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16、第16章

　　外卖送来已经将近七点，宋浮掐着常野一份试卷写完的时间点的外卖，她撕开外卖盒的包装，整齐地摆在餐桌上。

　　“常野。”她轻叩他的房门。

　　宋浮传给他的还是一份英语试卷，对他来说不是很难，正在对试卷的答案。

　　常野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红笔一顿，“进来！”

　　“写完了吗？”

　　常野这间屋子是作为客房使用的，但宋浮这一年到头来也不会来一个客人。除了秦桑刚成为她私人助理那会在她这住过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别人住过。

　　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进来是什么时候了。

　　灰色窗帘被捆扎在窗户两侧，窗外别人家暖黄色灯光像个小亮点飘在黑漆漆的夜景里，常野的箱子就立在墙角，遮盖在灰色窗帘之下。

　　“正在改。”他的视线在标准答案和试卷上来回移动，像是一板一眼的扫描机器人。

　　她高中选的是理科，化学是她所有学科中最拖后腿的一门，温意清的化学很好，不，应该说他没门学科都很优秀，离开高中那么多年，大学的专业也不学化学，但他还是能够为她讲解题目。

　　他每天监督她做一份化学试卷，写完之后亲自给她批改，也是像他这样微皱起眉，来回挪动着视线，台灯光线顺着他的鼻梁滑下。

　　他长得真的很像他……

　　“改完了。”常野展开卷子，送到她面前，“阅读理解错了四个，完型五个。”

　　宋浮接过他手上的试卷：“这张卷子不难，怎么错这么多？”

　　“英语本来就不太好……”他英语不好宋浮是知道的，还这样来问他，每个人都有长处和短处不是吗？

　　常野觉得丢脸又有些不服气，他虽然英语不好，但是数学是数一数二。

　　“我是让你自己分析一下你为什么错这么多，”宋浮指了指阅读里的一个单词，下面还有常野画出的黑线，“这个单词你找到了还是做错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嗯……”常野盯着她手指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单词不认识……”

　　“这就是你错的原因，我并不是在嘲笑你，我只是希望你每次做完试卷都能分析一下错误的原因，昨晚的试卷你扔在角落，”宋浮看了眼从进门就注意到放在床头柜上的试卷，上面没有任何批注和笔记，“你的数学确实很好，可是它没有好到可以弥补你英语大部分缺失的分数。”

　　“常野，不要把所有鸡蛋都掷在一个篮子里。”宋浮很早就发现常野对自己的数学抱着极大的自信，可一味地无视弱项，对他而言可能会成为致命一击，“你输不起。”

　　试卷扣在桌上，如同一记响亮的锤子敲在常野的头上。

　　仿佛被看穿了般，让他感觉有丝丝慌张。一开始打电话给他的人事先给他汇了十万的款填上了父亲欠下的一部份债，来到宋浮这里之后奶奶的医疗费几乎不需要他操心，那个人也再也没来找过他，给他一种他的生活原本就是这么平静的假象。

　　常野逐渐忘记他并不属于这里，现在的生活也不过是他靠着一张相似的脸换来的。

　　温暖的暖光灯照在他的头顶，让他懈怠。

　　“外卖到了，先下来吃饭。”

　　试卷上红黑交叠，在视野钟扩大，常野感到眼前模糊，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

　　门一打开，风似刀般刮进屋内，风铃清脆作响，常野走进厨房，准备好吃饭的碗筷放在桌上。

　　“你怎么来了？”

　　温久霖侧身挤入室内，瞥了眼扭动的风铃，“我怎么不能来？小沉说你这……”

　　他驾轻就熟地从鞋柜里抽出客用拖鞋，循着味道径直往厨房走去，“好香啊，那我来得不挺好，赶上饭点。”

　　宋沉？和他有什么关系？

　　温久霖一股脑往厨房去，宋浮赶忙冲上去想要拦住他。“不是，你来这里干……”

　　“宋浮！”厨房内传来温久霖带着怒火的惨叫。

　　完了。

　　她站原地，进退不得，思考着、该怎么向温久霖解释他看到的场景。

　　“宋浮。”短短两个字咬牙切齿，充斥浓厚的警告意味。

　　宋浮眼一闭，心一狠抬起有些不受控制的双脚走进修罗场，果不其然，厨房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常野端着碗僵在桌边，不敢动。

　　温久霖皮笑肉不笑，“不解释一下？”

　　“常野，”宋浮使了个眼色，“再拿一双碗筷。”

　　一张正方形的餐桌，三个人各占一边，空气中下一秒都能凝成冰粒子，常野不敢多呆，随便扒拉了两口饭菜，“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转身噔噔跑向楼上，宋浮才松下一口气，他又去而折返。

　　“吃完碗放在水池里我来洗。”不用他说宋浮也知道，胡乱地应答了一声，转头就看到温久霖要吃人的眼神。

　　待听到楼上的房门关上，他才缓缓开口，“他怎么在你家？”

　　她不喜欢吃饭，晚餐自己点了份沙拉，才吃了没几根菜叶子，听到温久霖的发问更加没有胃口，举着叉子一下又一下戳着碗里的鸡蛋。

　　她迟迟不回答，巨大的阴影盖在头上，温久霖扳住她的肩膀，带着不易察觉的愤怒，“因为他长得像我哥吗？”

　　长得像温意清？宋浮闭眼，她不得不承认温久霖说得没错，确实是因为常野长得像温意清，每当她站在他身边，她就不自觉地想起她和温意清的事情，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

　　这样，她也不会轻易得地忘记他的容貌。

　　“或许吧。”她笑笑，有些郁闷，这时她搞不清温久霖是在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为温意清生气吗？还是为了自己在生气？

　　“你……”温久霖紧握双拳，重重地锤在餐桌上，碗筷震动发出脆响，筷子沿着边缘滚下地，藏到找不到的地方。

　　“小浮，”他叉腰来回转圈，像是面对一个叛逆的妹妹一样，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再温和劝解，“他不是我哥。”

　　“你知道的对吗？”

　　宋浮：“我知道，他像他，仅此而已。”

　　“那你为什么非要留住他！为什么啊！”温久霖无措地重复为什么，呢喃着。

　　宋浮想到了小时候温久霖丢了自己的玩具汽车，彼时他坐在她家台阶上，嘴里喃喃念着小汽车的名字，当时的他和现在如出一辙。

　　“久霖，”宋浮起身，推着他往门外走，“你管得太多了。”

　　“小浮，小浮……”他不住地念叨她的名字，拉住她双手胳膊，说道，“哥哥的死我们都有责任，你别忘了。”

　　一句话，宋浮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温意清躺在浴缸里，手腕的鲜血止不住往下流，他对着她微笑，嘴唇掀动。

　　宋浮认出来了，他在说：别怕。

　　别怕啊，别怕啊。

　　怎么可能不怕啊，蠢货！宋浮拎起脚垫上温久霖的鞋子，扔在门口的地上。

　　“温久霖，”宋浮认真地看着他闪躲的眼眸，“我说过，我讨厌别人想要绑住我。”

　　“我快喘不上来气了。”

　　“嘭”的一声门被麻利地关上，宋浮泄了口气似的软坐在地上，脑子里全是温久霖方才说的话。

　　哥哥的死我们都有责任……

　　宋浮苦笑，所以啊，她在惩罚自己，每天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心里溢满罪恶感和愧疚。

　　“你没事吧？”

　　常野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下来，不知道俩人的谈话听到了多少，宋浮正欲起身，翻过来撅着屁股显得有些狼狈，她理了下思绪，冲常野伸出手，“来拉我一下。”

　　常野乖巧地拉住她的手腕，她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

　　“我没事。”她观察着常野的表情，丝毫没看出什么端倪。

　　宋浮：“方才你听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听到。”他收拾起桌上的饭菜，没吃完的用保鲜膜包上，明天还可以继续吃。

　　宋浮走到冰箱边说道：“嗯，那就别听到。”

　　她取出叫跑腿买来的明天的早饭，“早饭在这，你明天记得吃。”

　　没料到她还记得他的早饭，宋浮从来不吃早饭，这不是个好习惯，但常野没有资格去说服她乖乖吃饭，他倒掉她桌上的沙拉，没吃几口，但这种东西不能隔夜。

　　“嗯。”

　　“洗完碗去学习。”

　　“嗯。”

　　常野简短的回答莫名让宋浮很安心，就好像一切都是平常的模样，她不喜欢争吵，争吵永远解决不了事情，她更愿意像现在这样交流。倘如交流不下去，那干脆别交流就好了。

　　反正人类从来不是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

　　“你明天上学吗？”

　　常野洗完碗，摘下黄色橡胶手套挂在水龙头上，回答道：“上的，高三的周日都要补课。”

　　宋浮了然地点点头，她高中上的是私立高中，周围的学生有很多走的是艺术或者是出国的道路，她们学校自然是不存在补课之类的事情。

　　可老爷子希望她不要特殊，要和大家一起参加高考，然后出国，宋浮一直没有答应出国的事情，因为出国的专业老爷子已经拜托人帮她选好了，还是金融方面的硕士，可她不喜欢金融。

　　很可笑，年轻气盛时没来临的叛逆等到二十六岁却意外降临。