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12、第12章

　　阳光的升起像是地球重新复苏一般。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宋浮和此刻的世界一样将醒未醒。

　　拖鞋刺啦刺啦摩擦在地上，她揉着眼睛打开房门，走下楼。

　　客厅格外明亮，常年被床帘遮盖的窗户安安静静地敞露出明亮，爬上高高的餐桌。餐桌上摆放着许久未曾用过瓷白色花边餐盘，盘子上是一块厚厚的三明治似的面包，盘子边还有一杯牛奶，杯口盖着防灰的纸巾。

　　哦，她突然想起来家里多了位田螺姑娘。

　　看了眼时间，早就过了上学的时间，现在大概在上第一节课。

　　她走进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餐盘，一张便签贴在桌边。

　　【热一下再吃，不喜欢的话晚上和我说。】

　　“……”

　　之前为了维持生命健康，早上她会把所有含有人体所需维生素的蔬菜水果放在一起打成泥喝下去。

　　很方便，也很快。

　　和他说让他做早饭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做了。

　　宋浮拿起牛奶和这一块夹着鸡蛋蔬菜和培根的三明治放到水池旁，想着等会带去给小桑吃。

　　【宋译言：小浮，我今天有个会，你帮我去城东施工看一下那边送材料的。】

　　刚刷完牙宋浮就看见宋译言发来的消息，下意识地想拒绝，输入到一半，她又想起言术那张脸，还是想去看看。

　　【宋浮：知道啦～】

　　她给小桑发消息通知了一声，就开车去工地了。

　　过了这么久，之前还未建好的地方现在似乎依旧毫无进展，还是原先的模样。灰白铁皮围绕一周，洒水装置肆意地喷洒，越过去满眼密目网，恍若套上绿色丝袜的钢筋大腿，直挺挺戳入大地。

　　宋浮摇下车窗，一辆装满泔水桶的车子经过，风打着转，那气味便进入车内，出也出不去，好像昨夜地球宿醉的呕吐物。

　　“小宋总！”她正准备关上车窗，言术站在路边垫着脚垫冲她挥手，“车子停在附近就行。”

　　这一眼，她便以为又回到刚毕业时去公司实习时。和言术熟了之后，早上在公司门口遇到，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绽放出大大的微笑冲她挥手。

　　宋浮停好车，余光间好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传过，没来得及细想，言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在她身后伸出手，“和我往这边走吧，小宋总。”

　　“和以前一样叫我名字吧。”宋浮收回视线，完全不同于第一次猝不及防的见面，她的态度变得热情许多，却让她如此不适。

　　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旁边的人僵在原地，她投出疑惑的眼神。

　　被凝视的人原本的笑容堪堪维持着勾起的嘴角，匆匆跟上来，掩饰似地将头发别到耳后，“哪里能叫您名字，哪个员工直呼老总的名字。”

　　宋浮不再强求，走在她后面，偶尔回应几句她说的话。

　　工地的大门开在侧面，离停车的地方有些距离，还没待宋浮反应过来，和她肩膀平齐的女孩停下，抛下一句话，“要不你今天先别来的。”

　　头也不回，她继续往前走，仿佛那句话是从空中滴下。

　　“言术。”

　　女孩站住，依旧是相同意思的话，“你走吧。”

　　“我走了你呢？” 她慢悠悠地向她的方向跨了几步，“道歉还是辞职？”

　　她一直在告诉她，从第一次到这一次，宋浮如果没有察觉就奇怪了。

　　她在告诉她，快跑。

　　第一次遇到她时，开始宋浮确实觉得恼火，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劲。

　　之前的相处没有多久，但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一直都是一个小心翼翼注重细节的人。

　　当时她那么明显地问她的弟弟怎么样，言述不会没有察觉，仍然如实回答了她的话，所以宋浮在情绪平息下来后让小桑去调查几天她的行踪，果然发现她和宋译言身边的一位女助理在见面。

　　“宋译言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你知道的吧。”

　　“我都让你走了！”言术昂起头，夹杂着犹豫和不确定，不住地重复之前的话，“你走吧，快走吧。”

　　你直接离开就可以，能不能……”

　　字被卡在声带，眼泪不受控地淹没眼角，言述低下头，“能不能……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离开。”

　　“起码让我觉得……我不是那么讨厌……”

　　还是后脑勺，只能从她颤抖的声线中窥探一二。

　　“别怕。”

　　这一片亟待下雨的气压还没来得及降临就被吹散，宋浮扭头去寻找突如其来的声源。

　　“嗨，”钱霁歪头，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头，俏皮地和她招手，“在找我吗？”

　　言术慌忙地在脸上一抹，“好了，你快走，别管那么多。”

　　“好啦，已经都解决了。”钱霁抽出一包纸巾塞到言述手上，“别哭。”

　　对上那双带着泪朦胧的眼神，钱霁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宋浮，哄小孩子似的，“没事，别哭哈。”

　　相较于宋浮，钱霁明显温柔了许多，也许是因为这份这么久以来未曾得到过的温柔，又或许是因为整日被内心的谴责折磨，那眼泪抑制不住。

　　郊区无人，她捂着脸，泪水从指尖渗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

　　宋浮坐在小板凳上，尽力忽略旁边盯着她的女孩的眼神，年轻女人忙来忙去，从厨房端来放着糖果和瓜子的瓜果盘放在宋浮的面前，温顺又柔和。

　　她看着面前眼神时不时飘向糖果的小姑娘，小心思暴露无疑，宋浮弯腰拿起一颗旺仔牛奶糖，“吃吧。”

　　小姑娘伸出的手又犹豫地收回来，紧接着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说这是给客人吃的，我不能吃，牙会坏坏。”

　　稀奇，这小丫头还知道给客人吃的。

　　要宋浮说，遇到个没哭闹的孩子真是三生有幸，附近亲戚家的一群小孩都被宠得没边，宋沉小时候更讨人厌，要不就是哭要不就是闹，反正倒霉的总是她。

　　“那我吃了？”宋浮作势要拆开红色包装袋，观察小丫头的反应。

　　小丫头笑着点点头，仿佛是自己吃到嘴里，“姐姐快吃！”

　　宋浮看她还没有无休止的闹起来，没趣地放下手中的糖果，却在半空被人拦截，还没等反应过来，嘴巴里就被塞入一颗香香甜甜的软糖。

　　钱霁将包装袋扔到垃圾桶里，嘴角噙着揶揄的笑意，“妞妞让你吃，你就吃了吧。”

　　宋浮蹙眉，这种甜到发腻的糖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抽出纸巾想要吐掉，却触及身旁小丫头希冀的目光。

　　“好吃嘛？”小丫头托着腮站在一旁，小眼珠子亮闪闪地盯着宋浮。

　　钱霁眼眸中闪烁着笑：“好吃吗？”

　　香甜奶味在唇齿之间蔓延，牙床几乎溺毙于糖衣炮弹。

　　宋浮瞪了他一眼，随即摸摸小丫头说道，“好吃，谢谢妞妞。”

　　“不客气！”小丫头甜丝丝的声音像是吃过糖果一般。

　　油烟机声响起，热油下锅，粘带着水滴的青菜呲啦翻滚，暖黄色灯光层层涌向厨房，宋浮在两人的注视着不自在地起身前往厨房，“我去帮忙。”

　　“你会做饭？”。

　　“你管我。”

　　宋浮自然没帮上什么忙，她进去之后就坐在水池边洗了两根胡萝卜，然后被厨房里忙活的女人温和地请出去和妞妞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电视里的佩奇正在和弟弟乔治开心地踩泥巴。

　　“吃饭！”钱霁将最后一盘菜从厨房端出，放在桌上，对着两位聚精会神的女孩喊道。

　　许是一起看动画的情谊过于深重，妞妞对着宋浮举起手，宋浮会意抱她上专属的小板凳。

　　就听见钱霁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小猪佩奇挺好看哈。”

　　“快吃饭呀，两个人说什么呢，”女人一一放好餐盘和筷子在宋浮李石的面前，不好意思地微笑道，“不好意思钱小姐，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

　　钱霁拉开宋浮的椅子，摇摇头道，“已经很好了，蔡姐。”

　　不像在老宅，饭桌上除了偶尔会惹来老爷子注视的碗筷撞击声再无其他声音，这里格外热闹。

　　妞妞吃得开心，举着勺子摇摇晃晃，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你们是姐妹？” 蔡姐问道。

　　钱霁夹起在另一头的青菜放入她的碗中：“算是吧，我是她姐姐。”

　　“看起来不像呀。”那个被叫做蔡姐的女人自己没有动筷，一直在往妞妞碗里夹菜。

　　“蔡姐你也吃，”宋浮不打算解释，她见那个被叫做蔡姐的女人自己没有动筷，一直在往妞妞碗里夹菜。

　　妞妞急急咽下嘴巴里的食物，附和她：“妈妈！吃！”

　　“妞妞真是个小天使。”钱霁朝她圆鼓鼓的小脸上揪了一把，夸奖道。

　　孩子坐在桌上时不时冒出一两句天真的话，惹得人发笑，一顿饭吃得热热闹，欢欢喜喜。

　　临走时，妞妞小小的手环住她的右手大拇指，热热的，软软的，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受损。

　　宋浮任由她扭着身体摇自己的手，凑到她的耳边悄悄说道，“想我的话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妞妞笑开花往她怀里钻，也学着宋浮对着她耳朵呼气，“姐姐，我叫魏简，简单的简，你记住哦。”小小的女孩以小小的声音说出自己大大的名字。

　　宋浮点点头，重复证明自己记住了，“魏简，简单的简，”说罢，又补充道，“大道至简的简。”

　　俩人头对着头说着话，看起来亲密极了，钱霁递给蔡姐一个安心的眼神，蹲下也加入她们的谈话，说道：“妞妞怎么不和我这个姐姐告别，我要生气喽。”

　　小姑娘为了表达自己的公正，麻利地从宋浮的怀里投入钱霁的臂弯，小大人似的抱住钱霁的脸，吧唧亲了口，甜甜地挥手告别。

　　“姐姐再见，记得来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