　　找到一半突然停住。

　　完了，他好像塞给阿琉了。

　　索性坐到小百合身边，把她抱上自己的腿，用袖子不停去擦她流出来的眼泪。

　　亚尔维斯：“……你在干什么？”

　　陆斯恩眼神无辜：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她在哭诶！

　　对小百合说：“不可以哭哦小妹妹，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亚尔维斯冷脸看着他，放下黑猫，让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走到小百合面前，居高临下道：“到底怎样你才肯开门。”

　　“都说了这里没有门了！”小百合把脸怼在陆斯恩胸口，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婴儿肥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狡黠，“呜呜呜，你就是个坏人！坏人！小百合讨厌——”

　　“这里是个梦。”

　　亚尔维斯不管她在说什么，完全地自说自话，让小百合的哭声哽在喉咙里。

　　“我打开了殿门，没有路，要入梦的话，总得有条道儿给我走，不然门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都说了没有……”小百合泄了气，从陆斯恩身上爬下来，认命般道：“你们真的好烦呐！”

　　整理好自己的裙摆优雅地端坐于门槛，把门槛坐出了国王宝座的气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没有一点刚哭过的样子，反而盛气凌人。

　　“所以呢？你们想去那儿干什么？”她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她的头发是漂亮的纯黑色。

　　“找人。”亚尔维斯说。

　　“找谁？”声音脆生生的。

　　“塞勒涅。”

　　“塞……”小百合面色古怪，“你们为什么找她？”

　　亚尔维斯理所当然：“因为她是这里的主人。”

　　只有陆斯恩在风中凌乱。

　　等等，等等，塞勒涅？黑夜之神塞勒涅？

　　可这里不是法蒙的神庙吗？

　　“所以你们其实想找这里的主人？”小百合弄懂了，“然后呢？找到她又能怎么样？”

　　“叫醒她。”亚尔维斯说，“然后问她几个问题。”

　　“可她要是醒了的话，法蒙也会跟着醒来。”小百合很苦恼，“法蒙会吃了她的。”

　　“那就杀了法蒙。”亚尔维斯掷地有声，灰白的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小百合被他的杀气腾腾震得愣了一瞬，眨巴两下眼，下一秒突然欢呼起来：“哇！我好喜欢你！”

　　蹦蹦跳跳扑到亚尔维斯身上，小皮鞋轻快地“嗒嗒嗒”，抓住他的袍子。

　　“你会保护好她的，对吗？叫醒她之后法蒙不会那么快醒来，我可以拖住它一会儿，但是不会太久，你要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她什么都知道，真的什么都知道！”

　　“不可以让她被抓住哦。”

　　亚尔维斯忍住后退的欲望，点头，又重复一遍：“我会杀了法蒙。”

　　“好吧，那就算你们过关了。”小百合脸上笑容扩大，她“噔噔噔”退回门槛，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最先只是亮起一个微小的点，随后泛起圈圈波纹，深红的光芒像星云一样旋转，扩张，膨胀，内侧收缩成一条黑暗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小百合说：“这里是她潜意识中的无意识层，也是最坚实的防线，她用层层梦境困住了法蒙，只要我还在这里，法蒙就永远得不到她。”

　　“我可以送你们去她的最后一层梦，但是每层梦里或多或少都有法蒙的侵蚀，我也不知道那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不可以干别的事。”

　　“所以准备好了吗？”

　　陆斯恩这时举手：“可以先把我的剑还给我吗？”

　　“剑？”小百合指指门前枝繁叶茂的树，“是那把剑吗？”

　　纯白之剑就嵌在树干里。

　　陆斯恩上前取出来，挽了个剑花收回剑鞘，亚尔维斯没等他，径直进了门，黑暗转眼间便把他吞没，陆斯恩连忙“喂！”一声，也走进去消失不见。

　　小百合在他们身后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抛一个飞吻，用手卷成喇叭状大声喊：“玩——得——愉——快——哦——！”

　　待两人走后，她便缩回门槛蜷起腿，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沉寂下来，像在发呆。

　　月亮依旧很淡，树木的影子摇摇晃晃，门还开着。

　　她说：“你不跟上他们吗？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开门的哦。”

　　黑猫在她旁边卷着尾巴，仿佛说了句什么，让小百合轻轻地笑。

　　“真的没骗人哦……”

　　沉默两秒接着说：“你有听过那个什么什么伯爵的故事吗？骑士要去拯救公主，带着一把铁剑……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他有找到公主吗？”

　　“肯定有吧……不然公主一定会很难过的……”

　　“一直待在塔上，没有人可以说话……”

　　“哦，忘了，你不会难过。”

　　看着周围陪伴着她的永夜和尸体，抱住自己，“我的树都死了。”

　　把脸埋进膝盖，很久很久才说起下一句。

　　“可我还是很喜欢人。”

　　红芒收敛，星云聚拢，门越来越小，小成一个点，最后彻底不见，露出空荡荡的房间，金酒杯里还盛着陆斯恩献上来的祭品。

　　“啊，路没了……”小百合的表情有些呆呆的，抓住黑猫正打算开溜的尾巴，“那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

　　*

　　这条通道比他想象中的要长。

　　穿过门后他们被传送进了一条光线昏暗的地道。

　　准确来说是一条下水道，水流冰冷，空气潮湿，两边石壁上爬满苔藓，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发光的气泡，混合着老鼠尸体腐败的难闻臭味，具有某种妖异的阴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亚尔维斯走在前头，走的很快，仿佛正在被什么怪物追赶。

　　怪物长着两条腿，匀称修长，同样健步如飞，一步能抵亚尔维斯两步，扯住他的衣袖。

　　“喂！”怪物说，“你为什么不等我？”

　　“放手。”亚尔维斯半侧过脸。

　　“不放！你会跑掉的，一放手我就抓不住你了。”

　　“不会。”亚尔维斯言语苍白，发现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可是怪物不好糊弄。

　　“我不信！我叫陆斯恩。”

　　怪物在看着他，蓝色的眼里跃起一尾银鱼，亚尔维斯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声音轻得听不见。

　　“亚尔维斯。”

　　陆斯恩于是笑起来：“很高兴认识你，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甩开他，沿着地下水道狭窄的河床寻找出口，流水不高，堪堪没过脚踝，良好的感知力让他在一分钟内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他朝那儿走去。

　　陆斯恩像收到了一颗水果糖，暂时消停了一阵，不过几秒钟就又呱唧呱唧问起其他事来。

　　大部分问题亚尔维斯都选择直接跳过，只有少数踩了红线的东西他才会“嗯啊”两句作为回答。

　　比如他问起奈依芙，亚尔维斯得说：“嗯，见过，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以前帮了我个忙，就这样。”

　　——不论表现得太激动还是太冷淡都容易露馅。

　　比如他问起他丢了的项链，亚尔维斯没必要否认，“那是一块秘银，一块秘银换一条人命，很划算的买卖。”

　　他知道他不会问他要回去的，就算要，亚尔维斯也只能遗憾地告诉他已经融掉了。

　　至于其他的诸如“有兴趣来圣城逛逛吗？”、“暗域三城里好像没听说过你的名字？”、“洛林夸你的法术很厉害。”之类毫无营养的问题和夸赞，亚尔维斯一概当做没听到。

　　最后陆斯恩反常地停下来，问了他一句：“你可以对我笑一下吗？”

　　亚尔维斯不得不承认那两个瞬间他心慌得彻底，他想说不要再为难我了，人性最大的愚蠢就是相互为难。

　　他努力在两人之间砌起一道高墙，那道墙实在太高，太危险，要是塌了，早晚会把一切都弄得遍体鳞伤。

　　所以他什么也没做。

　　陆斯恩沉默了。

　　“好吧。”他说，仿佛意识到自己的没话找话给别人带来了不痛快。

　　他选择闭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给亚尔维斯留够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感受出了这个变化，亚尔维斯高不高兴没人知道，他应该高兴的，但看起来却又不太像那么回事。

　　有什么更重的东西压到了他的心上。

　　他的伤口又疼起来，那疼痛是附骨之蛆，不会好的，他知道，永远也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