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梦生》寅玄

84、拘情造春

　　且说那日，苦情从紫崖洞将若水云救出，带回炼狱的时候，若水云被苦情施了法，炼狱里的景象看在若水云眼里全然变了模样，处处皆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是什么地方？”若水云不禁好奇地问道。
　　“炼狱！”苦情道。
　　“炼狱？”若水云笑了，“这么美妙的地方，为何要取这么吓人的名字？”
　　“吓人吗？”苦情道，“本座觉得挺好听的。”
　　“是吗？”若水云再笑道，“就像‘老枯树就是苦情，苦情就是老枯树’这句话一样好听吗？”
　　“你都知道了？”苦情淡然道。
　　笑容瞬间在若水云的脸上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她道：“原来真的是你！情非得已的苦情，居然是你！在紫崖洞，听到他们喊你‘苦情’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方才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承想，你果真是他！”
　　“你诈我？”听若水云这么一说，苦情这才惊觉到她方才那一番表现竟然是为了套他的话。
　　“确认你的真实身份，也能叫诈？”若水云道，“这倒是奇了，那你以往以‘情非得已的苦情’这个假身份与人来往，叫什么？”
　　“本座想化作什么身份，便化作什么身份，你休要肆意辱没本座！”
　　“怎么？想吓唬我？你还是少费这些心思吧！”若水云冷冷地道，“说吧，你究竟有几重身份？”
　　“你这是要追查本座？”
　　“你诓骗我十几年，究竟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要不要我来告诉你是为什么？”若水云直视着苦情的双眼，冷冷地道，“因为你眷恋我！所以，你不敢让我知道你不是人而是妖！”
　　“你果然聪慧！”苦情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本座瞧上的女人！”
　　“让我再猜猜你还有什么身份吧。”若水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苦情的眼睛，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找寻答案，“那日在情非得已苦情的办公室中救我，打败白霓裳的黑衣人，便是你吧？”
　　“没错，正是本座。”苦情不以为然地道。
　　“你救我却又诓骗我，你究竟哪幅面孔才是真的？”若水云道，“炼狱，多么惊悚的名字。有着如此惊悚名字的地方，会是眼前这幅景象？现在我所看到的这里，是多么美好，但它真实的样子，只怕是刚好与此相反吧？”
　　苦情闻言，惊喜十分，大笑道：“哈哈哈……真不愧是本座的女人！”
　　“妄想！我就是死，也不会做你的女人。”若水云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本座怎么舍得你死！”
　　若水云担心路林丘的安危，不想与他多言，转身便朝外走。
　　“你做什么？”
　　“去紫崖洞。”
　　苦情闻言，一把抓住了她。
　　“你快放我出去，”若水云推开他，怒道，“我要去紫崖洞。”
　　“不能去！那里危险，紫季会生吞活剥了你。”苦情拦住了若水云的去路。
　　“不用你管。”若水云说着，从苦情旁侧绕过，又朝外走去。
　　苦情又挡在了她的前头。
　　“本座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让开！”
　　“紫季只会拿你的性命要挟本座。本座从来不会受制于人，也不会让任何人牵制！你就在炼狱好生呆着，你想要什么，本座都可以给你，唯独不能放你去紫崖洞。”
　　“我现在想要的，只有路林丘！他还在紫崖洞，那些妖精会害了他！”若水云道，“你若不让我去紫崖洞，那你就去救他出来，送他回北京。”
　　“你在同本座谈条件？”
　　“有何不可？你救是不救？”
　　“不救！”
　　“好！那你便不要再阻拦我！”若水云说着，又从苦情旁侧绕了过去。
　　“站住！”苦情厉声喝道。
　　若水云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前走。
　　“我叫你站住！”苦情没有动弹，却再次厉声喝道。
　　若水云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朝外走得更快了。
　　“对不听话的女人，本座最是没有耐心。”
　　苦情话音刚落，若水云便被一股黑风拖起，瞬间便被拖到了一座花园里。

　　这座花园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朵朵盛放，争奇斗艳。花园上方的石头被穿透了许多细小的孔隙，密密麻麻。外界的阳光通过孔隙照射下来，映耀着满园的花朵。
　　花园的斜侧方有一座小房子，房顶、墙壁、门和窗全都是用鲜花造成的。整座花园及周围皆散发着奇异的花香。
　　苦情走到若水云跟前，讥诮地道：“美吗？这座百花园可是你喜欢的样子？”
　　“再美的花，长在炼狱这样的地方，都不再是花了。”若水云冷笑道，“可惜了这些娇艳的花。”
　　“可惜？”苦情冷哼一声道，“这可是本座特意为你所造！瞧瞧这花园，这花房，多美！”
　　“我没有心情与你谈春赏花。我要去紫崖洞！我要去救路林丘！”
　　“就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想去紫崖洞救人？你要怎么救？你有法力吗？你打得过紫崖洞那些妖精吗？”苦情道，“你就乖乖待在这百花园里好好赏花，其余的什么都不消做。”
　　“你想软禁我？”
　　“这怎么能叫软禁？你不是说喜欢花吗？小阳山不是你最眷恋的地方吗？”苦情嘲讽，又伤情地道，“本座是随了你的意，在这炼狱里面为你再造了一座小阳山！本座将小阳山历世所有的春意，全部揽到了这座百花园和花房里，让你能够在这里日夜吟春赏花……这，不好吗？”
　　“你卑鄙！”若水云痛苦地道，眼里满是憎恶。
　　“我卑鄙？若水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
　　若水云一次次的疏离和憎恶，彻底激怒了苦情。此刻，他双眼被怒气冲得火红，欺身向前，一把卡住了若水云的下巴，牙关咬得滋滋响，仿佛在竭力压抑着，好让怒火爆发得缓些。
　　“本座一再宠你爱你，你却一再辜负本座！为什么？本座的一片好意，对你来讲算什么？”
　　若水云的下巴被他卡得生疼，但她丝毫没有服软，而是怒视着他，回道：“为什么？你这一问，简直就是个笑话！”
　　“你说什么？”
　　“你以多副面孔示人，你时好时坏，时而柔懦时而凶狠，就连这炼狱，你让我看到的都是虚假的一面，你却说宠我爱我？……难道，于你而言，爱就是这个样子的？苦情，我告诉你，我不爱你！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爱你！你听清楚了，在我眼里，你根本就是个恶魔！”
　　苦情听罢，卡在若水云下巴上的手收得更紧了，若水云痛得直哆嗦。
　　“你可知道，长时以来，我是怎么过的？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苦情悲伤地道，“你与路林丘谈情说爱，你与无重结婚生子，又与路林丘重逢，再次陷入冤孽……你过的，倒是精彩。可我呢？我的生活里，除了阴暗，便是血腥！而这一切，皆是拜你们所赐！”
　　苦情说到这里，若水云登时惊了。
　　“你说什么？我与路林丘谈情说爱？又重逢？”
　　若水云这么一问，苦情方才发觉说漏了嘴，然而，对若水云扭曲的爱意和对墨千擎彻骨的怨恨长时间折磨着他，直将他的灵魂折磨得无处安放。
　　这会儿，他苦笑着，愤恨地道：“是啊！你都不知道吧？路林丘也不知道吧？那本座便告诉你，其实在年少时，你与路林丘便在一处了！哈哈哈……只可惜，后来又分开了！如此看来，你们当真没有缘分……哈哈哈……”
　　苦情此话，如同天崩地裂，震碎了若水云摇摇欲坠的身心，她怒瞪着双眼，流着泪，问道：“你说什么？我与路林丘年少时便在一处了？那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为什么？”
　　若水云疯了似的抓住苦情的双臂，拼命地摇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回答！”
　　“想知道？本座偏不告诉你。哈哈哈……”苦情苦笑着，凶狠地道，“本座就是要让你与他，爱不得！恨不得！要不得！又忘不得！本座要让你们永堕地域，在爱恨的泥沼里无穷无尽地翻腾！本座要让你们永世不得！永世！不得！”
　　“啊……”若水云彻底疯狂了，痛苦地大叫着，“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恶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若水云尖声哭喊着，朝苦情猛踢狂打。
　　苦情却是松开了卡住她下巴的手，得逞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接着，他便癫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墨千擎，瞧吧，瞧吧，你们痛苦了，本座便欢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水云，切莫怪本座！要怪，就怪你心里的人，是他，而不是本座！”
　　苦情这一番狂笑，山谷俱震，百花尽休。而他自己，却最终笑出了眼泪。
　　最后，他湮了笑声，眼含着泪花，戚戚哀哀地道：“爱？不！是我奢望了……现下的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我多么怀念在解府的时候啊，那个时候你至少还会对我笑……”
　　其乐年间，在解府里，满面春光、冲着苦情笑的解闻人的脸庞，再次出现在苦情的脑海中……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若水云早已被愤怒和悲痛击疯了，苦情讲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管抓着苦情的衣袖拼命地追问：“你还策划了别的阴谋，对不对？你还策划了什么？告诉我！你告诉我！告诉我……”
　　苦情正陷在往昔的美好回忆里怀念不已悲痛不已，见她一再抓住自己的衣袖质疑自己，便怨怒地甩去她的手。
　　她一抓，他一甩。她再抓，他再甩。她仍去抓，他仍要甩。如此反复下去，却是不停了……

　　最后，苦情耐不住，一挥手，将正癫狂不止的若水云锁入了花房。他又一挥手，去了若水云原有的衣裳和装束，换上了全新的，也就是她在花房前与路林丘重逢时所着的那身装扮。苦情再一挥手，若水云便失去了知觉，躺到花床上昏睡过去。
　　苦情没有走进花房，而是站在花房外，瞧着昏睡的若水云，无限哀伤地道：“真美啊……闻人！你是本座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只有这样长满鲜花的地方，才配得上你……”
　　“你我既不是同道中人，当年你却为何要救助于我？！从不曾有人给过我温暖，只有你！闻人……说到底，这份孽缘，原是你牵起的。既已牵起，便由不得你来评断了！”

　　那是其乐年间，在冰天雪地里，丧失法力、流落便城的苦情衣衫褴褛，饥饿难耐，寒冷蚀骨。他哆嗦着，蜷缩着身体，躲在马路旁的草垛前，感觉到身体里的最后一丝热力也即将被饥饿与寒冷夺去。
　　正在这时，一只纤细柔美的手突然向他伸了过来，将一个完整的、还正冒着热气的馒头递向了他。他没有力气抬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接过馒头，如饿狼般填入嘴里……他艰难地咽下第一口，又艰难地咽下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渐渐地，他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一丝暖意，方才发现那衣裙的下摆竟然还在那里。那是递给他馒头的那人的衣裙。此刻，那人竟还站在他的跟前！
　　他艰难地抬起头去，便瞧见了那张娇美绝世的容颜……
　　苦情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回，含着湿漉漉的眼睛，低声碎念道：“睡吧！睡吧！你好好睡一觉……莫要怪本座，本座只是见不得你为那个人疯魔……”
　　苦情在花房前站了许久，也瞧了若水云许久。
　　终于，他苦笑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