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79、挟之喜

　　舞农从紫崖洞出来后，便径直去了小阳山。一路上都没见着长牙和蒲草，他发出信号，长牙和蒲草也全然没有回应。
　　舞农心下纳闷：“奇怪，这俩人怎会一点音讯都没有？难不成他们还在翠合楼或离合湖？还没到小阳山？”舞农嘀咕着，沿着小阳山寻了两圈，仍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他感觉又累又饿，懒得下山找饭馆了，便溜到山腰上挖了些野果子。
　　舞农褪下外衣，将野果子裹起，直裹了一大包。他走去一个浅窝边坐下，管它消化不消化，一股脑将那些个果子全吞吃了。果肉顺着肠子咕噜下去，他重重地打了个嗝，心满意足了，才又记起紫季交代之事，遂嘀咕道：“不管他们了，我还是先照洞主的吩咐，招苦情出来罢了。”

　　话说这炼狱是苦情的老巢，在苦情心里，炼狱与离合湖截然不同。
　　那日，紫季去喻桥茶馆找苦情寻仇，正巧撞上花狸向苦情汇报事情，两人说的极其隐晦，紫季费尽耳力，也只听得“炼狱什么的”，这才知晓原来苦情的老巢不在离合湖，而是在小阳山，唤作“炼狱”。虽已知炼狱在小阳山，但苦于位置隐秘，紫季始终无法探知炼狱的具体所在。事实上，除了炼狱妖众，万界之中无人知晓炼狱的具体位置。易世宇找不着，紫季也同样找不着。
　　怎奈紫季寻仇心切，便教舞农在小阳山茫喊。舞农果然全部照办，但又懒得再走路，便蹲在吃果子的地方，扯开了嗓子，喊叫起来：“若水云有危险。若水云有危险。若水云有危险。”
　　喊罢，又朝四处张望情况。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回应，这委实超出了他的意料，便又喊道：“若水云。若水云。若水云。”
　　喊罢，圆乎乎的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环顾着四周，等待着动静，可谁承想还是无人回应，他便再次喊道：“苦情。苦情。苦情。”
　　边喊边盯着前方，满心期待来人，却依然无人回应。
　　“奇怪了！怎么无人回应？”舞农抠着头发，嘀咕道，“洞主明明吩咐我在小阳山喊叫的，洞主说只要我喊若水云有危险，苦情就一定会出来。可眼下，我都喊上这么多声了，苦情为何还不出来？”舞农纳闷着，委实不解其中缘由。
　　话说紫季是吩咐舞农叫喊若水云有危险，谁知舞农愚笨，喊错了话。紫季吩咐的是要喊出“若水云在紫崖洞，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可这地鼠精不明其意，却那般喊去。
　　舞农思来想去，琢磨了半晌，终于察觉兴许是自己喊错了，于是心下一喜，便悄摸摸地以试探的口吻喊道：“若水云在紫崖洞有危险！若……”
　　才喊上一声，第二声的“若”字刚喊出口，苦情便凭空出现在了眼前。舞农惊了，瞪大着眼睛，诺诺地大气不敢出一个。他丝毫没有瞧见苦情是如何出现的，又是从哪个地方过来的。
　　“你……你……你……”舞农吓得结巴起来，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你方才说若水云在紫崖洞？”苦情怒气冲冲地瞪着舞农道，“快说，是不是紫季抓了若水云？”
　　“是……是……”舞农结结巴巴地道，“不是……也不是！”
　　“什么是，也不是，”苦情急躁地道，“究竟是，还是不是？”
　　“全糊了！”舞农一拍脑门道，“若水云确实在紫崖洞。”
　　却没乘想，舞农才讲到这里，苦情的手便已支好架势了，眼看就要劈杀下去，舞农这会儿却是眼尖了，赶忙道：“我不能死！”说罢，吓得紧闭了眼睛。
　　“你说什么？”苦情斜睨着舞农，凶道，“笑话，本座想杀的人，还有不能死的道理？”
　　“不是！我若死了，若水云也会没命的！”舞农急忙解释道，“洞主说的，你若杀了我，他便杀了若水云！”
　　“哈哈哈……这不要命的蛇妖，竟敢威胁本座！”苦情放声大笑，笑毕，又道，“我看他的命是留得太长了！”
　　“洞主说，你有伤在身，杀不了他！”舞农接着道，“洞主要你随我去趟紫崖洞，他有要事与你商议。”
　　“笑话，”苦情怒喝道，“本座为何要与那小小的蛇妖议事？”
　　“洞主说你若不去，他便杀了若水云，”舞农吓得直哆嗦，但又不能不讲，只好硬着头皮转述紫季的话，“剁……剁成肉酱，做成包……包子，给……给……给紫崖洞众妖分食。”
　　“他敢！”苦情急怒道，“若他敢动若水云一根汗毛，本座定将他碎尸万段，烧魄焚魂，让他灰飞烟灭，永世无生！让整个将紫崖洞陪葬！不！本座定要万物生灵全部陪葬！”
　　苦情的吼声卷起飞沙走石，一时间狼烟动地，直刮得舞农睁不开眼睛。舞农赶紧抬手去挡脸，却被风沙卷起的石块撞上手臂，划破了衣袖。舞农惊惧，瘫倒在地，讲不出话来。
　　“起来！”苦情怒斥道，一把将舞农从地上拎了起来，如同拎起一只小地鼠，未费上一点力气。
　　舞农早被吓破了胆子，浑身哆嗦着，连话都不敢讲了。
　　“还不带路！”苦情怒道，“本座从未踏入过紫崖洞半步，今日倒要去访访了。”
　　舞农连忙点头，犹如被抽去了血肉的皮囊似的，轻飕飕地被苦情一路拎着，去了紫崖洞。

　　当苦情赶到紫崖洞时，紫季正坐在喜皿上，路林丘坐在高台下方的泥土凳上，二人不对面，也无言，各自琢磨着自己的事情。
　　见到苦情的那一瞬间，紫季“嗖”地从喜皿上站了起来。
　　“洞……洞……洞主，”舞农仍陷在无边的惊惧之中无法逃脱，“老……老……老妖怪……他……他……”
　　“有什么屁，快放！”紫季斥道，“再敢结巴一个字，本洞主便立刻结果了你的鼠命！”
　　“洞主，苦情反应太慢，”被紫季这样一斥，舞农倒像是还了魂，果然不结巴了，“属下足足喊了好几遍，他才出来！故此才回来的迟了些，洞主可要饶命！”
　　“还不滚下去！”紫季喝道。
　　“滚……属下这便滚！”舞农战战兢兢地、连滚带爬地退下了，生怕紫季拿他问罪。
　　“哼！紫蛇妖，还不赶紧将若水云交出来！”苦情喝道，“你若再敢耽误时间，本座便踏平紫崖洞！”
　　“哟哟哟，别急嘛，”紫季走下高台，邪笑道，“你的心上人，紫崖洞伺候的稳妥，你放心便是。”
　　苦情哪会听紫季讲，凶狠地瞪着他，一个厉掌便对着他的脑门劈了过去。紫季急忙快闪，躲过了那一掌。
　　“少废话！本座现在就要带她走！”苦情说着，又朝紫季攻杀而去，“唰唰唰”几道掌风劈过，逼得紫季连连后退，掌风卷起尘土，顿时迷雾飞扬。
　　“老枯树，多日不见，你还是那样狠戾！”紫季厉色道，“本洞主可不是你想杀便能杀的！你若敢动本洞主一根汗毛，若水云便会立即粉身碎骨！你若想要她死，那便来！”
　　紫季这样一讲，站于一旁观战的路林丘怕了，急道：“紫季，你不可伤她！”
　　苦情也怕紫季伤了若水云，只好停了攻击。直到此时，苦情才发现路林丘也在现场，他疑惑地看向路林丘，道：“路林丘？你怎么在这里？……莫非……也是为了她？”
　　“老枯树，我不管你与紫季有什么恩怨，都不许你们伤害若水云。”路林丘瞅了瞅苦情，又转向紫季道，“紫季，你答应我。”
　　“路先生，伤不伤若姑娘，岂紫季说了算的，还不是要看苦情。”紫季满脸幸灾乐祸，一副要看好戏的架势，“紫季不是与你说过吗，只要苦情应允了紫季的条件，紫季便立刻放若姑娘回凡界，绝不伤她分毫。”
　　“你这不知死活的蛇妖，竟敢与本座谈条件？”苦情怒道。
　　“老枯树，你我的恩怨海深地阔！当年你杀我恩人，让我投报无门，而今，你竟也有惧怕的时候？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吧！”紫季狂笑道，“若要那女子安然无恙也容易，你只消将炼狱的秘密悉数告诉本洞主，本洞主便放了她。否则，你与她都休想走出紫崖洞！”
　　“炼狱没有什么秘密。”苦情道。
　　“你最好想清楚，本洞主既招你来此，便是有十足的把握。”紫季道，“你在炼狱里究竟在炼制什么，竟要用血肉作引？”
　　“你说什么？”路林丘听闻此言，石破天惊，“紫季，你说老枯树用血肉作引练功？”
　　“路先生，如此惊世骇俗之事，紫季怎么可能造谣？”紫季道，“千真万确！”
　　“天哪！闻所未闻！”路林丘震惊道，“苦情，你居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练功，简直是灭绝人性、丧尽天良！你究竟害了多少性命？”
　　紫季说苦情用血肉作引练功，也是从妖灵界其他妖精处探得的。苦情封锁消息紧实，如何会有此泄密，却是不知。但妖灵界中关于此事的传言也仅限于此，无更进一步的，也无更多的，因此紫季所知晓的也只有这些，他不敢确定，以为是谣传，这才借此机会试探苦情。
　　“笑话！本座本就不是人，为何要有人性？”苦情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座？本座想用什么作引，便用什么作引，你管得着吗？”
　　“哼！”路林丘道，“苦情，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去惦念她？”
　　“你……”苦情被路林丘此话戳到痛处，稍稍迟疑了一下，又道，“有没有资格，本座说了算，何须你费心？”
　　“难道她的想法，你也不顾及？”路林丘道。
　　“本座有的是耐心，”苦情道，“本座可以继续等下去。”
　　“等？你等得到吗？”路林丘道，“像你这样滥杀生灵的妖精，你觉得会有机会吗？”
　　“那么，你觉得你有机会？”苦情讥诮地道。
　　“你们几人的情恨纠葛，当真是精妙绝伦！”紫季嘲笑道，“不过，眼下本洞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苦情，你且说要不要用炼狱的秘密换那女子的性命？”
　　“蛇妖，你掳来若水云，又招来本座，原来打的竟是这个算盘！”苦情怒目圆睁，“你从何时开始觊觎炼狱的？”
　　“本洞主为何要告诉你？”紫季讥诮道，“本洞主的耐性是有限的，没工夫与你闲扯，你且说答不答应本洞主的条件？”
　　“好大的口气。”苦情哈哈冷笑道，“只可惜，炼狱再好，你都无福一见了。”

　　苦情语毕，枯树枝出手，转瞬便到紫季身前，直逼紫季的心脏击杀而去。紫季躲闪不济，被枯树枝击中，从前胸穿了过去，直将胸膛穿了个窟窿。透过那窟窿，从他身体的前方一贯到底能清晰地看到后方。
　　紫季遭此重创，口喷鲜血，一抬手间，紫蛇杖便冲苦情杀来。苦情手臂一挥，又有枯树枝释出，与紫蛇杖缠斗起来。
　　几百个回合下来，紫季已大不济。
　　“老妖怪，你不是伤势未愈吗？怎会如此？”紫季惊道，“你的功力，怎会增长这么多？！”
　　“蠢货！”苦情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也说了么，本座在炼制宝贝，当然是这宝贝使得本座功力大增啊！”
　　紫季自愈能力极强，胸膛方才被枯树枝穿破的窟窿，此刻竟然痊愈了。尽管如此，他却依然不是苦情的敌手，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若水云却恰巧打后院跑了出来。
　　“若水云？”苦情瞧见若水云，面上一喜，“你没事吧？”
　　若水云没有搭理他，而是径直奔向了路林丘。
　　早在若水云刚露出脸的那一刻，路林丘便瞧见了她。打从她进入路林丘视线的那一霎，路林丘的眼中便立刻闪起了光，满蓄着浓浓爱意，追随着她的身影一路过来。疼爱，怜惜，担忧，欢喜……种种情愫齐聚在路林丘身上，透过他的眼睛投射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只道：“你没事，便好！”
　　此时，若水云已然跑至路林丘的跟前了，见路林丘身上干净如常，无有血迹，她又喜又忧，眼含泪光，神情激动地道：“我没事。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我也没事。”路林丘眼里柔情似水，微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回去不也是走入另一个险境？”若水云摇头道，“我不要回去！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路林丘瞅着若水云的脸庞，眼里满是欢喜，柔声道：“怪我无能，无法救你出去！”
　　“说什么傻话？”若水云眼里的温润之情却是掩藏不住的，“在这些个妖精面前，再有能耐又能如何？”

　　在路林丘与若水云叙话之时，苦情与紫季一直在厮杀，这会儿苦情见若水云安然无事，便使足了功力，朝紫季猛烈一击。紫季招架不住，被击倒在地。苦情顺势一挥衣袖，将若水云卷带着，离出了紫崖洞。
　　苦情的动作太快，以致于路林丘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便已没了踪影。
　　“若水云！若水云……”路林丘冲着苦情与若水云离去的方向，大声呼喊着，可苦情携着若水云早已走远。
　　“若水云……”路林丘不停地大声呼喊着，喊声在紫崖洞内回荡，同时传到了洞外，若水云却已听不到。
　　“不！”路林丘撕心裂肺地痛呼道，紫崖洞随之晃上一晃，险些震塌。
　　路林丘接着痛呼了一声：“三川！”
　　话音刚落，古琴三川便“嗖”地一声凭空而至，出现在了路林丘的眼前。
　　“快去找易世宇！”路林丘喊道，“告诉他若水云被苦情抓走了，叫他设法救人！”
　　三川闻言，震动了一下，接着便飞向洞外，一路追踪苦情而去。
　　“三川？”紫季大惊失色，“路先生，你竟能召唤三川？你怎么会召唤三川？三川不是墨千擎独有的宝器吗？九洲元垠，山川水泽，只有墨千擎才能召唤三川，你是如何做到的？莫非……你有什么秘诀？”
　　紫季伤得很重，一说话，嘴里就有鲜血喷出。
　　“这个说来话长，”路林丘道，“你怎么样？”
　　“无大碍，修养几日便会好的。”紫季道，“你与三川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下我留在紫崖洞对你已无用处，请你遣人送我去小阳山。”
　　“你要去炼狱救若水云？”紫季惊讶地道，“休要做梦了！你当炼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苦情的老巢，你去了只会送死！而且，炼狱极其隐秘，除了炼狱妖众，无人知晓它的具体所在。苦情将若姑娘挟持到炼狱，对若姑娘而言是最安全的。苦情虽然狠厉，但对若姑娘却是眷恋得紧，她不会有事的。但是，你若去了，便就不一定了。你可要想清楚！”
　　“我已确定。你快些遣人送我去！”路林丘道，“趁我去炼狱与苦情周旋之际，你正好闭洞修养，这对你只会有益而无害。”
　　“本洞主委实不知晓炼狱的具体所在。”紫季道，“苦情行事谨慎，本洞主早先派了长牙和蒲草去探查，只可惜多日过去，至今未归。就连舞农这次去小阳山，也并非知晓炼狱的位置，而是将苦情喊出来的。故此，紫季就算是想要帮你，也是无能为力。”
　　“那你就送我去小阳山，我自己想法子寻炼狱。”路林丘道。
　　“也罢，真是个痴人，为了心上人，决意只身涉险，一心求死。本洞主虽不似苦情狠戾，却也非良善之辈，只是见你痴情如斯，才会随了你！”
　　紫季语毕，用力一挥，径直将路林丘送去了小阳山。
　　然而，他自己却因此又耗费了精力，鲜血喷涌而出，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